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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外地民工夜间腹痛如绞,跑来急诊。他脸色铁青,自己已经不能行走,由他矮小的妻子吃力地半驮着进来。作了常规检查后,我的同事就开了处方给他。虽然他是如此疼痛,急需用药,却十分意外地提出一个要求。他问,吃了这些药,是否马上能够恢复健康? 同事告诉他,这种不明原因的腹痛,还需要作进一步检查。不料他蛮横地说,既然吃了药,就必须保证治好!同事哑然,告诉他任何事物都没有必然和绝对,医生的职责是尽一切努力帮助病人。
这个民工最后拒绝接受治疗,他双手紧按小腹,忍受着剧烈的痛楚,仍由他矮小的妻子半驮着离开了医院。面对这样一个病人,我不知说什么好。按一般的常识去理解,这真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和一个很可笑的人。他的不可理喻,已达到漠视生命的地步。但是我又不敢笑,我脑中不断重复着他那张痛苦的脸,不断重复着他默默无声的妻子的背影,无论如何也不敢笑!
这是一个生活在社会常识以外的人,国际新闻与他无关,体制改革与他无关,时尚广告与他无关,连最起码的健康常识也与他无关。唯一与他有关的是,今天应该怎么办!唯一与他有关的是,绝不容许随随便便浪费一分钱!当一个人落在贫困的深渊,他不得不违背普通的生活常识,不得不将自我关爱降低到别人无法理解的程度。这个民工也许还是第一次进医院,他唯一的消费逻辑就是,花了钱就必须治好病,不能保证治好病就不花冤枉钱!
前些年报纸上说,有一个地方的人靠卖血为生,后来很多人感染了艾滋病,但是为了生存,他们还在继续卖血。当这个社会的所谓主流阶层声声呼唤着环保、到处张贴汽车时代的宣言时,在我们媒体视野之外的地方,多少人们过着原始的、没有任何保障的生活。他们距离我们并不遥远,在城市的每一个阴暗角落,在我们父辈的故乡,处处是这些远离时代的人,处处是这些漠视生命权利的人。
有一个老实的农民,为了节约三分钱,吃了兽医开给母猪的过期药物中毒住院,花去好几千医药费,引起我们的媒体大声爆笑。每天都有这样的事情在发生,一个最庞大的群体每天都必须承受来自社会中上层的文化批评和道德谴责,外加一阵刺耳的嘲笑。每次听到这样的笑声,内心感到无比的愤怒和悲哀!这是动物世界的笑!这笑声以我们的良智为代价,以现代社会的丛林法律为准则,摧残着人类相互眷顾的善良精神。这样的媒体和这样的记者,应该遣送他们去“改造”!
我们的一些所谓文化人,一些拥有话语权和语言资源的人,他们笑容可掬,天天唱着赞美的诗歌。还有我们的一些年轻人,在时尚花园留恋忘返,轻歌曼舞。他们的私人生活是绝对的自由,绝对的平等,绝对的人权,他们批评肮脏,痛斥愚昧,尖刻地嘲弄着那些拖了文明后腿的人。他们的理由是什么,当然是他们自己代表了先进的文化,代表了时代的主流。
如果说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还有什么事情没有经历,那就是面对贫穷的人们,我们在痛苦地等待着一个忏悔时代的来临,痛苦地等待着良智和眼泪。我们的文化人要学会痛恨,痛恨那些靠赞美为生的虚伪的嘴脸,揭露那些站在高处歌颂那自以为是"文明"的人。还有那些风花雪月的年轻人,用他们寻找浪漫情爱的目光,关注一下贫穷的细节,试着用热爱人类的热泪去替代麻木的嘲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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