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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乡村孩子的大学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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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15 06:26: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05-12-7 12:30 发表
俺兄弟姐妹4个,上有一姐, 下有一妹一弟。姐姐要照看我和妹妹,没上过一天学。妹妹和我相差刚好一岁,姐姐忙不过来。所以, 俺5岁就上学了。

农村的生活是简单而清苦,但也充满乐趣的。俺娘最痛孩子。家里穷,她总是变法子把饭菜烧得可口,嚷咱们多吃一点。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补得整整齐齐后才给咱们穿。中午带的饭菜,她总把好吃的留咱们,她说不能让孩子在同学面前丢面子。咱从小就跟爹学钓鱼,本事很不错。每次钓到鱼,她都要留下来,烧成可口的菜。从3年级开始咱就得帮父母挣工分啦。农忙时,插秧和收割稻子,农闲时帮父母种菜。大一点,咱就去捡牛粪。这是咱最喜欢的活。没有大人管,150斤牛粪能换10个工分。咱爹一天才挣12个工分哩。男孩在一起,在河堤上,追着牛群,不是偷生产队的瓜果,就是打牌。实在无聊,就乘放牛的老头们不注意,把不同生产队的公牛赶到一起,让它们打架。这不,咱身上还有牛角留下的伤:一根肋骨让牛叫挑了一下,永远地变形了。还好咱命大,那牛角要挑在别的地方,咱早就没命啦。

5年级开始,咱就成了妈妈的小算盘。父母是勤劳和精打细算的人,一有空就种菜。吃不完, 就拿到城里去卖或送城里的亲属。她知道咱小脑瓜灵活,就让咱跟她一起去,帮她算帐。再大一点,咱就自己挑一担菜去卖。所以,咱家的生活还是过得去的。

小学5年,初中2年,挺快就过去了。咱正赶上“普及高中教育”,就上了村里办的高中。老师大都是城里来的知青。他们大都高中毕业,教不了多少东西。没有物理和化学老师,咱也就没选择地读文科了,反正读完高中就回家种田,没啥差别。77年恢复高考,咱看到了一线希望。高中的最后一年,咱天天背书,就想看看运气。

高考啦,每天6点起床,俺娘下一碗面,加一个荷包蛋,吃完了,再带上中午饭,步行5公里之外的考场参加高考。咱考了274分,离大专差了27分, 离中专差了11分。咱的第一次大学梦在78年就这样醒来了。


妈妈出生在大地主家,也是书香门第。但因是女子,加上外公去世很早,妈妈没读多少书。从小就与她唯一的亲姐姐一起相依为命。就因两姐妹感情好,咱读书,姨父母可没少操心。妈妈的堂兄妹,表兄妹特多,条件也还好,但因出生不好,大都非常低调。但为咱念书,可操心呐。咱爹不一样,是贫农,放牛娃出生,人老实,从没正式念过书,文革倒是平平安安。俺娘是大地主家出来的,虽没念过书,但从小在书堆里长大,知道读书的重要。一个夏天下来,俺娘就打定了主意,让咱再去念书。俺爹也知道要让咱跳出农村,读书是唯一的办法。就这样,俺又去上学。这次, 从初中2年级开始,正好和妹妹一个班。

79--80年,中国农村开始教育体制改革,初中从2年向3年开始转变。村办高中也取消。咱想着和妹妹一起考上县一中。可天不如人愿,说咱已高中毕业,不能再来一次。咱眼睁睁看着妹妹去县一中,自己回家务农了。

妹妹去一中上学那天,伯父的继子送完他小姨妹子后,停咱家。他有点纳闷,怎么没见堂弟我的名字?当他了解了原委,一口答应让我去他那儿上学。还告诉我他们那儿好多象我这样的都上高中了。就这样又到20公里之外的伯父家上初三。为防止万一,伯父把咱的名字都改了。

这一年是咱家恶梦的开始。清苦而平静的生活在一个早春的傍晚被姨父的喊声永远地打断了。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正合伯父母吃晚饭,突然听到有人呼喊我的名字。听出那是姨父的声音,很是吃惊。姨父是地下党出生的干部,由于大地主的家庭背景,一向低调。他在咱乡里粮管系统工作。没来过20公里外的伯父家。一定 有急事。

咱爹出生贫农,小时候没上过学。解放后上了3个月的夜校。凭他的小聪明,他也能看能写一些简单的说明书和记帐。从农药到化肥,他都是“行家”。后来又当生产队的仓库保管。这年,仓库丢了东西(说来好笑,100斤棉花),正好让那些对他有意见的人抓住了把柄。加上咱家妹妹和我念书,引起不少嫉妒,就有人说是咱爹监守自盗。村里把他关起来。老头子人太老实,又气又急,几天不吃不喝,竟然病到。正好姨父去咱家看看,听了情况,立刻出找村长,让人把奄奄一息的父亲抬回家。又连忙赶到伯父家,让我去见父亲最后一面。只是咱爹是心病。他这一病,床上躺了十年。咱家的顶梁柱一倒,家境就每况愈下。

回到家,作医生的两个亲戚已到。两人开药,告诉咱娘说,如果能熬过一个月,他们就不担心。等亲戚都走了,咱娘才和咱商量读书之事。娘说,你都知道了,你爹受这苦,都是你兄妹俩念书,引人嫉妒而起。你该加紧读书。咱这又回到伯父家。只是咱第一次感到作长子的压力。娘在这之前从不和咱商量家里的事。

好不容易熬了三个月,该考试了。考试前一个礼拜,坏消息来了。学校通知咱不能参加考试,理由就是咱已经高中毕业!回家跟伯父和堂兄一说,堂兄倒有个主意。他的堂兄是乡里主管升学的官员。咱两第二天就直奔他而去。

咱堂兄是伯父的继子,伯父对他一如己出。所以堂兄和他那一家族的人对伯父是尊敬有加。一见面,说明来意,这远房堂兄也急了。他说,我知道你这弟弟在咱乡念书,只是没对上号。材料都存档了,这该如何是好?咱说,有一个办法。咱能弄一个证明,就说咱去年念初二, 你看行不行?他说,行。

第二天咱哥三就上路去咱老家的学校。过去的老师倒是十分同情,二话没说,就把证明开好。咱和堂兄回伯父家,远房堂兄则去县文教局办理准考证了。

一周后,咱如愿以偿地参加了入学考试。咱是“留级佬”,考试是容易的。数理化是满分,其他都在70-90分之间。咱是学校唯一毕业证上带考试成绩的。这在下一步困境中起了极大的作用。

夏天回老家帮父母亲干农活。那时农村已分田到户。咱爹一病不起,咱成了主要劳动力。有些农活咱干不了,就出找人换,我干人家的活,让人家干咱不能干的活。妹妹也回家帮忙。咱边干边等那入学通知书。看到周围有些孩子都拿到通知书了,咱的咋还不来了?正着急了,坏消息到了!物理老师托人带来口信,有同学因高中毕业没参加考试,写信到县文教局告咱啦。入学通知书大慨是不会来了。

咱真认命啦。看看家里,我又是长子,灰心呀!咱娘不干,说咱爹就因为我和妹妹念书才被人整成那样地。她哭,告诉咱她决不放弃,也决不让咱爹含冤而死。她知道咋办,让咱去找她的表妹。咱又上路了。那姨妈是大地主家出来的,好在年轻时找了位南下的红军结婚成家。姨父已是县里第四把手。姨妈为人低调,咱两家来往不多,但姨妈与咱妈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姨父是东北人,农家子弟。平常高高在上,但私下平易近人。咱情况给姨妈一说,姨妈立马就找姨父想办法。

别看这姨父平时一脸严肃,私下对咱农村人还特好。看了咱的毕业证,就说,读书这么好,不容易呀。先回去吧,待会儿让你姐去一中一下,看有没有办法。他的小女儿刚从一中毕业,考上广州的一所中专。这表姐倒是能干,去一中找管学生工作的领导。就是那张毕业证,那分数让那位领导动心,加上咱姨父的面子,让咱去一中了。据说那位领导去了趟县文教局,看到咱的录取通知书压在一张桌子上。他就把那通知书拿出来,交给咱表姐了。

高中 的 第一年是非常辛苦的。虽然妹妹和我都不用交学费,但还是要吃饭呀。妹妹忙,咱只能每个周末回家去,收一担菜,挑到县城里卖。卖的钱和妹妹分。妈妈的一个表弟就在一中的食堂里,咱如果忙不过来,就 交给他。记得好几次, 咱回家, 妈妈忙不过来,没有菜可卖,咱看着妈哭,只好说咱是来看看爹地。钱还没用完呢。妹妹有几个好同学也不停地帮助她。咱是男孩子,跟食堂里的人混得很熟,有钱也吃,没钱也吃。用的笔纸等,都是妈妈这边的亲戚供应。学校的老师也十分同情,总是多给辅导时间。咱那时就住在食堂职工的房间,每天晚上都可疑学到很晚。物理老师每天都等咱到11点。他说,你能看见我房间的灯,只要我的灯亮着,有问题你就来。他的灯从未在11:30前关过。

妹妹没有考上大学。在当时,应届生考上的一般也不多,大多数选择复读一年再考。当时老师也建议妹妹如此。妈妈也想呀。可妹妹担心,两个人都分心的话,会更麻烦。她说服妈妈:哥要在农村,咱家哪有条件给他娶媳妇呀。我是女孩子,总是能找到婆家的。哥的希望比我大,就让哥上吧。她回到家里,开始分担母亲的负担。

咱肩上的压力是双重的。学习上的和家里的。每两个礼拜,咱就回家一趟。挑一担菜去卖。咱没有退路。不仅仅是将来穿草鞋或皮鞋,而是全家的希望。高考终于来了,妹妹来学校给咱洗了三天的衣服,以让咱安心考试。不知是太紧张,还是最后两个月把精力都放在政治,语文,英语上,咱物理和化学没有考好。湖南人看重清华,咱中学每年都送一人去那。咱是学校那年的希望。漫长的等待,分数终于下来了。咱知道清华是没戏了。咱必需万无一失。和老师商量如何填志愿。最后由生物老师拍板,去生物系,因为这一科咱考得不错。

填完志愿,就回家一边帮父母干农活,一边等大学的通知。漫长的一个月呀。8月17日,咱实在在家熬不住了,就去学校看看。门门卫跟咱很熟,老远就打招呼。老头儿刚拿到咱的录取通知书!你能想象咱多高兴哪。先给几位在校的老师报个喜,跟着就跑到几个舅舅和姨妈家。然后就往家飞奔。十几里地,好象半小时就到了。把妈从地里叫回来,告诉他咱拿到通知书了。俺娘坐在椅子上,几分钟都没说什么,然后轻轻的自言自语:去哪给你筹路费呢。俺现在想起来,她当时大概都高兴傻啦。俺爹在床上躺了已快三年了,也终于起来,提醒俺娘去找木匠做个箱子,好让俺装行李商大学。

木匠是俺家的朋友,给咱作了箱子,下面还有一个框子,以便绳子绑住。亲戚们一家送点咱东西。城里的亲戚还另加十块钱。咱带着70块钱,用扁担挑着一担行李,从县城坐船到长沙,从长沙坐火车到上海。那根咱用来挑过牛粪,挑过小菜,挑过刚收的稻谷。。。的扁担,从老家一直跟着咱到了复旦校园。

后记 (I)

妹妹回乡下不久,村里小学的校长就安排她当代课老师,一年后转成民办教师。咱大学第二年夏天回家,她参加了民办教师内招,以全县第十名的成绩,还难以出线的情况下(共招30名),咱不得已去找咱当年的生物老师开后门。老师已是主管文教的副县长。听完咱的陈述,老师当场拍板,过问此事。妹妹因此去中专进修两年。现还在教育单位,生活美满。

后记 (II)

咱爹的病是心病。在咱上大学之后,他的病已好了一半。咱利用一个夏天回家的机会,与村支书摆平他的“冤案”,让他最后一块心病去掉,他也就完全恢复。最后的十年是他一辈子最开心的日子。再不用为=吃饭穿衣发愁。到1999年去世,他钓了十年的鱼。俺娘还活着,身体因早年太多磨难一值不太好。现跟妹妹住县城里。能跟咱经常通通话。没有父母的坚持,就没有咱的今天。咱一辈子不可能全部回报他们了。养好下一代,是他们的愿望,也是对他们的最好回报。俺娘总是说:“我欠你的两个孩子太多,替我多照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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