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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那年,我们的数学老师病了,学校给我们班安排了一个刚从师大毕业的女老师代课。
女老师的形象有点土气,讲课时总是眼睛望着地板,说话还带点儿口音。坐在最后两排的男生大概是不喜欢她,在课堂上耍尽花活给她捣蛋。女老师很生气,可是对 这几个狡黠的坏小子无计可施,几个回合的斗法之后,终于妥协了:谁不愿意听课,就趴桌子上睡觉。那几个男生将计就计,还真就趴在桌上打起呼噜来,有一个居 然还冒出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鼻涕泡儿,惹得周围的同学哄堂大笑。
原本数学成绩一向不错的我,对这个政策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在课堂上被允许合理合法、名正言顺地睡觉,这对于我,实在是充满了新奇的诱惑力。我跟着那几个男生一道,趴在书桌上试着睡觉。这一试可不得了,起初是怎么也睡不着,到后来一见数学老师就犯困,想不睡都不行了。
这个可怕的尝试害苦了我。我的数学成绩从此一落千丈,到大学时因为可以恣意地旷课,越发变得不可救药了。期末考试,我的微积分不及格,这意味着我要在下一个学期里去重修、补考,而我看着那些曲里拐弯的微积分符号,就像看见陈年老米中蠕动的小白虫子,心里有说不出的厌恶。
我当时的男朋友比我高两届,已经开始毕业实习了,实习的研究所离学校特远,可为了帮我补习微积分,他每天坚持骑着自行车,往返七八十里路回到学校来为我补 课。自习室的灯光下,我看见他的长睫毛一闪一闪,间隔越来越短、速度越来越慢地眨着眼睛,知道他是困得睁不开眼了——他累了一天还要回来帮我补课,可我却 对他讲的那些东西滴水不进,甚至连注意力都集中不起来,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
带我们重修的数学老师工作很用心,时常来宿舍里为我们几个成绩不好的学生答疑,柔声细语、笑容可掬地,是个非常可爱的老太太。我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课本,所以根本无疑可问,她就从头到尾不厌其烦地给我讲,我却总在心里暗暗惋惜,这么可爱的老师为什么会去教数学。
就这样,我被两个人连拉带拽地补了一学期的课,到期末考试的时候,还是不及格。学校当时对考试成绩控制得很严,差一分都不让通过,幸亏系里对我网开一面,破例把我的58分撩到了60。我高考那年的语文单科成绩比较优秀,作文还考了全国最高的49分,这在当时是件挺受关注的事。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一直比较爱护我的系主任放了我一马,也许他们觉得,我的努力已经到达极限了。
我曾经暗暗下过决心,在微积分考试结束后立刻撕烂那个讨厌的课本——一页一页地撕得粉碎,然后再连同它带给我的烦恼和耻辱一起,远远地扬出去。然而事实上我并没有这样做,而只是把它丢在了一个角落里,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可数学对于我,就像是出了一场天花,最初的疼痛虽然过去了,却留下了满身的疤。我对数字有着一种奇异的抵触,厌恶跟它相关的一切工 作,甚至连报销单据上的累计金额都算不对,时常请财务部的出纳代劳。不像我妹妹,从一个小出纳干到财务部经理,十年间的往来帐目居然没有出现过一笔差错, 这让我感觉很不可思议。有一次她跟父亲说起,如何在手下报上来的一大堆烂帐里,一笔一笔地查出错误,又如何把它摆平,我在一旁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不由得仰 天长叹:“如果让我做会计,我简直会被折磨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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