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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成用:东方是这样红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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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 09:47: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二)
窑洞文化——“党文化”的延续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在中共“苏区”(上)

成用﹕1970年二月的一天﹐我正在“北大荒”修理地球。突然传来消息﹐说“红旗杂志”要发表重要新闻。我们以为又是毛有“最新指示”﹐就找来了锣鼓准备游行庆祝。没想到广播里传来的不是“指示”﹐却是“五首革命历史歌曲”。大家非常纳闷﹐但也打心里高兴。

逢时﹕高兴什么﹖

成用﹕不用游行了。

逢时﹕你说的“五首革命历史歌曲”是不是《毕业歌》﹑《大刀进行曲》等几个歌﹖

成用﹕对。再加上《抗日战歌》﹑《工农一家人》和《战斗进行曲》。

逢时﹕除了“五首革命历史歌曲”﹐那会儿还有“五首陕北革命民歌”﹐也流行得轰轰烈烈。

成用﹕那是一年多以后的事。记得是1971年的12月26日﹐人民日报又大张旗鼓地发表了“五首陕北革命民歌”﹐有《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翻身道情》﹑《咱们的领袖毛泽东》﹑《军民大生产》和《工农齐武装》等﹐可称是早先发表的那批“革命历史歌曲”的姐妹篇。

逢时﹕一会儿“二踢脚”﹐一会儿“姐妹篇”﹐真是祸不单行。

成用﹕用党的“喉舌”发表歌曲﹐并强行让全国人民作为“政治任务”来唱﹐这是一件正常社会中的人们无法想象的事情。虽说只是几只歌﹐而它对 中共来说可非同小可。原始的“五首革命历史歌曲”产生于以“武装保卫苏联”为口号的“左联”时期。而“五首陕北革命民歌”则在“中国革命的摇篮”﹐“苏 区”
延安出弧o@然﹐被改头换面的这些歌曲成了在马列主义颠复之下中共“党文化” 的“家珍”。

逢时﹕另一方面﹐在几乎一切文学艺术作品都被封杀的文革混乱时期﹐两次歌曲的发表下达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文革在文化战线上的目标﹐就是要纠正一切偏离“革命”的倾向﹐坚持纯粹正宗的“党文化”传统。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中共用歌曲来进行基础“党文化”的灌输。

***********************

成用﹕要说苏共的“党文化”对中国的早期影响﹐大概应从“左联”
谈起。“左联”的全称是“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在中共的直接领导下于三十年代初期成立。这个时间很重要﹐别忘了﹐苏联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正是在1934年的苏联全国作家代表大会上正式提出的。

逢时﹕“左联”的成立可以说是为马列主义的文艺思想对中国的颠复作了组织准备﹐与苏共成立全国作家协会异曲同工。

成用﹕正因为这样﹐“左联”的旗帜具有鲜明的苏共色彩﹐是“无产阶级领导的革命事业的一翼”[1]。自“左联”成立后﹐仅音乐界的“左联”分支就有﹐1932年成立的“北平左翼音乐家联盟”﹐1933年成立的“中苏音乐学会”﹐
1934年成立的“左翼戏剧家联盟音乐小组”等[2]。

逢时﹕“左联”从一开始就把列宁所说的“没有革命的理论也就不可能有革命的邉印碑斅}旨﹐以宣传马列主义为“伟大的启蒙”﹐连篇累牍地在报 刊上宣传马列主义的文艺“理论”。很多马列的著作都是在这个阶段由“左联”的作家翻译成中文。“左联”的重要领导人周扬甚至在苏共仍在酝酿讨论“社会主义 现实主义”的1933年底就开始在中国传播这个“主义”[3]。

成用﹕前面说的“五首革命历史歌曲”基本上出于“左联”音乐家之笔。你说﹐对“左联”的音乐活动应如何评价﹖

逢时﹕这是一个复杂的历史问题。我们过去在中国所听到的说教是﹐
“左联”创作的“抗日救亡歌曲”极大地鼓舞了中国人民的抗日斗争﹐为以后的
“新中国”音乐奠定了基础﹐等等。可是我们不能忘记两个基本事实﹐一﹐文革中发表的“五首革命历史歌曲”已不是原始的抗日救亡歌曲﹐许多关键的歌词经过
“重新填词”已被改得面目全非。抗战时的中国人民根本没听过这些“新编历史歌曲”﹐如何被“鼓舞”﹖二﹐“左联”成立的最初目的其实与“鼓舞抗战”无关﹐ 正如前面所说的﹐是为了传播马列主义﹐为了在开辟农村革命根据地,建立“苏维埃”政权的同时﹐由中国共产党在国民党统治区域内“领导文化革命”。[4]


成用﹕容我插一句﹐建立“苏维埃”政权﹐不就是在中国的土地上由中国人成立一个“外国”吗﹖

逢时﹕确实如此。看来“分裂祖国”的始作俑者其实并不是别人﹐恰恰是中共自己。

成用﹕说起“重新填词”﹐“五首革命历史歌曲”中的第一首﹐聂耳与田汉的“毕业歌”是个绝好的例子。原始的歌词应该是﹐“同学们大家起来﹐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亡……”。可1970年重新发表时歌词却变为“同学们大家起来 ﹐奔向那抗战的前方。听吧﹐抗争的号角已吹响﹐看吧﹐战斗的红旗在飘扬。我们跟著共产党﹐拿起枪……”。

逢时﹕聂耳与田汉当时都是二﹑三十岁的热血青年﹐这首歌的原曲确实反映了全国人民的抗战热情。可其中最大的“疏忽”是没有突出“党的领导”。聂耳幸亏死得早﹐要是活到文革﹐大概逃不脱与田汉一起坐牢的命折?

成用﹕这就是“重新填词”的全部目的﹐——通过修改“历史歌曲”
来编造共产党领导抗战的谎言。五首歌曲中多处被塞进了“跟著共产党”“跟著毛主席”的词句。因此﹐重新发表时作曲者们有幸被保留﹐而作词者则被“一网打尽”﹐统统代之以“集体重新填词”或“集体改词”。

逢时﹕“重新填词”似乎是“党文化”歌曲的一大特点﹐连“国歌”
也一度被“重填”。给历史歌曲“重新填词”尤其荒唐﹐改了词的“历史歌曲”还可称为“历史歌曲”吗﹖

成用﹕可荒唐事却被当时的“红旗杂志”编者按说得让人目瞪口呆﹕
“……为这些革命历史歌曲重新填写和修改歌词﹐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歌词从阶级观点出发﹐突出了毛主席和共产党的领导﹐突出了毛主席关于人民军队和人民 战争的伟大思想﹐突出了工农群众的革命作用﹐使歌曲的革命音调得到更好的体现﹐也更切合于当时革命斗争历史的实际情况。”[5]。

逢时﹕党公开地在党报上修改历史﹐以改了词的“历史歌曲”歌颂自己﹐可能是中共的一大发明。

成用﹕由此可见﹐中共的“历史歌曲”是绝不可能真实地反映历史的﹐否则就无法向中国人民交代。

逢时﹕没被“重填”过的历史歌曲对中共来说充满了隐患﹐一不小心就会露出被歪曲了的历史真相。一曲“到敌人后方去”从小唱到大﹐光动嘴不动脑子。直到某个早晨一觉醒来方觉不对劲﹕打日本怎么就只“到敌人后方去”而不上前方呢﹖

成用﹕那是为了实现中共的首要目标﹐扩大地盘﹐建立“红色根据地”。再说﹐中共所宣传的“抗战”歌曲中有哪一首表现了抗日战争的正面战场﹖包括“黄河大合唱”在内﹐唱的全是“游击健儿”﹑“青纱帐里”﹑“土炮洋枪”﹑“大刀长矛”等等。难道中国的抗日战争仅靠游击战就能打赢﹖

逢时﹕表现国军正面战场的抗战歌曲不是没有﹐黄自创作的“旗正飘飘”就是其中之一﹐但中共几乎不提。

成用﹕其实由麦新词曲的“大刀进行曲”原本表现的也是正面战场的国军﹐因此必须大作手脚才能发表。此歌原来的副标题是“献给二十九军大刀 队”。二十九军就是国民党正规军﹐浴血奋战在抗战的前方。副军长佟麟阁上将1937年于北京南苑战死在疆场。而我们熟知的“大刀进行曲”中﹐“二十九军” 已不见踪影。
“二十九军的弟兄们”改成了“全国爱国的同胞们”﹔“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改成了“前面有工农的子弟兵”﹔“咱们跑姴皇枪萝姟备某闪恕霸蹅冘娒骂F结勇敢前进”。

逢时﹕有了“文艺为政治服务”的纲领﹐不可思议的荒谬就变成了无可非议的名正言顺。怪不得“红旗杂志”编者按把“为历史歌曲重新填词”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

成用﹕“左联”的风风火火﹐基本上是“国统区”里“苏共秀才”们的场面。“土包子”毛泽东不太有机会插嘴。随著毛领导的“工农红军”1935年在陕北落脚﹐中共文化活动的中心开始逐渐从“白区”转向“苏区”。

逢时﹕也就是从“五首革命历史歌曲”转向“五首陕北革命民歌”。

成用﹕这回毛可有了用武之地。如果说“五首革命历史歌曲”
为的是宣传“共产党领导抗战”﹐那“五首陕北革命民歌”的主题则是“毛主席是咱们的大救星”。这就是为什么这五首歌本来是“革命文艺工作者”准备1971年向
“党的五十岁生日献礼”﹐但中共却拖著迟迟不发。直到12月26日毛的生日﹐才作为“供品”献上﹐让全国人民“欢欣鼓舞”。

逢时﹕还记得当时是怎么“欢欣鼓舞”的吗﹖

成用﹕我在北大荒参加“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时﹐器乐合奏“军民大生产”每次都是“压轴”戏。有一回大家心血来潮﹐奏最后一段时集体摇头晃脑﹐左右摇摆。台下掌声雷动﹐“欢欣鼓舞”﹐可没想到我们却因此受到严厉的批评。

逢时﹕这叫吃力不讨好。

成用﹕领导说我们不严肃﹐把“革命民歌”搞得像“爵士乐”“摇摆舞”。

逢时﹕有意思。除非“偷听敌台”﹐我很怀疑这位领导是否听过
“爵士乐”﹐看过“摇摆舞”。

成用﹕言归正传﹐这些“陕北革命民歌”出坏慕涍^则是另一个值得讨论的主题。我们可留在下面延安的“新民歌”中再详谈。

逢时﹕可以说﹐延安时期对中共的起死回生至关重要﹐是抗日战争给了中共以喘息的机会。毛一站稳脚跟就腾出手来在“延安整风”中清洗了异己﹐巩固了权力﹐确立了他个人的“绝对权威”。与此同时﹐中共居然有雅兴在抗战烽烟滚滚的1938年成立了“延安鲁迅艺术学院”。

成用﹕这就是我前面说的“二踢脚”。在毁灭人的肉体的同时﹐也要在文化上消灭人的思想和精神。

逢时﹕“鲁艺”的成立距苏共提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不过四年﹐这四年是否可称是中共版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问世的准备阶段﹖


成用﹕是这样。毛经过一番盘算﹐决定慎重使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这一词语﹐而将其与“无产阶级现实主义”或“抗日现实主义”并提。虽然他 本人从未说明其中的理由﹐但从毛本人的一贯性格来看大致有两个原因。一﹐毛决意要和那些从苏联回来的“同志们”划清界限。二﹐当时的苏联文坛上存在的某些 西方倾向令毛不安。尽管如此﹐毛在“鲁艺”开学典礼上的讲话已把苏共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了初步阐述。四年后﹐毛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出哗 o明确提出了“我们是主张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的”﹐系统介绍了苏共的文艺政策。

逢时﹕大陆人都知道﹐“讲话”是中共夺权后所有“文艺工作者”
必须遵循的“指南”﹐被称为马列主义的新的“里程碑”。我们不是一贯被灌输﹐这是毛对马列主义的新发展﹐是“纲领性的文件”吗﹖但在了解了苏共的“社会主 义现实主义”后再回过头来看“讲话”就知道﹐其中的观点在列宁﹑斯大林﹑高尔基的学说中到处可见。有些语言﹐如“革命机器的齿轮与螺丝钉”﹐“我们的文学 艺术都是为人民大众的”等等﹐已很接近苏共的原话﹐很难找到什么新鲜的东西。

成用﹕新鲜的也还是有一些﹐我们下面再谈。馀英时教授曾把中国农民革命称为一种“边缘现象”﹐这个说法一针见血。中国的农民革命最初是由一 批社会的“边缘人”折腾起来。毛本人就是个被“边缘化”的失意的小知识分子。这些人煽动起在农村中的一些“惰民”与游手好闲之徒﹐搞起了这场革命。

逢时﹕据说毛泽东的《湖南农民邉訑幉靾蟾妗穼嶋H上有不止一个版本﹐在最初发表时毛明确提出了要依靠农村中的地痞流氓。

成用﹕此文首发于中共湖南省委机关报刊物《战士》时﹐其中有这样一段话﹕“我这次考察湖南农民邉铀玫降淖钪匾晒戳髅サ仄χ騺颂樯鐣贽壷叁瑢岽檗r村革命之最勇敢、最彻底、最坚决者。”再发表时,这段话却被删去。

逢时﹕“为社会所唾弃之辈”不正是馀英时先生所说的“边缘人”
吗?

成用﹕看来中共也很忌讳“边缘人”这个形像。

逢时﹕正是这样一批“边缘人”经过“长征”大难不死﹐辗转来到了陕北。正逢“北方吹

来十月的风”﹐马列主义文艺思想传入中国。至此﹐酝酿一种“边缘文化”的“理论”与土壤均已具备。

成用﹕生于本土﹐蜕于传统﹐又得苏共“党文化”颠复人类普世价值的真传。这一影响了今后中国大半个世纪的文化怪胎便在“宝塔山下﹐延水河畔”
繁衍了起来。我称之为“窑洞文化”﹐这就是中共“党文化”的前身。

***********************注﹕

[1] ﹑[3]﹑[4] 唐弢﹕《中国现代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

[2] 全国文化信息资料共享工程 (www.ndcnc.gov.cn) ——左翼音乐邉印?lt;BR>[5]
1970年《红旗》杂志第2期。
插图说明﹕
[1] 出版于“左联”筹备期间的《新俄文艺政策》﹐1929年﹐冯雪峰译。

[2] “红军”在中共“苏区”的标语

[3] 毛泽东在延安宣讲马列

[4] 一群“边缘人”在陕北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在中共“苏区”(下)

逢时﹕记得“样板戏”里有这么句话﹕“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苏共“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种子撒在了“窑洞土壤”上到底结了些什么呢﹖

成用﹕谁说只有我这代人“样板戏”脱口而出﹖你也“后来居上”
了。

逢时﹕中共历来强调“马列主义的理论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什么都要有“中国特色”。我想﹐“党文化”大概也不例外。

成用﹕当时的苏共已夺取了政权﹐而中共则正忙著夺取政权。中共并没有原封不动地克隆苏共的“党文化”﹐而是根据“窑洞土壤”的结构特性﹐培育“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在中国“苏区”的变种﹐使之成为有“中国特色”的
“党文化”。你知道三﹑四十年代初末之交﹐中共在延安大张旗鼓地发动的两个文化邉订岍t

逢时﹕“新秧歌邉印焙汀靶旅窀柽动”。

成用﹕“两歌”可以说是“窑洞文化”的两大“精华”。要说“出新”﹐以“邉印钡募苁礁闼囆g﹐倒是有点“新意”。苏联也有“新民歌”﹐但是否形成了“邉印辈惶宄S邪盐盏氖签o苏联绝没有“秧歌”﹐说“新秧歌”邉邮侵泄驳膭撔漏o大概不会有错。

***********************

逢时﹕说起秧歌﹐脑海里出现的是《白毛女》中枪毙黄世仁后农民烧地契时扭的秧歌﹐还有电影里或庆祝游行时边扭边唱的“解放区的天”。

成用﹕你看﹐传统已被绑架﹐秧歌已差不多成了“窑洞文化”的专利品了。其实﹐秧歌本是一种古老的载歌载舞的民间艺术﹐又叫“阳歌”﹐流传于 中国很多地区﹐陕北秧歌只是其中之一﹐相传产生于北宋﹐是一种具有宗教色彩的社日祭祀与敬神的活动。其形式丰富﹐有“龙灯”“狮舞”“水船”“排门秧歌” “彩门秧歌”“酒曲秧歌”
等。秧歌队领队的叫“伞头”﹐手持伞。另有一人与伞头相配﹐身跨铃铛。琐呐锣鼓一响﹐伞头在前开路﹐变换各种队形。有时两个秧歌队对阵﹐一唱一答﹐伞头起唱﹐众人呼应。内容常即景生情﹐曲调也有即兴的成份。

逢时﹕据“中共中央党校”所编的党史指出﹐“新秧歌”邉邮菍?“延安整风”与《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检阅。

成用﹕换句话说﹐就是试试“整风”与“讲话”灵不灵。结果当然是“令人鼓舞”的﹐政治邉淤x予旧的艺术形式以“新生命”。

逢时﹕“新生命”“新”在何处﹖

成用﹕一言以蔽﹐“新”就新在用传统形式歌颂共产党﹐歌颂毛泽东。为此﹐首先在造型上要有新突破﹐“伞头”不再拿伞﹐而改拿“镰刀斧头”。内容则统统改成歌唱领袖歌唱党、歌唱红军、庆翻身、大生产等。

逢时﹕传统秧歌中对“多神”的敬拜是否为“新秧歌”中对“大救星“的歌颂提供了延续的方便﹖

成用﹕值得探讨。显而易见﹐“新秧歌”与其他“党文化”的品种一样﹐并非无中生有。传统秧歌中即景生情式的即兴成份也给“新秧歌”轻易地填入新内容提供了空间。在“鲁艺”专业人员的带动下﹐“新秧歌”迅猛发展。延安的党政机关学校团体纷纷成立秧歌队﹐并四处出击。[1]

逢时﹕听起来很像文革中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

成用﹕大同小异。据记载﹐1944年春节延安各单位每天要接待两、三个秧歌队﹐动静不可谓不大。[2]

逢时﹕那可正是日军在投降之前疯狂挣扎﹐前方国军将士浴血奋战的一年啊﹗

成用﹕中共也没闲著﹐在“苏区”把秧歌扭得如火如荼。在这种
“人民战争”式的邉又些o出现了一大批日后对中国文化颇有影响的“新秧歌剧”﹐如《兄妹开荒》、《夫妻识字》、《翻身秧歌》、《胜利腰鼓》等。

逢时﹕《兄妹开荒》表现的是延安“大生产”﹐那《夫妻识字》呢﹖


成用﹕《夫妻识字》以识“生产”二字开始﹐唱的也是“毛主席领导大生产”﹐“丰衣足食支援前线”。

逢时﹕可“丰衣足食”的一大“绝招”——种鸦片﹐却无法公开唱出来。

成用﹕关于延安的“鸦片生意”﹐在苏联当时驻延安记者弗拉季米洛夫的《延安日记》中有详细描述﹐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文艺要为政治服务﹐只要是为了“革命目标”﹐种鸦片也应该歌颂。这是”党文化“的主题。

逢时﹕统一的主题生出了千篇一律的“秧歌调”。

成用﹕“翻身造反”“扬眉吐气”“火红的太阳晴朗的天”﹐构成了一种“时代音调”——
权且称其为“解放调”﹐其风味在“新中国”的歌曲创作中久久不散。

逢时﹕不仅“秧歌调”成了“时代音调”﹐“新秧歌”这一形式也延续至今。

成用﹕文革中流行的“老两口学毛选”﹐就是延安秧歌剧的嫡传。

逢时﹕延安时的“小夫妻”﹐文革时想必已成“老两口”。要是当初不识字﹐如今如何“学毛选”﹖

成用﹕最近惊奇地发现﹐就在2005年香港左派举行的庆祝中共建党的“七一”游行中﹐延安式的秧歌还在扭。

逢时﹕“新秧歌剧”的“来龙”是传统秧歌﹐“去脉”则是后来的
“新歌剧”﹐其对此后几十年中国音乐文化的影响是不可低估的。

***********************

成用﹕相比“新秧歌”邉萤o“新民歌”邉觿t没那么热火。但持续更久﹐范围更广﹐从而影响更大。

逢时﹕甚至可以说﹐直到今天﹐“新民歌”邉尤栽诶^续。

成用﹕前不久在网上看到一首由王久辛写的纪念《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六十周年的叙事诗﹐完整记录了当时的作曲家编写“新民歌”的过程﹐我给你念几句﹕

(四贵娘)转著的纺车转进了信天游﹐转出支怀春的酸曲曲哩。

四贵爹走西口

咋还在外边浪著浪著不回转哩。

想著想著泪蛋蛋掉在了黄土地上﹐烟出了个一朵花朵哩。

……

女八路指著身边的男八路介绍说﹕

“他叫马可﹐是作曲家专门蒐集民歌的”

“俺蒐集民歌就是为了写出新民歌”﹐

“俺来听民歌就是为了唱出新民歌”。

……

小兰子大大方方说﹕

“毛主席让俺唱﹐俺给叔叔阿姨唱段酸曲曲”。

……

四贵他爹回来啦﹐

身穿崭新的八路服﹐手把那洋马牵。

……

豆大的泪蛋蛋儿里蹦出男女两八路﹐

齐齐地说﹕俺来献支民歌庆你归﹗

“一道道山来一道道水﹐

咱中央红军到陕北”

……

女八路说﹕这是《翻身道情》咱陕北的新民歌﹐

男八路说﹕曲子是你四贵娘和小兰子作的媒。

女八路说﹕马可把你们唱的酸曲曲儿改编了﹐

男八路说﹕词儿还是咱们鲁艺的同学集体对。[3]

逢时﹕虽然这只是一首诗﹐但我相信其中的描述确有其事。电影《黄土地》写的也是相似的故事。

成用﹕“新民歌邉印睅缀跖c鲁艺的成立同时发生。1939年“中国民间音乐研究会”成立后﹐在中共的领导下﹐一批投奔延安的作曲家将大量的陕北传统民歌重新改编填词。怀春﹑相思﹑哥哥妹妹之类的“酸曲曲”转眼间被改成了歌唱领袖歌唱党﹑歌唱红军的“新民歌”。

逢时﹕翻开厚厚的一本“中国民歌”就知道﹐“新民歌”大部份集中在西北华北地区﹐而江浙一带却寥寥无几。

成用﹕道理很简单﹐在“国统区”掠夺民歌不那么容易。而“解放区”的民歌就任人宰割了﹐受灾最重的就是陕北。比如说﹐“五首陕北革命民歌”
之一“咱们的领袖毛泽东”的原型是陕北民歌“光棍哭妻”﹐歌词是﹐“正月里来锣鼓响﹐锣鼓敲得我好不心焦。有老婆的人儿真热闹﹐没老婆的人啊心臊臊。哎呀 ﹐我的那个孩子他娘啊……”。显而易见﹐内容属“酸曲曲”之列。而改编之后则变为﹕“高楼万丈平地起﹐盘龙卧虎高山岭。边区的太阳红又红﹐咱们的领袖毛泽 东。”
曲调没大变﹐内容却是风马牛不相及了。

逢时﹕至于那个恨不得让全世界都唱的“东方红”已是第三代的改编民歌了。

成用﹕它的原型是陕北的一首情歌“芝麻油”﹐生活气息浓厚——“芝麻油﹐白菜心﹐要吃豆角嘛抽筋筋儿。三天不见就想死个人儿﹐呼儿嗨哟﹐哎呀我的三哥哥”。而“芝麻油”的第二代叫“骑白马调”﹐歌中的主人翁“三哥哥”为打日本参加了八路军。
——“骑白马﹐扛洋枪﹐三哥哥吃的是八路军的粮……”。

逢时﹕到了第三代﹐“毛泽东”撵走了“三哥哥”﹐好端端的“芝麻油”只剩下了个“呼儿嗨哟”了。

***********************

成用﹕中国音乐界历来有一种振振有词的观点﹕民歌本来就是在生活中发展的﹐不是殭死的。“新民歌”是对传统民歌的发展﹐何错之有﹖

逢时﹕民歌确是随历史的发展而演进﹐世界各地区都是如此。但对延安的“新民歌”邉萤o我认为有三个重要问题需讨论澄清。首先﹐民歌的演进究竟是“水到渠成”的渐变﹐还是有行政参与的“抢婚”﹖

成用﹕传统民歌的演进应是一个自然缓慢的过程﹐一首世代相传的民歌恐怕要经过几代才有所变化﹐绝不是人为地通过“邉印睆娖让窀柰蛔儭?

逢时﹕其次﹐民歌的演进是词曲的同步演进﹐还是简单地废除旧词填新词﹖

成用﹕民歌的词与曲是个不可分割的统一体。民歌最初不过是一种按劳动或行进的律动而节奏化﹑旋律化了的语言。

逢时﹕一般来说﹐平原地区民歌较少。越是山山水水地形复杂的地区民歌越是丰富。

成用﹕那是因为人们在交流时隔山隔水的呼喊促进了旋律的形成与发展。水土生养民歌﹐民歌的歌词是镶嵌在曲调与节奏里的。

逢时﹕可“新民歌”邉佑彩前裈鹘y民歌中珠联璧合的词曲拆开﹐强迫别人“改嫁”。废旧词填新词的结果﹐往往是曲调与歌词的“阴阳上去”分离﹐形成了民歌和戏曲音乐中最忌讳的“倒词”。

成用﹕如果说传统民歌的词曲是“喜结连理”﹐那“新民歌”的词曲就成了“捆绑夫妻”。

逢时﹕第三个问题更为重要﹐你说﹐“捆绑”之后的民歌还属于人民吗﹖

成用﹕传统民歌无论怎么演进﹐民歌终归姓“民”。而延安的“新民歌”最重要的改变是所属权的改变。“东方红”属于毛泽东。原名为“绣荷包” 的“绣金扁”则属于众领袖。此歌在延安时期的歌词是“一绣毛主席﹐二绣总司令﹐三绣八路军”﹐后被改成了“三绣周总理”。“南泥湾”歌唱了三五九旅﹐王震 便部份具有所属权了。

逢时﹕那么新“交城山”大概应属于华国锋了。

成用﹕这是又一个“东方红”的翻版。“交城山”本是一首古老的山西民歌﹐词曲都很动人﹐
“……交城的大山里没有好茶饭﹐只有攸面烤姥姥还有那山药蛋”。可华国锋上台后被改成“交城的大山里出了游击队﹐游击队里有咱们华政委”。

逢时﹕你那首“工农兵学员”时期的“成名之作”《吕梁山回想曲》不就是用歌颂华国锋的“交城山”作为主题吗﹖

成用﹕不堪回首。“红海洋”的汹涌波涛中也有我搅起的一朵浪花。

逢时﹕幸好华国锋没几年就下了台﹐否则“山药蛋”大概就会永远消失﹐“交城山”的命呓^好不过“芝麻油”。你的“成名作”大概已成了“党文化”的典范了。


成用﹕虽说歌唱红军八路军的“新民歌”没有明确的个人所属权﹐但却属于“全党”。这让同为中国人的港台同胞怎么唱﹖四贵他娘想四贵他爹本是人之常情﹐任何有过妻离子别经历的人都不免被她的“酸曲曲”打动。而改编后的
“翻身道情”若非“中央红军”你就免开尊口。如果四贵他爹没参加八路呢﹖那四贵他娘的“想”就是“酸想”﹐想得不那么健康了。

逢时﹕其实﹐各国的民歌大多数是歌唱爱情﹐这是人性最基本的一面。难道《诗经》中那首妇儒皆知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应该丢弃的“酸曲曲”吗﹖

***********************

成用﹕有趣的是﹐苏联在这一时期也出现了大量的“新民歌”﹐听起来让人啼笑皆非。虽然远隔千山万水﹐两者竟如此相似。有一首俄罗斯民歌﹐从 曲调﹑伴奏﹑演唱方法上可听出浓重的乡土味。曲式也类似中国民歌中常见的二段式不断重复。而歌词却是“天上群星灿o斯大林啊﹐您日理万机……”。

逢时﹕在掠夺民族文化遗产上中共与苏共究竟谁学谁可能非得打官司了。

成用﹕“两歌”邉右云渎訆Z性而言可说是文化上的“打土豪﹐分田地”。不同的是﹐中共在把生产资料“公有化”的同时﹐却把传统文化遗产“私 有化”﹐变为自家的“党产”。其基本依据﹐就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赖以生存的“艺术为政治服务”。这不仅是延安时期文艺政策的支柱﹐也成了中共现代“党 文化”的核心。

逢时﹕延安的“两歌”加上被“重新填词”的“历史歌曲”﹐构成了中共“党文化”音乐的“家底”。此后的一切发展﹐几乎都从这三大家底中繁衍而来。这就是文革时中共郑重其事地发表“陕北革命民歌”与“革命历史歌曲”的
“良苦”用心。

成用﹕值得注意的是﹐十首歌曲发表后﹐很快就产生了不少用这些歌改编的器乐曲。如“山丹丹开花红艳艳”被改编为管弦乐曲﹐“翻身道情”被改编为弦乐四重奏。外加器乐曲“东方红”﹐每天都得听好几遍。

逢时﹕我想﹐器乐曲的出现之所以值得关注﹐是因为被歌颂的对象在器乐曲中已不再需要歌词﹐仅靠曲调就能存在。这正是我们在音乐学院时老师经常强调的“音乐形像”。



成用﹕其实﹐音乐本无“形像”﹐只有“联觉”。当人们已不需要借助歌词﹐仅凭“东方红”的曲调就可轻易“联”向毛泽东时﹐党对“芝麻油”的掠夺就彻底完成了。

逢时﹕我们今天再唱“芝麻油”这首朴实的陕北情歌时﹐却有一种不懂得文革的人难以体会的“痛感”﹐如挥之不去的恶梦缠身。不知要等多久﹐
“三哥哥” 才能重作主人﹐让“芝麻油”摆脱被强加的“音乐形像”而重新姓“民”。

***********************注﹕

[1]﹑[2] 中共中央党校(www.ccps.gov.cn) ——(二) 党校的新型秧歌队。

[3] 王久辛﹕《翻身道情》(叙事长诗) 2003年8月12日

插图说明﹕
[1] 新秧歌剧《兄妹开荒》

[2] “俺蒐集民歌就是为了写出新民歌”

[3] “咱们的领袖毛泽东”

[4] 挥之不去的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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