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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到安息的国王们
——法国大革命轶事之一
一 圣丹尼教堂的浩劫
1793年10月12日的清晨,巴黎城北的圣丹尼教堂。
这座建于12世纪的哥特式建筑差不多已化为一具凄惨阴森的骨架,而仅仅两个月前,它还是巴黎最优美最典雅的教堂之一。传说这里是殉教圣人圣丹尼的埋葬地,为此波旁王朝的历代君主和王族选择了这块圣地作为自己的安息场所,两百年来,圣丹尼教堂一共埋葬了54位国王、王后和其他王室成员。正因为此,在巴黎民众的眼里,这座教堂无疑是专制王权的最高象征之一。
1793年是法国大革命爆发后的第四个年头,也是大革命一步步走向恐怖和疯狂最高潮的一年,这一年的1月,国王路易十六被送上断头台,但激进的民众并不满足,而是开始搜寻下一个发泄愤怒和仇恨的目标,他们找到的,就是路易十六祖先们安眠的这个教堂。93年8月里,民众手持铁锤冲进教堂,捣毁了所有的墓葬、雕塑和教堂装饰,青铜像被溶化后铸成大炮,大门口树立起象征共和国理想的自由女神像,人们围绕着她彻夜跳舞狂欢。
圣丹尼教堂的劫难并没有因此而结束。两个月后的今天,又一批更彻底的破坏者进入教堂,他们手持火把,沿着昏暗的阶梯走进教堂的地下大厅,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排排安放在铁制台座上的橡木棺材,覆盖着暗红色的天鹅绒,一共54具。地面上的陵墓已经在
8月里摧毁殆尽,安放在地下的棺木却尚未染指,而今天的目标,就是这些君王显贵的尸体。
破坏者们选择的第一个目标,是波旁王朝创始者亨利四世的棺木。用板斧劈开橡木板,里面还有一层铅棺,再用凿子将它凿开,掀掉裹尸布,亨利四世的遗体出现了,保存状态几近完美,丝毫没有腐烂,面目安详如同入睡一般,让人不敢相信他已经在这里躺了整整183年。
亨利四世的尸体连同棺材一起,被竖立起来靠在柱子上,示众两天。巴黎民众蜂拥而至,多数仅仅是出于看一眼的好奇,但也有不少激进分子,把自己对专制帝王的仇恨付诸行动。一个士兵拔出剑来,割下亨利四世的白胡须按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大叫:“现在我有信心啦,我们一定能打败所有的敌人!”还有人打落老国王的门牙,或者撕碎包裹身体的尸衣。两天之后,遍体鳞伤的遗体被抬出教堂,扔进附近瓦洛阿公共墓地里刚刚挖好的深坑。
亨利四世之后轮到路易十三,路易十三之后则是赫赫有名的“太阳王”路易十四。铅棺打开之后,人们看到的是一张颜色发黑但依然不失威严的脸庞,尸体的保存状态甚至超过亨利四世。尸体之所以经久不腐,诀窍在于铅棺,如果铅棺能够焊接得不留一丝缝隙,空气和水分无法进入棺内,尸体便不会变质。但这需要高度的焊接技巧,并不容易做到,事实上54具棺材中,除了亨利四世和路易十三,其他遗体或多或少都已经败坏,其中最可怕的当数浪荡国王路易十五。
路易十五性喜寻花问柳,最后便是死于梅毒,死时全身腐臭,皮肤脱落,惨不忍睹。工匠用凿子刚在铅棺上凿出一个洞,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喷出,竟把四周的人群熏得一哄而散。好不容易把铅棺全部打开,只见盐水里漂浮着一团团紫色的烂肉,简直看不出人的形状。尸体运到瓦洛阿墓地后,先是用火烧,再洒上生石灰埋进土里,其间恶臭怎么也驱不散,警卫的士兵们实在受不了,只好向空中频频放枪,用硝烟来缓和一下发臭的空气。路易十五是最后一个被搬出圣丹尼教堂的国王,这天是10月16日。也是在这一天,差不多同一时刻,在巴黎中心的革命广场上,末代王后玛丽•安托瓦奈特走上了断头台。
光阴流逝,大革命的暴风骤雨早已过去,盛极一时的拿破仑帝国也云散烟消。王政复辟后的1817年1月,瓦洛阿墓地的王族遗骸再次被挖掘出来,装进两具巨大的棺木,重新送回修葺一新的圣丹尼教堂。这一次,他们总算得到了永久的安眠——不,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
二 寻找路易十四的心脏
为什么说只说对了一半?因为国王们身体的另一部分,仍然没有找到归宿。
1819年2月的一天,一个名叫谢克的巴黎人走在街头,被告示板上的一则广告所吸引。广告是这样的:去年去世的建筑家拉戴尔所遗留的家具和收藏品定于今天拍卖。谢克爱好收集古董,虽然不知道拉戴尔的藏品里有些什么,还是决定去看一看。拍卖品里有
13块雕刻着繁复纹样的铜板,精美异常,谢克十分的喜爱,便买下其中的一块。回家后,谢克取出铜板仔细打量,发现花纹中间有一行文字:路易十四的心脏。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法国的王族死后,他们的遗体并不像平民百姓那样装进棺材就完事,而是要经过好几道复杂的保存程序,类似古埃及人制作木乃伊的工艺。先是切开腹部取出所有的内脏,并将身体中的血全部挤出,用香油仔细涂抹后包上细布,然后穿好衣服放入铅棺,焊死后再放入更大的橡木棺内。从身体中取出的心脏,则浸泡在盛有酒精的玻璃瓶里,加进肉桂、没药、安息香等香料后密封,然后装入铅盒焊死,最后再放进珐琅盒保存。谢克买下的铜板,无疑就是镶嵌在安放路易十四心脏的珐琅盒上的。王族们的心脏,本来都安放在巴黎几处王家所属的教堂,在大革命的动乱中早已下落不明,但既然有了铜板这样一条线索,顺藤摸瓜,或许可以找到劫后遗存的心脏,忠心耿耿的保王派谢克决心追究到底。
经过一番努力,谢克得到一条重要线索:拉戴尔的密友、画家马尔坦或许和这件事有关。借口要买画,谢克敲开了马尔坦家的大门。说明真实来意后,马尔坦先是推说毫不知情,经不住谢克再三的恳求,终于说出了真相。事情的真相,完全出乎谢克的意外。
圣丹尼教堂遭到破坏时,拉戴尔作为一名建筑师,被指定为现场的监督官。在那段疯狂的年月里,遭难的不仅仅是圣丹尼教堂,法国全土几乎所有与王族有关连的教堂、城堡、别墅等等,都难逃一劫。圣丹尼教堂以外,拉戴尔同时也是格拉斯教堂和圣路易教堂破坏工程的现场监督官。出发去这两个教堂时,拉戴尔带上了自己的两个朋友:画家马尔坦和画家德劳林。
这两个画家都怀着同样一个目的,那就是获取心脏。这两个教堂一共保存着38颗王族的心脏,监督官拉戴尔将其中的11颗卖给德劳林,马尔坦则买下了两颗,包括最大的一颗也就是路易十四的心脏。画家为什么要搜集心脏?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在当时,用香油等进行过防腐处理的尸身和内脏溶解后产生的清油,涂抹在画布上,可以产生其它任何原料都无法制造出来的光泽,因此成为画家们梦寐以求的宝物。获得这种尸油的主要途径是从中东进口,因为犹太人有为尸体涂抹沥青和香料的习惯,不法商人便掘开犹太人的坟墓,收集尸油后出售,但价格昂贵无比,令马尔坦和德劳林这样并不出名的画家只有望而兴叹。没想到大革命的混乱,竟给他们带来了意外的机会。
马尔坦把买下的两颗心脏带回家,却迟迟不敢打开使用。毕竟,这可不是普通人的心脏!最后他仅仅用掉了路易十四心脏的一小部分,另一个也就是路易十三的心脏则丝毫未动。谢克立即将这个消息报告当政的路易十八,宫廷派人从马尔坦手中买回这两颗先王的心脏,将它们安置在圣丹尼教堂,和它们曾经属于的身体聚于一处。
德劳林的心肠要比马尔坦硬得多,11颗心脏一个不剩,全部被他用在了画布上。作为画家,马尔坦早已湮没无闻,德劳林则并没有完全被遗忘,时至今日,他的作品还陈列在凡尔赛宫还有斯特拉斯堡博物馆这样的艺术殿堂里。不知道画面上的那一层光泽,会是来自哪一位君王的心脏?
三 路易十七和基因鉴定
或许有人要问:谁是路易十七?国王路易十六上了断头台后,法国不是成了共和国了吗?确实如此,但路易十六留下一个儿子路易•查尔斯,虽然从没有当过一天政,法国人还是尊他为名义上的国王,王政复辟后登基的普罗旺斯伯爵也自称路易十八,为的就是把路易十六之后的空白留给他的儿子。
小查尔斯在大革命时代的遭遇,是一段悲惨而离奇的故事。1792年8月推翻立宪君主制废黜国王之后,国王一家五口人被送进丹普尔堡监禁,包括国王路易十六、王后玛丽•安托瓦奈特、路易十六的妹妹伊丽莎白公主,还有国王夫妇的两个孩子:14岁的公主玛丽•黛莱丝和7岁的王子路易•查尔斯。随着革命的日渐激进,灾难接二连三地降临到这一家人头上,先是93年1月国王被送上断头台处死,半年之后国民公会又突然下令,将小王子从他的“反动母亲”身边带走,另行接受平民式的教育。据说官员们强行带走小王子的那一刻,生性高傲的玛丽•安托瓦奈特跪倒在地,一边痛哭一边苦苦哀求把儿子留在自己身边。其实过不了多久王后自己也走上了断头台,她与爱子的生离死别只不过提早了几个月。随后伊丽莎白公主也被处死,丹普尔堡的囚犯只剩下两个与世隔绝甚至相互之间都见不了面的孤儿。
小王子从母亲身边被带走后,仍然住在丹普尔堡中,由国民公会指定的鞋匠西蒙夫妇负责养育和管教。西蒙是个铁杆共和派,性格粗野但心肠其实不错,少不更事的小王子很快习惯了新生活,并喜欢上了西蒙。然而奇怪的是,94年年初西蒙夫妇突然不明不白地辞职,收拾行李离开了丹普尔堡,而从这时候起,小王子就被关在屋内,再也没有在院子里出现过。
时光又过去半年,罗伯斯庇尔终于倒台,恐怖政治宣告结束。督政官帕拉斯乍一上任,立刻带领随从来到丹普尔堡,看一看这个有可能成为“法国王位继承人”的孩子究竟怎样了。他看到的是一幅令人震惊不已的景象:房间里凌乱不堪,弥漫着刺鼻的臭气,送进来的食物已经几天没有动过,一个少年身裹着肮脏的被单躺倒在床边的地板上,膝盖肿胀化脓,虚弱得几乎无法开口说话。帕拉斯当即下令招来医生为孩子治疗,并改善居住和饮食条件,但一切都为时已晚。将近一年之后的1795年6月8日,这个病入膏肓的孩子静静地离开了人世。
法国政府对外公布了路易十六之子路易•查尔斯也就是路易十七的死讯,当时谁也没有对此表示怀疑。但渐渐地,巴黎的街头巷尾传出了这样的风声:死在丹普尔堡里的那个孩子,并不是真正的路易十七!
如果是这样,真正的路易十七哪里去了?流传得最广的说法,是说西蒙夫妇偷偷把小王子藏在行李中带出监狱,并用另一个不相干的孩子掉了包。西蒙本人在罗伯斯庇尔倒台时和他的领袖们一起被砍掉了脑袋,他的老妻珍妮贫病交加,只能在救济院里度过余生。在救济院里,珍妮反复向人讲述的故事就是:她和丈夫当年救出了小查尔斯并把他送出巴黎,而且,在过了八年之后,这个孩子还回来探望过她!另一种说法是,路易十七其实早已在1794年1月病死,当时的国民公会害怕这孩子的死会刺激国内的保王势力,并且引来欧洲各国的抗议和攻击,所以隐瞒不报,用另一个孩子来冒充。赶走西蒙夫妇并把孩子禁闭在房内,正是因为害怕计谋败露。
法国官方对这些流言起先并不理会,但流言越传越广,到了王政复辟之后,甚至冒出好些自称路易十七的人物来,闹得沸沸扬扬。为求一了百了,1846年政府下令挖出当年落葬的遗体,检验一下到底不是路易十七本人。检验的结果是:这具尸体死亡年龄在
15到18岁之间,根本不可能是死时年仅10岁的路易十七。难道谣传竟然是真的?
自称路易十七的人物前后多达一百五十来个,除了法国以外,还来自英国、丹麦、加拿大等各个国家。其中最著名的是德国人鲁道尔夫,他来到巴黎认祖归宗,竟然得到了路易十七幼年时的乳母甚至英国和荷兰政府的认可,但法国政府始终拒绝承认。路易十七的生死去向成为法国历史上的一大谜团,业余的和专业的历史学家们为此穷究不已,出版的专著多达800余种。众说纷纭之下谁都以为永远不会找到真正的答案,想不到在20世纪的最后一年里,现代科技手段居然彻底破解了这个谜团。
还是先回到丹普尔堡那个少年死去的时候。少年死后第二天,四位医生奉命对遗体进行解剖,调查死因。其中一个医生佩尔丹趁旁人不注意,偷偷把少年的心脏切下,用布包好带回到家中,当作一件珍贵的纪念品保存起来。佩尔丹死后,这颗心脏几经转手,最后送到安葬王族遗体的圣丹尼教堂。正是这颗心脏,成为揭开谜团的关键。1999年年底,比利时鲁本大学和德国穆恩斯特大学的研究人员从心脏上取样,分析其基因构造,并与波旁王族其他成员的基因样本相比较。用于比较的样本包括路易十七母亲玛丽•安托瓦奈特的头发,还有在世的波旁王族后人的血液。基因鉴定的结果在2000年4月公布:这颗心脏与其它样本的基因构造完全一致,也就是说,丹普尔堡的少年千真万确就是路易十七本人。
一切都水落石出:珍妮老妇的话完全是出于妄想,鲁道尔夫则是个地地道道的骗子,而1846年的发掘肯定找错了地方,因为当年埋葬时并没有立碑,发掘时完全借助守墓人模糊的记忆。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一个结局,对于为此耗费了无数笔墨的历史学家,还有从历史之谜中感受浪漫的无数普通人,到底是令他们感到满足呢,还是失望?
四 处刑前后的末代国王和王后
巴黎市中心的协和广场,是游客必到的一处景点。1793年时它的名字是革命广场,广场西北角上竖立起断头台,成为向民众展示公开行刑的场所。大革命的诸多领袖包括罗兰夫人、丹东、罗伯斯庇尔等都在这里被砍下头颅,君临法国二百余年的波旁王朝的末代君主路易十六和他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奈特,也是在这里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
路易十六的死刑判决,1793年1月16日由国民公会投票通过。其实一直到死刑确定的那一刻,大部分议员还有民众,都不相信国王的死刑会成为现实。投票结果是361票对360票,支持死刑的票数仅仅多了1票,而这关键的1票,竟然来自路易十六的堂兄、投身革命阵营的奥尔良公爵!
1月20日,死刑执行令由议会代表传达给监禁国王一家的丹普尔堡,对于王后、王妹和孩子们来说,这个可怕的消息如同五雷轰顶,唯一镇定自若的是路易十六本人。当天晚上,他向家人们告别,特别叮嘱小王子将来决不寻求复仇,还答应第二天早晨下楼去再与他们见最后一面。路易十六和神甫谈话谈到深夜,随后像往常一样入睡,居然睡得很香也很死,一直到唯一的侍从格莱利进来叫醒他。
城堡外渐渐人马声嘈杂,路易十六把格莱利叫到身边,递给他一个戒指和一个装着全体家人头发的小包,请他转交给王后和王子。国王告诉他,虽然答应过家人见最后一面,但自己实在难以忍受生离死别的残酷场面,所以请他代作最后的诀别。说这番话时,路易十六流下了眼泪,这也是他在接到死刑判决后唯一一次在他人面前动情。
将近9点,丹普尔堡大门洞开,涌进一大群议员、宪兵和军人,他们是来押送路易十六去刑场的。离开房间时,路易十六想把自己的遗书交到一个宪兵手上,请他转交国民公会,却被粗暴地拒绝:“这不关我的事。我来这儿不是给你跑腿的,而是要把你送上断头台!”“确实如此。”路易十六微微叹了口气。
路易十六乘坐的马车在武装宪兵的簇拥下,缓缓驶离丹普尔堡。由于国民公会得到保王党人计划在途中营救国王的情报,一路上岗哨林立,戒备森严,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但是当马车进入革命广场时,顿时欢声震天,这里聚集着两万多名等待目睹国王受刑的民众。
刽子手桑松剪去国王的头发,将他双手反绑在身后。路易十六很吃力地一步步走上又窄又陡的阶梯,在平台上站定,开始向面前的民众们演说:
“法国人啊,我无罪而死。我宽恕所有送我走向死亡的同胞。我向上帝祈祷,再也不要发生我的血流在法兰西土地上这样的悲剧……”
现场指挥官当即举起剑下令鼓手们擂鼓,路易十六的声音淹没在震耳的鼓声中,没有一个人听见。随着断头台的刀刃落下,“共和国万岁”的欢声响彻整个巴黎,人们发狂一般地涌向断头台,用断头台上流下的血水洗手,甚至伸出舌头舔上一口,大叫:“卡佩的血可真咸!”人们把手绢、纸片、帽子、衣袖还有一切随身携带的东西涂抹上路易十六的鲜血,或者买下一束死者的头发、一张衣服的碎片,心满意足地带回家去。鼓声和欢声也传到了丹普尔堡,小王子和小公主不停地哭泣,一夜没有合眼的玛丽•安托瓦奈特呜咽着倒在床上,但她立刻直起身,走到王子面前跪倒,向自己的爱子、法国的“新王”致敬。
路易十六的遗体被运到玛德莱纳墓地,放进一口木棺,和所有被处决的犯人一样,头颅夹在两腿中间,鞋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所以赤裸着双脚。三米多深的墓穴已经在前一天挖好,两个神甫送上简短的祈祷之后便开始填土,没有弥撒,连墓碑也没有。两个神甫中名叫罗纳尔的一个,内心对国王无限同情,他叫墓地工人填上一层土后再填上一层生石灰,这样反复多次,形成明显的夹层。不用说这是为了留下标志来判定墓葬的位置,以便将来改葬。罗纳尔神甫这一预见的实现,还要等上22年。
如果说路易十六的死刑判决令所有人震惊,对于王后玛丽•安托瓦奈特的审判结果,谁也不会感到惊奇。这已是雅各宾党人恐怖独裁的顶峰期,议会里温和派和妥协派不是流亡便是上了断头台,革命法庭的陪审员们没有一个人敢向王后的死刑说不。安托瓦奈特的辩护律师,由于为代理人作了无罪陈述,居然在法庭上被法官宣布当场逮捕。所以,1793年10月15日凌晨,当法庭向安托瓦奈特宣读死刑判决时,王后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动摇,自从心爱的幼子被夺走之后,安托瓦奈特已经万念俱灰。从法庭走回牢房的途中,被日以继夜的审讯,还有不停的出血症状折磨得精疲力竭的王后突然停住脚步,喃喃自语:“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没法走路。”身边的卫兵皮诺默默地伸出手搀扶住她。皮诺旋即遭到告发并逮捕。
第二天清晨,安托瓦奈特唯一的女仆罗莎丽走进牢房的时候,发现王后和衣躺在床上,看起来彻夜未眠。桌上放着一张满是被泪水打湿的字迹的纸,那是王后写给伊丽莎白公主的信,王后没有勇气直接给孩子们留下遗言。窗外鼓声响起,那是军队和宪兵出动的信号,罗莎丽开始帮助安托瓦奈特更衣。王后在床头脱下贴身内衣的时候,罗莎丽站在她身前,挡住24小时监视着王后一举一动的宪兵的视线,但宪兵走上前来,紧紧盯住王后。“能不能请你们回避一下,让一个女人从容地换一身衣服?”王后问。宪兵的回答斩钉截铁:“不行,我们接到的命令,是监视你的每一个举动。”王后只能叹一口气,尽量背过身去。
和乘坐四轮马车赴刑场的路易十六相比,安托瓦奈特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特权,她不得不坐在一辆原先用来装干草的破板车上,双手反绑,穿过人潮汹涌的街道,在一片辱骂和嘲笑声中驶向革命广场。38岁的王后早已满头白发,容颜苍老,当年那个倾倒巴黎的绝代佳丽连一丝痕迹都难以寻觅。她双唇紧闭,面如冰霜,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次,当一个母亲怀中的小男孩边笑边向她送来一个飞吻,安托瓦奈特惨白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泪水涌上眼眶,毫无疑问她是想起了自己即将成为孤儿的孩子们。
板车抵达了终点,没有人伸手相帮,安托瓦奈特独自走下车。当她第一眼看到那具黑色的怪物般的断头台,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惊恐,但随即镇定下来,快步登上阶梯。这时,她无意中踩到了刽子手桑松的脚,王后立刻道歉:“请原谅,先生,我并不是故意的。”
这是安托瓦奈特生平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行刑结束后,尸体被装上同一辆板车,一路滴着鲜血驶向玛德莱纳墓地,路易十六也埋葬在那里。但是到墓地一看,不仅墓穴没有挖好,连棺材也没有准备,时间已经过了正午,负责搬运尸体的警官们急着回家吃午饭,随手把尸体往草丛里一扔,扬长而去。这以后也没有任何指令下来,尸体就这样在草丛里躺了两个星期,最后总算被守墓人草草埋葬。守墓人向政府开出一张棺材费和人工费的催款单,政府付清这笔小小的费用是在四年之后,用拍卖安托瓦奈特留在狱中的随身物品所得到的收入。
1815年1月,随着拿破仑的倒台而登上王位的路易十八,决定寻找路易十六夫妇的遗体并举行葬礼。所幸的是,当年的玛德莱纳墓地已经被一个保王分子迪克罗梭买下,当作圣地一般保护起来。政府召来22年前守墓和掘墓的工人,进入丝毫没有遭到破坏的墓地,开始挖掘。首先找到的是一些女人骨骼,损坏得相当厉害,无法辨认身份,但在骨骼边上发现了两个完整的鞋扣,这两个鞋扣帮助判明了死者的身份,正是王后安托瓦奈特本人。
发掘路易十六的遗体进展得更顺利,因为罗纳尔神甫留下了明确的标志。1月21日,也就是国王走上断头台的同一天,路易十六夫妇的遗体在盛大的葬礼后被送往圣丹尼教堂安置。不久之后,在发现遗体的地点建立起一座小小的赎罪礼拜堂,进门的地方,左右两侧树立着路易十六和玛丽•安托瓦奈特的大理石雕像。这是国王一家唯一活下来的成员、公主玛丽•黛莱丝奉献给父母的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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