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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外婆悠悠闯进我的梦里来。
我把外婆遗忘得太久了!
还是那个四合院,还是那个小角落——一房一厅是属于外婆的,没有厨房,那扇沉重的木大
门边搭起的小灶台早已被风雨侵袭,无法开膛烧火。小小的煤炉就放在厅门后,一声小心的
吱呀,门是不能开全的。淡淡的烟雾夹着炭焦味升腾起来,一把圆形的芭蕉扇急急地呼呼作
响,紧接着是锅瓢丁丁当当的碰撞,菜刀与砧板的切磋是如此的亲切和蔼。
正月初二回娘家的日子啊,外婆盈盈的笑脸如门外开得正艳的迎春花。
舅,舅母,大姨,大姨父,母亲,父亲,小姨,小姨父,表哥表姐表弟表妹,满满的一屋子欢声
笑语。外婆端上来的是什么?呀!大个贡丸!水雾里,外婆慈祥地望着我,小声地对母亲说:我
们家的囡囡越长越水灵了,身段蛮圆甜的。
外婆的款款眷顾如今已是在梦里了。
前年清明,母亲带我到海印寺祭拜祖父祖母时,阴森森的安放堂里,我竟不敢多移几步去看看
外婆的骨灰盒。但,外婆毕定是看到了我们的,要不,这样一份扯不断的牵挂思念和负疚由此
及彼,怎么会那么遥远却清晰呢?
少时家境贫寒,外婆帮衬得最多。
印象最深的是傍晚时分,那些饥不择食的鸡呀鸭呀,瞅见外婆熟悉的身影,个个像冲锋陷阵的
勇士朝外婆进攻而来,急得外婆一边用手捂着装食的盆子,一边喊着:“咕咕咕,嘘嘘嘘,慢
点慢点,别把我也给扛了去。”
想着这里,一个娇小老太喂鸡时局促窘迫的样子栩栩再现。
还有那一次下禾田除草,60多岁的外婆做起农活来,手脚并不比母亲慢,等除完草后,外婆
抬起头来,两眼浮仲……
依然历历在目。
最后一次见到外婆时,外婆已病重在床。
一直以来,对那些生命垂危者,我是远而避之,我一直不敢面对死亡那样缈远的事实,想当然
那些濒临生命边缘的人必是骷髅一般,两眼凹陷,颧骨突出,白齿暴露,满腹怨气,幽幽盯着
活人。外婆呢?我的外婆是否也如那般难看?我怯怯问了母亲,母亲用责备的眼光看了我一眼
,说和平常一样。
和平常一样!外婆还是一脸的好相!安泰祥和,圆脸,双眼皮,周正鼻梁,唇纹分明。外婆年轻
时绝对的标致。据说外婆是宁波人,从小被卖到本地做童养媳,后来嫁给了外公。她心地善良,
心直口快,人称“北婆”。外婆一生没回过娘家。也许,在我最后一次见到外婆不久,外婆在另
一个世界里与她的家人长相聚守了!
很多年以后,外婆的面容渐渐模糊。或许是亲情遥寄,让今夜的我一闭上双眼,便在老屋门前的苦
楝树下,远远地瞥见外婆从公路拐入田间小径蹒跚而来……
三八节将至,谨此怀念外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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