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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凌云
那些擅写美食的作家真是可爱又可恨,妙笔已生花,美食又极尽诱惑,如见其形,如闻其香,想不共鸣都难。但他们总是让读者对着书大咽口水,吃的欲望既然由作家的美妙文字引起,书又不能果腹,不怪他们怪谁。黄宝莲的《芝麻米粒说》即是一例。
无数美食受作者手中之笔驱使,盛装罗列,恰如珍馐美食的狂欢节。食物在她那里,有生命有性情,水芹生猛,茄子随和,洋葱泼辣,马铃薯老实,苹果甜美,无花果堕落,草莓极具诱惑,番茄有魅力,黄瓜清爽,苦瓜抑郁,木瓜孤僻,高丽菜谦卑随和,豆腐清白淡雅——如气质超凡的女子令人日渐生情。完全应了作者在前言里说的:“这里的书写,本意是文学,以食物为主角,描绘的是生活。”
黄宝莲出身于台湾,游学于美国,先后居住于纽约、伦敦、香港,此三地虽风情各异,但都是美食天堂,老饕们的圣地。耳濡目染再加对食物与生俱来的钟爱,书房、厨房都是她一试身手的“广阔天地”。她东游西走,写食物的故事,讲人的生活,直把这一篇吃的文章做得天花乱坠,五味俱全。她既赞美这个吃得酣畅淋漓的年代,又写自己在饮食中的矛盾心情,“和大多数明知故犯的人一样,我只是虚伪地不去看他们如何死,如何受苦,避免去想象它们生为被宰食者的悲剧命运,只是安适地坐在点缀着烛光与音乐的餐桌前,举起刀叉文明地进食”。这种感觉想大家到市场去买活鱼的时候都会不约而同在大脑中一闪而过。她给21世纪的饮食下了个古怪有趣的定义“混种杂烩”,就是说,酱油可以做意大利酱汁,日本调味酱渗透到法国料理,湖南菜馆出现泰式虾饼,吃日本冷冷的寿司跳巴西热情的桑巴。这是一个食物大融合的时代,口味需要变化,肠胃喜欢走私,欲望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忠诚和节制。
除了食物,作者还探索幽微隐密的饮食男女心理,读来真是滋味万千。她写一个男子的冰箱,四大皆空,白白的,冷冷的,买一个哈密瓜放进去,恰如一个冷藏的秋月,与这样的男人恋爱,恐怕无论如何也难有热度,无怪作者感慨:“如果那冰箱满载食物,事物的发展或许就会活色生香?”饮食男女,食色不分家,食物在她眼里也是充满性感的,食物之与唇舌,往往令人想到男女的热吻。奶油是丰盈奢溢的食物,像多欲的男人,明知道他的种种危险却依然放肆与纵容,无意拒绝那份非分的诱惑。藏红花心是一种淫荡的调料,磨成粉后顿失操守,轻易能跟任何食物搭配;紫红色的黑糯米有诡异暧昧的颜色,意大利火腿拌密瓜是夏日里最性感的味觉体验,比吻还要甜。而韩国泡菜,尖酸刻薄,须得一个人在失恋的时候窝在角落里和着眼泪一起咀嚼。食物滋润身体如爱情滋润灵魂,作者因此说,“谈食物难以避免谈性,都是感官欲望本性,灵魂与肉体同等的需求与饥渴,是以我从来不愿贬低食欲爱欲,好胃口,多欲求,都是健康的显示,快乐的基本”。
美食需要各种元素来进行完美搭配,而生活也如此,“小小的朴素的欲望,食物、阳光、健康、好男好女,以及简单的快乐”。坐在豪华的餐厅,优雅地品味食物精华所带来的曼妙滋味,是美妙令人销魂欲醉的感觉。而家常简单到萝卜煎蛋,咸咸香香,一样是有滋有味的味觉享受。在伦敦的花园里采撷新鲜蔬菜是清水天然一样的快乐,而在连阳光都被高楼分割得七零八落的香港买到一块新鲜温热的豆腐,无疑也是一种欢乐。
当然,作者免不了感叹,生活太如愿,就少了作诗的题材,只能在厨事上寻找一点安慰,让食物来安抚无诗的灵魂。然而,没有诗的生活固然遗憾,但没有快乐的生活更是可怕的遗憾。诗与美食不可得兼的话,只好舍诗而取美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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