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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Black"]此事发生在35年前,是我终生难忘的一段经历。
随着时代的发展与人类文明的进步,爱护地球、保护自然、善待自己、善待一切生命,已逐渐成为全人类的共识。现在,为了维护生态平衡,保护野生动物,拯救濒临灭Jue的物种,人们甚至不惜牺牲一些自身的利益,给其它物种留出适宜的生存空间。而在35年前,那个无法无天的时代,情况却截然不同。那时,人们的食物极度缺乏,按计划配给的食品仅能维持生命。尤其在我所在的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生活条件更是异常艰苦。虽地处亚热带地区,雨量充沛,气候宜人,但因为政策的原因,非但没有食油,就连蔬菜也少得可怜。为了生存,人们瞪大饥饿的双眼四处寻找着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各种野菜树叶、蘑菇山笋是常年不断的蔬菜;溪流中的小鱼青蛙、林中的飞鸟甚至蠕虫和毒蛇是我们脂肪和蛋白质的主要来源。
自古以来,中国人的传统思想一直认为:野生动物是能对人体起到补养作用的好东西。这种愚昧的思想并没有被当时的破四旧浪潮所破除。人们渴望吃到一切现在看来是最珍贵的野生动物。根本不知对动物要有什么爱心,——因为人与人之间只是阶级的关系。而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则是处理人与人之间矛盾最根本的原则。吃个把野生动物也只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进行阶级斗争,无须大惊小怪。人们用尽各种方法去捕捉能够捉到的一切动物,并用各种方法吃掉,即便是濒临灭Jue的珍稀野生动物。
我到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不久,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后,便被调到营部卫生所工作。
一天,我到西双版纳首府景洪为卫生所买药品,回来已是下午五点。刚进卫生所的大门,便发现走廊的廊柱上用铁链拴着一只大猴子。正在旁边忙活的刘医生高兴地告诉我,这只猴子是他花三块钱从一个爱尼族猎人那里买到的,并邀请我晚上一起来吃猴肉。我急忙存放好买回的药品,来不及洗去满身的灰尘,便又跑到走廊上去看那只猴子。凭着仅有的一点动物知识,我看那不象是只普通的猴子,象是某种猿类。它是被捕猎的铁夹捕获的,一只前肢已被夹断,前半部份已经被猎人用刀砍掉了,残端的伤口已经发炎,上面还爬着一些蛆虫,显然被抓到已有两三天了。我怀着好奇的心态慢慢走近它的身边,准备蹲下身仔细看看那可怕的伤口。不料却惊吓了那只猴子。它怪叫一声,一跃而起。竟然挣脱了铁链,连蹿带蹦地爬到卫生所旁边的一棵橡胶树上!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可把我急坏了。因为那时候随着人类活动范围的不断扩大,野生动物日渐稀少,能够弄到一个猎物是非常困难的事。要是因为我的原因,把这只已经受重伤的猴子吓跑,我可赔不起。
“不好了!猴子跑啦!”听到我的一声惊叫,卫生所的老老少少全都跑了过来,把那棵橡胶树团团围住。人们拿着竹竿、扫笆、木棍大喊大叫地吓唬那只惊恐的猴子。那猴子看到树下聚集的人群,拼命挣扎着用仅有的三条腿艰难地浑身颤抖着向树梢爬去。浓密的枝叶间那棕黄色的躯体随着枝丫的摆动慢慢接近树顶。
为了将功折罪,我急忙抓起一根竹竿,抱住那光溜溜的树干,手脚并用地向树上爬去。站在一个较大的树叉上,举起手中的大竹竿,向着那棕黄色的躯体没头没脑的一阵乱捅乱打。大概是伤势严重,亦或因为所攀的树枝太细,只听咔嚓一声,那猴子随着断落的树枝,扑通一声从七八高的树顶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树下的人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按住那无力挣扎的躯体,用铁链重新捆好,牢牢地栓回到廊柱上。
我长长的嘘了一口气,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攥着那根竹杆,看着树下发生的一切。透过攒动的人头间隙,我看到那只猴子的眼中充满着一种无限的痛苦与哀怨,在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之后,便无奈地闭上了双眼。那神情竟好象我们人类一样!我不由得心中一颤,扔掉手中的竹竿,慌忙从树上滑了下来。一屁股坐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背靠着树干大口地喘息着,就好象刚干完一件非常繁重的体力活儿似的。我闭上眼睛,把头轻轻地靠在树干上不敢再向走廊那边多看一眼。那只猴子也正蜷缩着身子,低着头,紧紧地靠在廊柱上发抖。
“金医生,快把你的固体酱油拿来。”听到在那边伙房里忙活的刘医生的喊声,我赶紧站起身走了过去。刘医生准备了一堆葱、姜、蒜、辣椒等当时所能找到的所有佐料。围在他身边的几个人一边抽着烟,一边七嘴八舌地商量着如何吃那只猴子。他们兴奋地争论着,我根本插不上嘴。无意间我看了一眼那只可怜的猴子,心想,犯人临刑前不是还要给顿饱饭吃吗。趁回宿舍拿固体酱油时,我顺便拿了六七个芭蕉,走到猴子的前面,蹲下身把那几只芭蕉递过去。这一次它没有叫也没有跳,当看到我手中的芭蕉时,那双无神的眼睛突然一亮,紧紧盯着我手中的芭蕉畏缩地往后挪了挪颤抖的身子。我又向前送了送,它才伸出那只抖动的好手接了过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眨眼的功夫,那几只芭蕉便被吃了个精光。我又端来一盆水,让它喝个够。
突然我发现它的屁股下面有血流出,而且很多。接着又看到有一个白白的东西掉了下来。令我更加大为吃惊地看到竟然是一只小猴子!一只无毛的小猴!但是一动也不动,显然已经死了。
吃喝后的猴子依然蜷缩在柱子旁,抬起头看着我。那双忽睁忽闭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似忽只有我们人类才会有的哀伤!那痛苦无助的眼神,使我的心里非常不自在。我真有些后悔,悔不该将它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使其流产。心里的愧疚感让我赶快离开它,走到刘医生身边。
刘医生做的料汤蒜香扑鼻。灶膛中的大火催起锅中一缕缕香辣的蒸气,强烈地刺激着鼻粘膜,使我的肠胃不自觉地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响声。刘医生站起身从灶台上拿起一根棕绳,塞到我的手里,对我说:“走,杀猴去!”我们走到那猴子跟前,刘医生一边卷着袖子一边说:“来,我抓住它,你把它绑在柱子上!”随着话音,他已利索地抓住猴子前肢的肘关节,向上提起,并把那毫无反抗的躯体紧紧按在柱子上,我急忙战战兢兢地把绳子在猴子身上胡乱绕了几圈。看到我的样子,刘医生急忙腾出手夺过绳子说:“这哪行呀!一定要捆牢。”其实我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当我看到猴子那茫然不知所的眼神时,心中立刻升起一种与以前杀狗杀兔时异样的感觉,那双好象会说话的眼睛似乎牵动着我的心。这时猴子已被绑牢,就象电影中描述的刑场一样,被牢牢地拴在柱子上,站在那里动弹不得。“要不然咱们别杀它了,太可怜了!”我在刘医生耳边小声地说。刘医生轻轻叹了口气,说:“这猴的内脏可能也受了大的损伤,根本活不成了。还是杀了少让它再受罪吧!今天咱们就按广东人的办法活吃猴脑,好好补补身子,没有好的身体,怎能闹革命哪?”这时,我看到一丝浅浅的苦笑掠过刘医生的嘴边。
因为刘医生是外科医生,所以由他主刀,我当副手。我准备好手术刀、钳子、匕首,正准备给猴子打一针“普鲁卡因”以减轻它的疼痛。刘医生立刻制止说:“吃的东西不能打药,打了药可能有毒!”
虽然经过医疗培训,但我还从没有做过手术。在刘医生的指导下,按照外科手术的正规程序开始了这一次杀猴行动。我先用刮脸刀刮去猴子头顶上的毛发,猴子的眼睛咕噜咕噜地转来眨去,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当刮去黄色的毛发露出了洁白细腻的头皮,——真有点象人的皮肤。刘医生用术刀从猴头眼眉上方沿颅骨两侧环状切开皮肤,随着手术刀的运行,殷红的鲜血淅淅沥沥地流了下来。剥去头皮,露出薄薄的肌肉和白色的头骨。奇怪的是整个过程中,那猴子一声也不叫,只是紧紧的咬着牙齿。它一定非常的疼。那咔咔的咬牙声使我的心嘣嘣乱跳。
我定了定神,在刘医生的指点下,左手握住匕首,右手拿钳子敲打匕首沿着剥去皮肤的头骨一点一点地砸开一道不整齐的缝。每敲一下,猴子就把牙咬得吓人的响。它不叫,只是瞪眼,眼球都快瞪出来了。那充满鲜血的眼睛里冒出一股惊恐和愤怒的火光!看着眼前的情景,我心中默默地念叨着:“快点,快点,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吧!”真没想到,我的第一次大开杀戒,竟是如此的残忍!
刘医生接过匕首,用刀尖一下便撬开了猴子的脑壳——就好象一个饭碗中盛着一堆鲜血淋淋的豆腐块。我本能地闭上眼睛,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撞击着我的喉咙,使我失去了对食物的渴望。
在打开脑壳的同时,猴子也不再咬牙,一下子显得格外的安静。我用筷子触动那裸露的脑子,发现猴的眼睛会随之而动。用针刺进一个部位,猴的眼睛和脸部便开始逐步地瘫痪!虽然猴子一直都大大地睁着眼睛,但是在我们整体取出猴脑时它突然闭上了眼睛,同时身体一挣,便浑身瘫软地死去了。
刘医生将猴脑放入沸腾的汤料中,烫了一会儿后,分给我一块。那样子和猪脑子没什么区别,吃到嘴里面面的,有一点软滑的感觉,除了调料的香味外,没吃出什么美味。倒是那砂锅中翻滚着的调料汤的热气和空气中浓重的血Xing味所混成合的怪味,使我心里有点恶心感!
吃过猴脑,我们便开始剥猴皮。猴皮很好剥,就象剥兔皮似的。从头到脚,跟脱外衣一样,很快猴子便露出了所有的肌肉。它的身体上没什么脂肪,腹腔、胸腔里的内脏如同小孩差不多。剥掉皮的猴子挂在树叉上就象一个没有皮肤的小孩,非常难看。卫生所的女士们吓得站到远远的地方,用惊恐的目光看着我们残忍地给猴子开膛破肚,还不时地发出罪孽罪孽的咒骂。
而后,我们把猴肉做成了红烧猴肉,用猴的排骨和其它骨头加上白萝卜满满地炖了一大锅浓浓的汤。这时,夜已经深了,我们几个人围坐在闪动的灶火前,默默地吃着猴肉喝着米酒和玉米酒,配伴我们的是那黑漆漆的夜!
天将黎明时,我带着沉沉的醉意回到宿舍,扑到床上便睡了过去。睡梦中我又看到了那只剥了皮、象孩子似的猴子!
三十五年来那两只茫然无助的眼睛经常使我从梦中惊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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