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女成凤何时变成望父成龙

xiangxiang

作者：黄中维

　　我们常说父爱如山，“山”，用来形容父爱的伟岸、厚重。而他，如“山”般的父爱却让他自己沉重得透不过气来。为什幺一辆3000加币的二手Toyota，竟如此轻易地扭转了女儿的本真，倾轧了父亲的所有苦心？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后来顺利在城市里工作生活，并娶了一个当会计的城里女子。通过自己扎实的努力，终于在机关里坐到了科长的位置。大大小小的饭局和逢年过节不少礼品，让膝下又添爱女的一家子好不幸福。出生于贫寒家庭的我，深知在别人危难之时帮人一把有多幺重要。那些上门求助的人更是感激得热泪盈眶，这让我的自信心得到很大的满足。工资虽不高但颇有荣光，妻子孩子也同样看重自己，珍惜并喜欢我为之努力而创造的生活。

　　日子当然过得不错，我不用像别人一样为买房犯愁，不用担心失业，不用担心待遇不好，然而我最终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移民加拿大。主要是考虑到要让女儿有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虽然目前在国内我们的生活条件相当不错，但我不希望她面对国内畸形的学业和工作竞争。妻子也很赞成我的想法，但又担心我一下子难于在加拿大找到好的工作，毕竟不是在自己国家，而在加拿大我们无亲无故。但为了孩子，萝卜不能两头切。很快，我们一家移民加拿大，重新开始新生活。新生活、新环境、新希望让我内心充满了欢乐和动力，因为时间刚刚好，女儿小学毕业刚刚上初中，中文功底不错，现在也容易接受新事物。我们一齐努力，一定能够创造更好的生活。

　　陌生的环境让14岁的女儿有些忐忑不安，这时我心中的父爱总是油然而生，拍拍女儿的肩膀说：“不要怕，有爸爸在。”女儿在我的鼓励和安慰之下，也变得坚强起来。刚到加拿大时，我们一家人就像一座坚固的城堡，三颗心紧紧相连。刚开始难免不适应，妻子也有打退堂鼓的时候，觉得这边工作辛苦，而且没有社会地位，持家也比较困难。抱怨丈夫放着国内的好生活不过，到这来受苦。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有些歉意，只得多次耐心解释，这里的教育体制，就业机会，发展潜能，个性的宽松，都能够给孩子更多的快乐，为了给女儿一个更大的空间，我们做父母的吃点苦又算什幺呢？妻子听完后也能够平衡一下内心的焦躁不安，而我自己，何尝不觉得苦呢？我不能倒下，作为一家的后盾，也更坚定了在这里扎根的信念。

我终于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工厂上班，早出晚归，做的是扎扎实实的机械工作，比起国内吃吃喝喝的浮躁官场生活要让我踏实得多。虽然妻子对我目前的收入颇有微词，但维持家用还是没问题的，剩余的钱还能添置一些家什。我还时不时的特意为女儿准备一些小礼物，她如花般的天真笑顏让我觉得所有的辛苦和劳累都是值得的。之后，日子也渐渐有了起色，我的信心也越来越足。然而，宝贝女儿的那个眼神和那一句话，却让我心里只有震惊。

　　那天，我开着咬牙买下的二手Toyota，到学校门口接女儿。谁知，女儿只是带着蔑视的眼神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愤愤地说道：“别开你这破车接我放学，丢人！”那一刻，我才发现，作为父亲，我在女儿心中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不明白为什幺，倾其所有的爱和精力去嗬护、关爱的女儿，竟然会这样对我说话。女儿并没有如同我想象的那样欢呼雀跃，骄傲自豪，而只是丢了一句冷冰冰的话，和一个不屑的眼神。难道我在这之前拥有的自信心和幸福感都只是错觉而已吗？

　　买车的事，争议已久。刚开始一直是妻子和女儿嘟囔着说要买台车，那样方便得多。然而我觉得买车的必要性不大，一个是上班都有搭乘方便的公交车，二个养车费用太高，而且使用频率并不高。最后，我以资金有限先买房难为情地拒绝了她们，其实内心还是想买一辆，只是还没到时候，还要忍一忍。之后，女儿总是有意无意地埋怨，虽然有顺风车送她去学校，但总是要约来约去，既被动又没面子。坐公交车人太多，容易把精心的装扮挤得毫无美感。妻子终于发话了：“你看你，连孩子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买了车，全家都方便，有什幺不好的!”我默然，妻子很少说埋怨的话，女儿坐在旁边，眉头紧皱一言不发。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想了想，终于说，“就这幺定了，这个周末就去看车！”顿时，母女俩喜笑顏开，这似乎也让我轻松了很多。

起初，我们一家子欢天喜地地去市场看车，女儿喜欢那种鲜艳时髦的新贵，但我觉得不适合，再者价钱太贵。几经思考，还是觉得上网求购二手车比较好，正好妻子也赞同，女儿只好撇撇嘴，没有再坚持。最后面临一个选择，一辆是妻子和女儿都喜欢的福特，车型好看，车箱大，有气势，但要6000加币，一辆是经济实用的Toyota，只要3000加币，我心里中意后者。这一次，妻子偏向女儿，但我坚决不同意，说：“实惠比面子更重要。”女儿马上接茬了，“实惠什幺？你尽买些土掉渣的东西，这车和你一样老土！你就是小家子气！”女儿竟以这种口吻和我说话，作为父亲的尊严被扫落一地，我怒火中烧，大嗓门说道：“你这幺小就爱攀比，车子是自己用的，不是做秀给别人看的！”我少见的愤怒让气氛变得相当尴尬，彼此只得赌气回各自的房间了。我有些后悔，怕伤害她的自尊。希望女儿只是一时冲动，教训之后就没事了。

　　几天之后，在我的精心擦洗之下，Toyota焕然一新。我特意开车去学校，给她个惊喜，也当是为我上次的勃然大怒赔罪吧。那天，阳光很好，浑身暖洋洋的，而回来时我却整个透心凉。我把这事和妻子说了，但是她居然没有责备女儿。只是大声叮嘱夺门而出的女儿要早些回来。妻子似乎也开始发火了，她一边整理家务，一边唠叨个没完，“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楼上的新移民买一辆新宝马，多神气。可你呢，连个6000加币的福特都舍不得，你也真是的！来这后就从来没做过一件让咱母女俩有脸面的事！”

　　我只能待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女儿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间觉得有些陌生。女儿欢呼雀跃、天真活泼的样子已经变成回忆了。如今，移民有一年多了，她或许长大了，难道成长就意味着追求虚荣，盲目攀比吗？做父亲的不免犹豫和怀疑起来。我想起了女儿在买车之前，一会儿要求买手机，一会儿要求买MP3。那时我只是耐心教导女儿，然而她却丧气地说：“跟你这个没本事的爸，也只能这样了。”原来，是15岁的女儿眼中的我变了。我是个没本事的爸爸。在中国，我是妻子口中引以为豪的丈夫，是孩子眼中高大宽爱的爸爸。难道换一片天空，这些就全部颠倒了吗？没错，来到加拿大后，我头顶上再也没有光环，如此普通甚至卑微的一个父亲，一个丈夫，已经不是她们心中的英雄了。我为了家变得节省刻苦，最终却为她们讥讽。父爱的大山，瞬间变得异常沉重。我反问自己： “难道我真是一个没有本事的父亲吗？”我一直都很努力，女儿不仅不懂我的艰辛，还认为我没有本事，这让我多幺心酸啊！”或许，出国真的错了，妻子女儿都应该生活在我科长的光环下，周围有羡慕的眼光，有感谢的话语。女儿应该是个骄傲的小公主，而自己出国的选择给她造成很大的压力，没有人再关注她，羡慕她。反而是她羡慕别人的车子，衣物，房子。出国，对她或许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其实我并不要求女儿将来对我有什幺回报，只是希望她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希望她能在这里好好学习，用功读书，将来能有所成就。谁不希望自己是一个能够满足女儿所有愿望的父亲呢？给她全部的爱和温暖，送她最爱的礼物，让她上最好的大学……只是，现在的她一味追求物质、爱慕虚荣，连学习也松懈了很多，要怎样才能让女儿变回来呢？作为父亲和丈夫，母女俩的话让我变得细腻敏感起来。但是，是男人，就要收起脆弱和痛苦，用肩膀扛起家庭这座大山。只希望女儿能够懂我一片苦心，投入真正快乐的生活之中，而不要再为虚荣所累。

　　（彼岸杂志/黄中维，自由撰稿人，现居加拿大渥太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