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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生,有我陪你聆听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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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2 10:45: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方柯又一次从恶梦中惊醒,还是同样的梦境:不停燃烧着的火焰、永没有尽头的火舌。汗水湿了全身,一头长发散乱在胸前,她无助地把脸埋进了手心。
  月色隔着薄薄的窗帘洒了一地的银辉,窗外摇曳着婆娑的树影,夜已经很深了。方柯蹑手蹑脚地起床,拖上缎质的拖鞋,披上一件长长的睡衣,带上房门轻轻地出去。
  片刻,方家小阁楼里便多了一个纤瘦的身影,她熟捻地走到靠东的那个角落,从黑暗中提出一个长型的小箱子,听得“啪”一声,昏暗的月色下依稀能看到箱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褐色的小提琴。方柯伸出修长的手,怯怯地触摸着已经有些生锈的琴弦,有一根断了的琴弦在一旁搭拉着,在昏色的夜里生出了几分凄清。一滴泪从方柯的大眼睛里落了下来,琴弦也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孟磊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那个长发女孩了。女孩总会在黄昏时分,在“天籁”琴行的展览橱窗前逗留,然后不发一语静静地离开。
  这天,琴行新到了一批琴器,孟磊就让琴工把原先橱窗里的那些换了下来,然后泡了一杯绿茶坐在橱窗旁靠墙的一个沙发上独自品茶,隔壁琴房里传出的几个学琴的孩子不成调的琴音与他为伴。
  孟磊是一个骨子里有着各种不同元素的男人。就好像这家“天籁”琴行,其实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收益,但就因为他从小喜欢音乐、喜欢那些高雅的音符从琴弦间流出,因此在商界成功后,他就毫不犹豫地开了这家大多时间都在贴钱的琴行,平时他也会坐在琴行大厅的钢琴前弹几曲儿时曾学过的曲子。
  他看到长发女孩又来了,他没有起身,怕惊动了她。在他的感觉里,这个女孩像是一只容易惊动的小兔,稍有些动静就会躲得远远的。然而不知为何这长发女孩在橱窗前刚停下脚步,脸上就立即写满了失落和惊讶,但女孩并没有逃开,只见她折过身急走几步推开了“天籁”的玻璃门。
  孟磊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女孩已经静静地站在琴行的大厅里。孟磊还是第一次仔细地看这个女孩,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很瘦,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长长的黑发垂在胸前,说不上漂亮,但一双大眼睛为她添了几分灵气。
  “你是老板吗?”声音是微弱的,不努力听几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是,怎么,您有事吗?”
  “小提琴呢?”
  “哦,今天调整了一下橱窗,小提琴被置换下来了。”
  女孩的声音虽然很轻,可是眼睛一直大胆地注视着他,很仔细很用心地听他的每一句话。
  “可不可以把它放回去,我喜欢它。”还是怯怯的声音。
  天,孟磊在心底和自己说,我会说不可以吗?这么柔弱惹人怜的声音,谁都无法抗拒的。
  孟磊唤来琴工,吩咐他把原先的那把小提琴拿来再放回去。琴工把小提琴拿来的时候,孟磊注意到女孩眼中流露出来的喜爱的神色,便示意琴工把琴交给他。
  “会拉吗?想不想试试?”
  女孩有些不可置信地仰起头,“可以吗?”
  “当然可以。”孟磊笑。
  女孩小心翼翼地接过孟磊递过来的小提琴,握在手里,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般。轻轻地调了一下琴弦,摆好姿势,拉响了琴音。
  孟磊看得出来,女孩是学过小提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拉出的曲子却是十分的生涩,看上去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练过琴了。
  琴声停了下来,女孩脸上有些微红,把琴交还给孟磊。
  “谢谢你,我要走了。”
  没等孟磊回答,女孩就转身出了“天籁”的门。
第二天下午,孟磊早早离开了公司,驾车来了“天籁”。可是一直到孟磊手中的那杯茶凉透,逐渐昏暗的暮色都没有带来长发女孩。
  第三天、第四天,女孩都没有来。
  直到一周以后,孟磊刚在钢琴前坐下来,还没想好弹什么曲子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一直期盼的身影。
  孟磊起身,看女孩轻轻推门,迳直向他走来。
  “你好几天没来了。”
  “我病了。”
  孟磊注意到女孩脸上有大病初愈后的痕迹。
  “哦,怎么了,现在好些了吗?”
  “发高烧,今天已经好了。”女孩顿一顿,“我还可以拉一会小提琴吗?”
  “当然可以。”
  女孩脸上泛起一抹动人的笑容。孟磊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迷失了,这些年来在商界翻滚,也经常出入声色场所,那些叫做纯真、无邪的东西都已经离他很远很远,可是这个长发女孩却像是一阵迎面而来清新的微风,把他的世界忽然涤荡得如此清朗。
  女孩还是没有拉完一支完整的曲子就停了下来,说了声谢谢把琴交还给孟磊,似乎能和这把小提琴亲密接触一下就算是过了一把瘾了。
  孟磊见女孩转身欲去,便不由自主地唤住了她。
  “愿意陪我喝杯茶吗?”
  女孩眨着大眼睛看他,孟磊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清澈的眼神似乎让他无从遁形。终于他看到女孩点了点头,心里竟突然间欣喜莫名。孟磊在心底问自己,这是怎么了,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怎么还会像少年般被一个女孩的一颦一笑牵动。
  那天女孩一直呆到夜色全部笼住了天空才说要走,孟磊用车送她回的家。她母亲已经在门口张望了,看得出来这个女儿在父母心目中的份量非同一般。
  在谈话中孟磊知道女孩叫方柯,家里人都叫她阿柯。她让孟磊也这样叫她,她说她已经习惯了。孟磊问到她为什么这么喜欢小提琴却又不好好学下去的原因时,阿柯的眼神掠过一丝阴郁,她垂下头去,低声地说“我生病了”。孟磊不忍再问,这个叫阿柯的女孩自始至终都给他一种柔弱得令人心痛、怜爱的感觉。
  阿柯笑起来很美,虽然她更多的时候还是忧郁着的,但只要她展开笑容--无论是浅笑还是开心的乐,孟磊都会在她每一次的笑中晕眩。他明白这个纯得没有一点杂质的小女孩已经在短短的时间里征服了他。不过后来他才知道,阿柯已经不是个小女孩了,再过几个月,阿柯就满25了。
                 
  那以后,阿柯还是每天来琴行,但不再只是站在橱窗前了,每次她总会拿起小提琴把玩一番,然后又放回去。孟磊只要公司没什么事,也总会在傍晚时分来琴行,这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于是许多个傍晚,他们都在清涩的茶香和隔壁琴房的琴音中安娴地度过。
  秋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过去了,冬天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中来临。
  那个初冬,他们这个城市的各大影院正争相上映着一部叫《泰坦尼克号》的美国大片,孟磊约阿柯去看,阿柯在征得了父母的同意后欣然答应。约定的那天傍晚,孟磊被公司的一桩公务缠住了身一时走不了,便打电话给阿柯让她自己打车去影院,晚七点在影院门口等。阿柯在电话里笑着说,没关系的,我正好一路慢慢走去欣赏雪景呢!--自从和孟磊认识后,阿柯的父母都感觉到了她明显的变化:笑声多了,忧郁少了。
  等孟磊赶到电影院门口时,已经是七点一刻了。远远的就看到阿柯孤伶伶地站在一根柱子旁,孟磊心里一阵难受。急走几步赶上去,注意到阿柯一脸的慌乱,眼角还有泪影,长长的大衣上沾着些雪渍和泥土。
  “怎么了,阿柯?”
  阿柯盯着他看。“我摔了一跤,我们今天不看了好吗?”
  “有没有摔疼?”
  阿柯目不转晴地看他。“没有”
  “那还是去看吧,票都不太容易买到呢,据说这片子不错,不看挺可惜的。”孟磊急急地说。
  阿柯眼里有一丝疑惑,努力在想些什么,但终于没有答话。
  孟磊以为阿柯默许了,便牵起阿柯的手向电影院内走去。
  孟磊是第一次牵阿柯的手,阿柯的手细细软软的,初躺在他的掌心里有一阵不安,不过随即便安静下来,任由他紧紧地握在手心。直到电影结束,孟磊都没有放开阿柯的手。
  这个影院播放的是原版片,孟磊一直喜欢看原汁原味的东西,但他不知道阿柯的英语听力如何,不过他相信屏幕下方的英文字幕还是能帮助阿柯看懂整部影片。
  当剧中的JACK对ROSE说“You jump,I jump”的时候,孟磊握紧了阿柯的手,侧头看阿柯,看到阿柯脸上流满了泪。孟磊想,果然是大赚女人眼泪的影片。
  苍老的ROSE在电影屏幕上定格,像一桢古老的相片。影院灯光大亮,阿柯却把脸深深地埋在了两膝上,肩膀抖动着,发出抑郁的啜泣声。孟磊拍拍阿柯的背,阿柯,阿柯,别哭了,阿柯,电影散场了。
  阿柯没有任何反应,最后偌大的影院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工作人员在门口朝里面张望着。
  孟磊扶起阿柯的头,看到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傻阿柯,这只是电影啊,哭成这个样子。
  阿柯摇着头,泪雨如泻。我听不到,孟磊,我听不到,我是个聋子。我找不到助听器了,我什么都听不到。
  孟磊呆住了。阿柯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影院里显得刺耳,显然,听不到声音的阿柯也无法控制自己说话的音量。
  孟磊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阿柯在影院门口时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今天不看了好吗”,可是他却没有理会。他想像着刚才自己和其他所有的观众沉浸在跌宕起伏的剧情中时,阿柯却独自一人在一个黑暗无声的世界里默默地疼痛。孟磊在心里咒骂自己是个混蛋,揽过阿柯的头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这次孟磊一直把阿柯送进了家门,阿柯母亲看到她满脸的泪痕,也惊得失了颜色。阿柯不发一语地把自己关进了卧室,没再出来。
  那天,孟磊在方家待到很晚才回家。
  阿柯父母是科研人员,她八岁那年发高烧,正值父母参加一个高机密的科研项目,保姆没有及时送她去医院,听力受到极大的损坏,造成了一生的残疾。而且后来身体状况也一直很糟糕,只要一受凉一激动她都会病、就会发高烧,因此脸色总是苍白的,看上去也比实际年龄要小好多。
  阿柯是六岁开始学小提琴的,出事后她不敢再碰那把心爱的小提琴,也不可能再学下去了。后来阿柯父亲去国外给她配制了助听器,她才从无声的世界里走出来,但助听器不是万能的,阿柯有时还是需要看口型才能听明白别人在说什么。方母带孟磊去小阁楼看了阿柯小时候用过的那把褐色的小提琴,在阁楼昏暗的灯光下,生锈的琴弦象残酷的鞭子,挥打过孟磊的心间。
                 
  第二天清晨,阿柯又在相同的恶梦中惊醒,泪水流了满脸。无声的世界里,阿柯重复着孤独的恐惧。
  母亲推门进来,手上捧着一束玫瑰。阿柯接过来。玫瑰花瓣中有一张小卡片。
  “阿柯,让我陪你聆听世界好吗?”
  阿柯转头望向窗外,冬日的阳光在积雪的反射下亮得耀眼。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三年后。
  **小剧场门口摆出了巨幅的海报:“方柯小姐小提琴演奏会”。
  剧场里,国内小提琴界泰斗丁教授走上台,神情激动。
  “今天这场音乐会极度的不平凡。记得三年前,我是勉为其难收下方柯作为我的学生的,我一直认为她的年龄是她学琴的最大障碍。可是方柯的刻苦和努力让她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进步神速,以至于今天可以举办这场小型的音乐会。更令人不可置信的是,前不久我才得知她学琴最大的障碍并不是年龄,而是她的听力。方柯居然是一个从小失聪的孩子,靠着助听器和她自己的悟性,她重新拿起了心爱的小提琴,谱写音乐、谱写人生。或许方柯在我众多的学生中演奏技艺并不是最出色的,但是在我的心里,她却是我最优秀、最棒的学生!”老教授说完这些,眼里有点湿润。
  红色的天鹅绒幕布徐徐拉开,高佻纤瘦的方柯握着小提琴站在舞台中央,脸上透出健康的微红,长发高高地束起,不再垂下来遮住耳边那个白色的助听器。她自信地微笑着,看到了台下慈爱的父母、丁教授还有所有爱她的亲朋好友们。
  舞台的左侧,孟磊坐在一架黑色的钢琴前。“今天的第一支曲子,由我和方柯小姐合作,名字叫《聆听世界》。”
  方柯侧过身,深深地看了孟磊一眼,然后奏响了她生命中爱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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