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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大学第二年,续风和护理系的李春恋爱,一时间在学校内传为佳话。
李春住在8号女生楼,和我们宿舍隔操场相望,是位典型的富家闺秀,进出大小商厦,抬手一千,低头数百,每年花在她身上的钱足够养活一支施工队,每个假期的零花钱都可以省下无数,有多少生活费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各种化妆护肤的名牌多得无可计数,数家专卖店连她的青春期还没过就对她的三围了如指掌,各行各业的各个老总屡逢生日搬到她家的巨型蛋糕连看门的狼狗都嫌腻,刚刚流行砖头传呼机的时候她就可以随便拿它砸人,大学时的手机周周一换,衣服日日翻新,娱乐的方式层出不穷,消费的理念可比光速,总而言之,大学时代的李春周身光芒四射,遍地帅哥围绕,活得比伦敦的贵族小姐都滋润,就连在宿舍的楼道里放个屁都有回声,而她,当时还只是个学生,一个90年代中期的学生。
她拥有这一切的唯一原因是有一个呼风唤雨的父亲。做为90年代本市最为名躁一时的金融大腕,商业巨头,李春的父亲几乎无人不知,没人不晓,各种行业的商业范围无不涉猎,管理下的房地产洒满半个华北,全市的汽车烧的专用机油桶上都挂着他的标记,最红之时在山西卫视和CCTV纷纷露面,足迹遍步数次金融论坛,平生最喜欢的事情除了赚钱就是建立希望小学,当时的圈内流传着这样一条名言:“如果他可以活到一百五十岁,全市的希望小学都会姓李。”
因为这个名牌父亲,大学时代的每个周末,无论刮风下雨,雷鸣闪电,李春都有一辆专列接送,而当时全市的豪华轿车全部加起来还不够三十辆,李春的座驾就位列其中之一,车窗上的玻璃亮得可以当梳妆台,发动机的声音低到小不可闻,坐上去的感觉如同腾云,高速路上跑起来赛过驾雾,无论大街小巷,不管畅通与否,所有的各种车辆,不分大小,不论单位,统统都得躲着它走,至于街上曾经的那些黄色‘面的’,连零距离瞻仰的机会都丁点儿没有,因为压根儿就撵不上,看不着,摸不到,追不了——当然,这都是续风告诉我的。
就是这样的一个富家千金,偏偏投入了身无分文、一脸菜色、满身土灰、失魂落魄,袜子夏天可以代替蚊香,冬天脱下来洗完在暖器上烤干以后可以硬生生踩断,双手的老茧足够搓背,头发长得可以拖地,空有一腔激情,穷得只剩下思想,著名的“校园诗人”续风的怀抱。即将毕业的师兄由此为他集体起立,异口同声地喊出了一个响彻山谷的外号:“续狗屎”。
李春生日的当晚,续风怒斥两百四十元的巨资,用两大袋的巧克力和瓜子,以及三条红梅香烟买通整整一栋宿舍楼的同学,在晚上九点的时钟敲响之时,按“I
Love
You”的字样一齐开灯配合,整座大楼上下八楼通体明亮,各个窗口的灯光或明或暗,爱情的宣言柔情四溢,浪漫的灯光震撼人心,经过此楼的同学无不瞠目结舌,呆立在地,还有的女生被感动的一塌糊涂,珠泪滴答,更多的则是啧啧赞叹,点头不已,无不将续风佩服的五体投地,敬若神明。
当时刚刚洗完澡的李春被续风一个电话叫到楼下,在同学们排山倒海的喝彩声中,在浪漫的巨大气氛笼罩之下,在华灯初上的夏日夜晚,在五光十色的宿舍楼前,瘫在续风的怀里感动地放声大哭,晶莹的眼泪打湿了他价值十六元的廉价衬衫,当晚就毫不犹豫地献上了温软甜蜜的初吻和情窦初开的少女之心,续风也一夜成名,成为了整个校园最耀眼的少女杀手,全楼上下最著名的情场浪子。
而这件事情的后果是,续风除了被揪到校办公室门口示众,写了一份5000多字的检查之外,还因为花费巨大,入不敷出,就着两大袋榨菜啃了一个月的馒头。
透过油腻汪汪的玻璃酒杯,续风坐在我的对面,双目含泪,手指自己,声音哽咽地小声质询:“你说,要是李春现在也在这里,她会怎么想,怎么说?”
在我的记忆之中,续风每次谈起他与李春的那段恋情时,总觉得对方是在消遣自己,无论任何场合,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开始回忆,在总结的时候便会以这样的一句话结尾:“我就是她的一个屁,闻起来还有点味道,但放了就放了,没什么可留恋的。”
B
医学院的一个教授说过,政治素质是与生俱来的一种特质,属于一出生就附带的根本能力,如同有的人酒量甚广,十八碗都钻不了桌子,而有的人则闻酒即醉一样,那些天生具有政治素质的家伙们骨子里都带着“脸厚心黑胆大心细”八个字,象一般人那种木头疙瘩就算打死也无论如何都学不会。这本不应该惊奇,但叫我感到震撼的是那些擅用手腕和心计的家伙甚至在人生才刚刚起步的时候就提前表露出此中功力,实在叫人瞠目结舌。
这类人广泛存在于我们之间,平日里或耀武扬威,或其貌不扬,大多数表面与一般人无异,但一到关键时刻就显露出英雄本色,叫别人防不胜防。以我的经历之浅,也曾在高中时代就亲眼目睹过其之风采。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一个女生,叫什么我忘了,长相和身材也还过得去,加上说话温柔气质颇好,又善于伪装贤淑羞涩,所以对那些只懂啃书本儿的男书虫们特别具有吸引力,就是这么一个女特务,到高三那年一反常态,对班里几个眼镜儿比鞋底都厚的优秀生大送秋波,言语间充满诱惑,眼神里处处放电,没用了半个月就顺利搞定三个倒霉蛋儿。
接下来,这三个白痴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她的业余补课老师,天天憋足了劲儿地为她恶补各科知识,从化学到英语全套上阵,学习之余还不忘风雨无阻地为这个小娘们儿购买生活所需,假如你在那年见到一个女生在一个星期内分别与三个小老头儿似的猪在一起约会,而且在各个场合都呈小鸟依人状,身边的木头则是一脸的傻幸福,那么必定是她无疑。
半年后,高考来临,那个女生以超出录取标准数十分的优异成绩顺利地考上了北京理工大学,临走时信誓旦旦地留下诺言:一年后我在首都等着你们。结果还没到一个月,那三个倒霉蛋儿就彻底失去了她的消息。又过了一个月,当我抱着学习资料垂头丧气地走到补习班门口时,看见里面早已坐满了高考录取未遂的学生,有好多都是熟面孔,最后一排上的三个四眼儿尤其面熟,毫不意外,他们就是那三个傻逼。
不用说,就象黄飞鸿不去习武,周星驰不再演戏,贝克汉姆没能踢球会让人痛感遗憾一样,象那个女生那样喜欢踩着别人尸体往高爬的这号人假如毕业之后没能献身政治,然后用几年时间混上一官半职,再被检察院找个机会枪毙或者在监狱里呆上大半辈子,实在是太可惜了。
C
在邻居们眼里的续风是这样的:随和、恬淡、腼腆,生性滴酒不沾,从不熬夜过度,按时回家,能体谅人,知书达礼,憨厚热心,永远不会做任何极端的事,除了学习成绩有些马虎,几乎可称青年典范。他们从不会想到,这样的一个乖孩子,一旦脱离长辈的视线,立刻会变成一个无可救药的二流子:放纵、淫荡、狂噪,啤酒喝到呕吐,抽烟抽到恶心,逃学旷课,打架斗殴,勾引低年级的女生,餐厅加塞,买票插队,除了力气和身手不允许他进行杀人抢劫的勾当,这个小流氓连引爆学校的心都有。
听到这样的评价之后他勃起反击,说乌鸦别嫌弃猪黑,你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但在续风的身上,我还是学到了什么叫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所以,我回家之后表现得极其单纯,纯洁无比,像情欲发育不良的傻小子,电视里一出现不健康的镜头马上切掉,遇上来不及换过的频道内容,比如丰胸广告,我的视线和表情依旧无动于衷,仿佛电视里上下晃动的不是乳房,而是两坨方便面公司出产的白面馒头。周六晚上也不早睡,学着邻居对门的二小子,写字台上摆一本教辅书,或者人体解剖,或者传染病学,从晚饭用毕一直看到半夜鸡叫,书本还在二十七页,那一面的笔记肯定是整本里最多的。脑子不会闲着,琢磨续风此刻在家,是在假装读书,还是在洗他哥哥的袜子;梁勇是不是还在学校边上的小饭馆里喝大酒,以至误了回家的火车;付小风偷了他爹的黄片,在我们手里转一圈之后再放回去,会不会叫老头发现;杨扬的老妈教育闺女不许早恋,会不会用自己的沉痛历史作为例证声泪俱下;如此等等,五花八门。间或配以眉头紧皱,长吁短叹,频频点头,目露精光,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让我爸认为刻苦用功,顺便教育小儿子:别看你哥成绩不好,但那学习态度,啧啧没得说。星期天的早晨更不比平常,我早起下床,风里来雨里去地买包子油条,顺道贪污几块钱,再买一包香烟,藏在衣柜下面的第三条腿旁边,中午吃完饭,跑到公共厕所里拆开了抽。
从此之后,全家除了我弟弟之外,均感满意,连连点头。我弟弟上小学,脑子比我快,也比我更懒。很小的时候就不及时完成家庭作业,被数学女老师当了小辫子揪着,经常要挟我爸给她亲戚从医院里买505神功元气袋,垫的钱从来不还。
因为我的发奋表演,我弟弟背上了向榜样学习的压力,天天晚上被迫与我同时读书,看《猫和老鼠》的时间都没了。因为任天堂游戏机的大部分卡都在我的抽屉里,所以他尽管不满,但也不敢跟我当面叫板,只趁我不在的时候,拼命向我妈打小报告,揭发我每天偷偷抽烟,随地吐痰,早晨不洗脸,晚上不洗脚。我妈当主任多年,熟知下属之间的纠纷,严肃地告诫他:先管好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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