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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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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24 23:18: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不懂音乐,却喜欢听古典作品,尤其是巴洛克和浪漫派,比方说巴赫和肖邦,帕格尼尼和柴科夫斯基。他们那火一样的激情,总让我的心燃烧。有次在纽约,与深通音乐的画家陈丹青聊天,说到巴洛克,画家有点不以为然,认为巴洛克音乐太superficial(肤浅)。可是我想,那澎湃的激情总该有动人之处吧,要不,为何连这位大画家也喜欢巴洛克绘画呢,他对意大利十七世纪的巴洛克大师卡拉瓦乔便深有心得。

  后来陈丹青回北京,我在他的博客上读到关于欧洲早期绘画和中国清代绘画的文章,才悟到巴洛克的动人之处,无论音乐还是绘画,都在于激情背后的古典之美。

  我有一对好友,他们的孪生女儿都擅长音乐。从这对小姐妹八岁起,我就常常欣赏她们练琴,直到她们从音乐学院毕业。在毕业演奏会上,个子高挑的妹妹身着一袭迤地黑色礼服,衬着她淡蓝色的双眼和淡褐色的卷曲长发,显得典雅端庄。她那一曲古典黑管,将音乐的激情表达得淋漓尽致。演奏时她的神情配着容貌,尤其是她在音乐的起伏中闭目陶醉的那一刻,愈发美得让人心动。那一刻,我看到她父母的眼里闪着泪光。在我眼里,她的美,称得上古典之美。

  在这对姐妹还小的时候,我常带她们到美术馆看画。稍大点,同她们聊音乐,我说只喜欢古典,不懂得前卫。未曾想,她们便让父母请我去听了一次前卫音乐演奏会,想必是要给我一点不带偏见的艺术教育。说实话,那场音乐会,我有点昏昏欲睡,她们也看出来了,大概觉得我不可教寓吧。她们的母亲有次忍不住了,对我说,既然你懂画,怎么可以不欣赏前卫音乐呢。

  与画家朋友们交往,我多谈当代艺术,与音乐家朋友们交往,我只谈古典。这既是个人偏好,也是欣赏能力的局限。有时我只好自问:当代艺术中存在古典之美么?若是,我为何会对前卫音乐视同陌路?若否,我为何又对古典绘画和当代绘画都情有独钟?

  思而不得解,唯有自寻烦恼。


二  波提切利

  在音乐里没有寻得答案,但感受到了音乐的氛围。

  绘画亦营造氛围。

  前不久逛书店,见到一本关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波提切利的书,立刻买了下来,因为波提切利是我最喜欢的古典画家之一。买到书,我立刻翻看书中收了他哪些画作。不用说,《维纳斯的诞生》和《春》这样的传世名画是一定收入了,但我真正想看到的,却是两幅名不见经传的画,《向罗伦佐引见文艺女神》和《乔万娜迎接维纳斯和美惠三女神》。果然,在书的末尾,我翻到了这两幅画,以及这两幅画的若干局部放大图版。

  我是因为这两幅画,才喜欢上了波提切利。

  那是多年前去巴黎看画,在艺术之都结识了一位时装设计师,我们相约一道去参观罗浮宫。罗浮宫收藏的古代名画多不胜数,我们参观了一个又一个展厅和画廊,见到了许多耳熟能祥的大家之作。在穿过一处通道时,我突然在走廊里看到了波提切利的这两幅壁画,以前从未见过,惊为天作,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第一幅画中的男主角洛伦佐像个小青年,一幅生涩的表情,第二幅画中的众女神象是小家碧玉,又如红楼梦里的史湘云和秦可卿。在文艺复兴时期,这种图画充满现世情致,婉约动人。波提切利将佛罗伦萨的真实人物,同古代神话中的女神画在一起。他笔下现实中的人,都是当时的贵妇,她们是艺术家的赞助人,而画中的女神,均为司文艺者。这现实和超现实的并置,赋予壁画独到的寓意。

  不过,我对这两幅画的内容和主题并不太在意,因为打动我的是画家营造的氛围,一种温馨的氛围。波提切利的人物造型,时有青涩感,例如,脖子的结构略显生硬。在文艺复兴早期,画家们也许对人体的解剖结构还把握不准,但到了波提切利时代,这种生硬便有可能是着意而为。看画中乔万娜的双手,再看众女神的双唇,那世俗的情欲无不刻画得老练精到。波提切利的氛围,便来自这青涩与老练的交融,交融中酝酿出一种独特的审美氛围。

  后来回味这两幅画,意识到波提切利营造的氛围,与自己当时在罗浮宫所处的氛围相通。他笔下的洛伦左和小家碧玉,打动了我和我的时装师朋友,我们由画及己,心里微微颤动。在这微妙的氛围中我们两手相执,与壁画产生了共鸣。正是这共鸣,让我在温馨的气氛中体会并享受了波提切利的古典之美。


三  青涩朴拙

  当今的艺术家,早没了波提切利那种生涩的古典魅力。

  有次在课堂上我对学生说,画家是白痴,诗人是疯子。这些洋学生先是惊诧,然后争辩。于是我不得不说得逻辑一点:不少画家都是白痴,不少诗人都是疯子。学生们还是不服,要我改成“有些画家是白痴,有些诗人是疯子”。于是我想起一部老书,便说,钢铁就是这样炼成,棱角就是这样磨平的,所以我不改。

  德国当代著名画家里希特(Gerhart Richter)也说过类似的话,认为画家比较愚蠢,并不真的清楚自己为何要这样画而不那样画。还好,里希特没说及诗人的癫狂。

  虽然我不喜欢现代诗,但读到苏婷写顾城在新西兰之艰难生活的回忆文章时,却有点为顾城鸣不平。不管怎么说,顾诗人早已不在了,苏婷写字应该厚道些,要积点得才好。

  我喜欢古典诗。比如诗经,翻开其中的《七月》,一句“七月流火”,立刻能让人掉眼泪。不是说这四个字写了什么悲欢离合,而是说这四个字包含了无尽的力量,两千多年来中国诗歌的力量,就是这四个字的沉淀。

  说到读诗,我偏好结构的辨析。三十年前初读《七月》,不明白为何一开始就写七月,而非按时节顺序来写。大概两千年前的诗人不懂结构,但是据说孔夫子修订过诗经,莫非圣人也没有结构的概念?今天,我们可以从结构主义和解构主义的视角来重读《七月》,说不定还能在那混乱的时序中看到结构的内在秩序。问题在于,究竟是两千年前的诗人已经把握了叙事的内在结构,因而抛弃外在结构,还是我们今人牵强附会。若是后者,《七月》的无比力量又该作何解释?

  宋末元初关于诗词的理论,当推张炎《词源》。张炎名句“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可印证他在《词源》中主张的“清空”一说。我看张炎论词,其“清空”有四个层次,一是选字用语之清空,二是构句修辞之清空,三是造境写情之清空,四是构思命意之清空。这四个层次贯通一体,便是清空理论的内在结构。我相信,无论音乐、绘画还是诗歌,都自有其内在的结构模式。

  其实,不仅是艺术活动,就是人的通常行为,也都有内在的秩序和结构模式,这是由人所难以自知的心理意向决定的。

  古典之美,就在于内在结构的完整与和谐。且让我们再读诗经《七月》:“五月斯虫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大自然的造物与节序的运行,有着音乐般的对应,这就是结构的秩序。那位两千多年前的诗人,悟到了这结构的美,成为这奇妙对应的欣赏者。

  关于诗歌之内在结构四层次的模式,来自我对张炎的研究,但我们也可以从这观点来看诗经。尽管这观点可能有欠精致,棱角太多,但我不想打磨,不希望它太圆滑,我宁愿有一点青涩。

  我相信,古典之美,是完整与和谐中悄悄透出的一种青涩,一种朴拙。


四 冬行雪山

  这朴拙是人性的一种品格。

  十多年前,因为对古典文学的兴趣,我开始在蒙特利尔一所名校攻读这个科目的学位。几年后完成学位课程,未及写作毕业论文,便到了美国的明尼苏达州,任教于一所著名的文理学院。明尼苏达的乡下生活五味杂陈,我对那里的朋友们说,我喜欢与蒙特利尔毗邻的美国东北地区。不久,果然在东北部谋得一教职,任教于纽约郊区的一所大学,自此便时常驱车于八十七号公路,为的是到蒙特利尔与导师讨论学位论文的写作。

  八十七号公路南起美国纽约,北到加拿大蒙特利尔,全程六小时余。这条公路给我的感情很复杂,因为它见证了我在北美生活中的起伏跋涉,见证了命运的无常,对我具有象征意义。

  那时,我几乎每一两个月就北行一次,但每次北行,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向导师讲述论文的构思和初稿的写作进展,并不是真正探讨学术问题,而是硬着头皮去忍气吞声、自取其辱,去领教其嘲讽、羞辱和心理折磨。

  凭了对古典文学的不切实际的喜爱,也凭了对学位的实际需求,我就这样在八十七号公路上往返了三四个冬夏。

  这条公路要翻越纽约州北部的阿巴拉阡山主峰。冬天在山路上行驶,每遇大型货车,便如经历人间地狱。运原木的大货车先将雪浆摔满我的前窗,让我一无所见。刚刷净车窗,大货车又溅起一片水雾,我在雾中穿行,仍然一无所见。糟糕的是,每到山峰高处,雨刷竟然不再喷防冻液,原来防冻液已经冻成冰了。这时只好停下车,在零下二三十度的风雪中,用自己喝的水来洗车窗。有时候刚能看清路了,却已到一个大下坡的拐弯处,而在落满厚雪的山路上却不能踩刹车。更有甚者,在几乎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寂寞的货车司机欲寻开心,要么同我比赛车速,要么两三辆大货车对我围追堵截,就像猫玩老鼠。

  这便是我的古典文学之路。才翻过阿巴拉阡山,前面等着的又是心理折磨。终于,我不堪其教,不忍其辱,只得不辞而别,到另一所大学去完成了学位论文。对我来说,学术研究就像八十七号公路的冷酷和险峻,就是透过车窗却看不清前程,就是翻越阿巴拉阡山后的片刻小憩,以及在小憩中反省人性的缺陷。

五 重演历史

  当初刚到美国任教,头两年是在明尼苏达州的小镇诺斯菲尔德。这座小镇只有一万多人口,却远近闻名,因为一百多年前的某个初秋,全体镇民曾合力抗匪,以后每年的九月初,这里都有热闹非凡的嘉年华会进行纪念,为时一周,吸引着各地游客。好莱坞有十多部西部牛仔电影,都以这个小镇的抗匪故事为蓝本。

  那时候我喜欢读历史,接触到二十世纪早期英国史学家科林伍德的古典史学观,即著名的“重演”(re-enactment)理论。科林伍德主张历史学家在大脑中重演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以避免今人对史实的扭曲。科氏的理论比较抽象,我读史书时,很难想象自己该怎样在大脑中“重演”过去的历史。八月底一到诺斯菲尔德,就听当地人大谈重演历史,好象镇民们个个都是史学家。却原来,他们谈的是一年一度的嘉年华会,他们要重演当年抗匪的历史。

  嘉年华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重演”开始了。先是三个穿长衫的牛仔骑马进了小镇,直奔镇中心的银行。一镇民见情况有异,便尾随而至,却被一牛仔挡在银行外面,于是两人扭打起来。银行对面一商号的店东见状,高叫窃匪来了,并拿出长枪向匪帮射击。这时,又有三个牛仔从大街的另一头飞马而至,他们不断开着枪,高叫着让镇民们滚开,并冲入银行,将里面的人绑作人质。匪帮让银行行长打开金库,行长拒绝交出金库钥匙,结果被强盗开枪打死。银行的斜对面是一家卖枪的商铺,镇民们纷纷从那里拿起武器,包围了银行,从银行附近的建筑物里向土匪射击。盗匪的一匹马被打死了,然后有盗匪也被打死了。末了,强盗们一无所得,仓惶逃窜,镇民们紧追不舍。最终,那个匪帮头目,名叫杰西·詹姆斯的汪洋大盗被捉拿归案,在诺斯菲尔德镇中心被送上了绞刑架。

  小镇上有个历史博物馆,游客们可以在那里看到关于这个故事的所有好莱坞电影,可以买到关于这段历史的全部书籍,甚至还可以买到被打死的土匪的照片,而当时照相机才刚发明不久。

  在好莱坞的经典牛仔片里,牛仔们通常都是英雄侠客,他们路见不平拔枪相射。可是在诺斯菲尔德的历史重演中,这些牛仔却是汪洋大盗。小镇上的历史重演,可以看作是对好莱坞经典套路的颠覆,但同时也展现了又一种古典之美,这就是镇民们的正义感和勇气。

  我寻思,这正义和勇气,乃人性中古典之美  

  二OO七年三月,蒙特利尔

  作者 悬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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