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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东生:生死两难杜将军──杜聿明被俘真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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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5 10:22: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带病飞往前线指挥

民国三十七年,东北情势逆转,平津震动。旋济南弃守,郑州、开封一夕数惊,难民数十万拥到徐州,因此人心惶惶,谣诼满天飞。最高当局决心固守徐州,拱卫京畿,徐蚌会战序幕于焉揭开。

是年秋,杜聿明将军正养病于上海愚园路寓所,一天,忽奉总统蒋公电召赴京。杜将军至南京晋见蒋公后,蒋公即谕令赴徐州就任剿总副总司令(总司令刘峙),成立前进指挥部。杜乘机保荐舒适存将军为第十二兵团副司令官,兼前进指挥部参谋长,获准。时舒住在南京安乐酒店三楼,杜策杖登上三楼,亲往促驾(因杜抗战时在滇境车祸断右腿),于是二人即日乘专机赴徐州就任新职。

徐蚌会战,国军共动员黄伯韬、冯治安、邱清泉、李弥、孙元良、黄维等兵团,尚有装甲旅、骑兵旅等特种部队。而杜实际仅指挥邱清泉、李弥、孙元良三个兵团,参加萧永地区作战。

当黄伯韬兵团血战碾庄之际,战况危急,伤亡惨重,邱清泉奉命驰援受阻,至十一月二十一日,终因众寡悬殊,共军不断以人海战术猛扑,层层缩小包围圈,战至最后,黄伯韬将军终于自杀,壮烈殉国。十一月二十三日,徐州防线已呈动摇。邱清泉兵团被困于双堆集,津浦铁路南段,被共军切断,徐州完全陷于孤立,剿总遂下令撤退徐州,保存实力,守护淮河,屏障京畿,再图规复。于是邱清泉、李弥、孙元良各兵团以及临时编配之友军,与后勤支援部队,于十一月三十日,利用夜暗撤出徐州,准备在永城方面,争取外线会师,夹击共军陈毅部。于是国军共分两路,以预期遭遇战的态势,向永城推进。

此时徐州文武机关之职员眷属,以及逃难民众数万人,扶老携幼,拥塞于途,部队行动大受影响;加上连日豪雨,道路泥泞不堪,轻重车炮,夹在难民_中、牛马车之间,更无法行进,以致数十辆满载军火之军车被共军掳去。当我军于十一月三十日撤离徐州时,共军早已侦悉(国防部次长刘斐即潜伏大共谍),于是陈毅率所部四万余众,由夹沟横越津浦铁路,直趋永城东北,堵击国军;又另派出若干兵力,到处拦截国军,致我军陷于重重包围,处处被伏击。更不幸的是孙元良竟临阵先走,离开防地,影响战局至钜。十二月一日午后三时左右,杜聿明在红庙附近,收到我空军空投情报:符离集睢溪间,有共军约五万人以上之强大纵队,向西急进。杜将军一面通知各兵团照预定计划,一举击破遭遇之共军,迅速进出永城,一面急赴王白楼前线,亲自指挥攻击。十二月二日凌晨,邱兵团到达孟集,其先头之一师,在李石林东南某村,即与共军遭遇,展开激战,旋被包围。此时孟集以南各村落,已为共军盘据,构筑工事。拂晓后,李弥兵团到达袁圩,而王寨方面,已有共军向袁圩攻击前进。孙元良兵团到达洪河集后,其北面亦有共军活动。杜聿明在王白楼命邱兵团立即向南攻击,李兵团联系邱兵团左翼,向东南攻击,孙兵团以一部对西北两面警戒,主力依攻击之进展,随指挥部前进。是日邱、李两兵团,竟日猛攻,共军利用星罗棋布的村落地带,作纵深配置,顽强抵抗,因此进展甚微,仅得占领孟集以南之张庄、鲁楼、李楼、刘庄各村落。当指挥部推进至陈官庄,笔者曾在指挥部前,拍下杜将军与舒适存将军照片。民国六十一年元月,笔者曾持此照片,往新店寓所谒舒将军,追述往事,相与太息良久,并蒙舒适存将军题诗相赠:

    「昆仑关上歼强敌,芒砀山前叹道穷,

    百战无功留幻影,数奇千载吊英雄。」

「东生老弟青年从军,与抗日戡乱相终始。徐蚌败军中,为余与光亭(杜聿明字光亭)将军摄影,历劫归来获留此影,真是有心人也。现已采入战史弥足珍贵。

    民国第二甲子元月八七老人舒适存」

邱清泉的全军覆灭

十二月三日,杜聿明在陈官庄召集高级将领,研讨当前情势,孙元良已走,当日邱、李两兵团继续攻击,并有空军、战车协助,经极大之努力,虽得占领窦凹、魏老窖、冠庄、朱楼各村落,而国军之牺牲甚大,共军四面包围之势遂形成。是夜杜将军决采三面掩护。一面攻击的战法,以李兵团于袁圩、孙楼间对东占领阵地,邱兵团以全力向南攻击,每日如能进展数里,则五、六天后,便可与来援之黄维兵团会师。

十二月四日,实施三面掩护,一面攻击的战法,但仍无力挽回颓势,且处处遭共军猛扑,各兵团仅能击退来犯之敌,维持原有阵地,已极费力,虽抽调兵力,作重点攻击,已不可能。如此形势,后果可知。舒参谋长适存即向杜将军建议,长此僵持下去,各兵团日益消耗,粮弹不继,终非善策,应在粮弹未尽,天气未变,共军未强固之前,速作辐射式突围,杜将军首肯。

乃于十二月五日晨,召集各兵团司令官会商作战方策,决议各兵团以军或师为单位,就地突围,各自相机行动,分向信阳、潢川间集合,再作后图,并决定于是日夜间,依照指挥部电话开始行动。议甫定,忽报孙兵团正面被共军突破,因司令官孙元良先期而走,致有此后果。因之邱清泉改变突围预定计划,反对突围。突围之议不成,苦撑至翌年一月九日,全军覆灭,邱清泉将军自杀殉国。按此次突围计划,如非孙元良先走,战局尚大有可为,以此而论,则孙元良或难辞其咎。

决心与弟兄共生死

当突围战开始时,为了补给被围困国军粮弹,实施内线作战,以陈官庄为核心,并急辟一空投场,以接受空投补给。迨空投补给场辟好之后,中枢曾派专机降落空投场,接杜聿明将军前往南京出席会议,此刻各将领及僚属,曾力劝杜飞离包围圈,至南京疗病。困杜于抗战时,曾因撞车折断右腿,在东北时,又割除一肾脏,并有风湿病,加上作战劳累,罹患感冒咳嗽,时见青筋暴露,汗与泪俱,病势不轻。但杜立加严词拒绝,并云:「此时我焉能擅离职守,丢下弟兄们不管,我决心与大家共生死,请勿多言!」

民国三十七年十二月八日,舒参谋长适存自永城东北包围圈内之陈官庄指挥部飞京,报告战况,请示机宜。九日奉最高统帅面授亲笔函,偕空军总部第二署副署长董明德上校,飞返陈官庄前线,决定空投粮弹三天后,以飞机百架协助,再发动攻击,并拟于东南面实施突破。讵自九日夜起,天气骤变,大雪纷飞,一连十日阴霾蔽天,无法空投,官兵饥寒交迫,饿毙冻死者,日有所闻,突破作战,又告搁浅,且不断遭共军夜袭。

大雪阴霾宜投援绝

十二月十八日,天气稍晴,舒适存参谋长再度飞京,催运粮弹,虽然每日投足四百吨,而收到者不及三分之一,虽空投场四周布有严密警戒,而饥兵抢食竟冒机枪扫射于不顾,所投粮弹多所散失,无法收集作合理分配。自是以后,直至次年元月三日,天气雨多晴少,空投仍受限制。原拟自一月四日至六日空投粮食三天,使官兵恢复体力,六、七两日空投弹药两天,至九日开始,仍以飞机百架协助,再行突破。不料共军自一月六日夜起,即用人海战术向我全线猛扑,我军苦撑至一月九日,伤亡惨重,粮弹俱尽,终至覆没。我军被围困时,饥饿难熬,官兵终至以骑兵旅的马匹,杀了果腹,马肉吃光了,再以马皮马骨熬汤疗饥。包围圈内,军民混处,为避风雪,自己搭盖简陋的小棚子,更是栉比鳞次,洋洋大观。被困难民,饥寒病倒,哭声震野。加上隆隆炮声,日夜不断,惊恐失措,狼狈惨状,怵目惊心,唯一希望空投,或仰赖部队施舍。而老天爷偏偏又给逃难人们过不去,竟大雪纷纷下个不停,在饥寒交迫之下,难民只得到处求乞或抢东西吃,说来更令人心酸,为了抢空投米,经常砸死人,更是人间惨事。那时候就是有钱,亦买不到东西吃。说一件凄惨的事,读者或许不会相信,只要你手上有食物,就可以得到一位闺秀小姐,或女教师、大学生作太太。但在这种情况下,谁有那份兴致?最吃香的就是香烟和酒了,一元大头只能买到两支香烟。为杜将军驾车的张副官,平日即嗜杯中物,一时酒瘾难熬,跑到医官那裹,要了半瓶酒精,加水调和当酒饮,来麻醉自己。

离乱人生苦,每个人都心惊胆战,朝夕性命难保,不是冻死饿死,便是被炮火打死。此时共军征集十余万民夫,在四周挖掘沟壕十余道,围困我军,因此国军之重装备战车,无法运动,形同废物。共军又展开心战,喊话打击国军士气。共军是于元月六日夜晚,开始全面总攻击,国军伤亡惨重,八时左右,情势危急,杜将军召集军长以上将领,下令向当面之敌突围,以浦口、汉口为集合地点。当时夜黑如漆,但见枪炮火光,划过夜空,如金蛇乱舞。我军正作突围部署,共军已直逼陈官庄指挥部,机枪密集扫射,声如鼎沸,特务营仓皇应战,不到一小时,即牺牲殆尽。共军冲至指挥部照壁处,全部卫士即凭照壁土墙抵抗。笔者为杜将军侍从参谋,掌管作战机密文件,于是便开始焚烧这些文件,以免落于敌手。文件焚烧完了,即偕特务队王队长和几个卫士,掩护掖扶杜将军离开,拟赴张庙堂二百师阵地,整队外冲。深夜二时左右,继续前进,未抵张庙堂,共军已冲至,炮火交织,人潮汹涌,杀声骛天动地,刺眼的照明弹,冉冉下降,枪聋、杀声、马嘶声、伤者的哀号声,简直变成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尸体,鲜血染红了白雪,景象之惨,无与伦比。



图为国军杜聿明部的俘虏被押下战场。



一九四九年一月十日淮海战役最后阶段,杜聿明部俘虏走下战场。

饥寒交迫生死两难

这时部队已失去连络,仅我们一行六人,在混乱中冲出。因杜将军久病,又不良于行,笔者与特务队王队长,扶掖他前进,到了天明之际,已经寸步难行,苦不堪言。尤其永城附近都是平原,无法隐藏,正在犹豫进退维谷之际,被共军发觉,层层包围,笔者即率四卫士,奔命冲撞,与王队长扶掖杜将军,迅速躲开现场。结果两名卫士中弹阵亡,共军更迫近,势将被俘,只听杜将军喝道:「快些,拿枪把我杀掉!」我等如何忍心亲手弑自己长官?正在踌躇间,共军一拥而上,我们全部被俘。大家相对默默无言,只听杜将军喃喃地说:「我辜负了领袖,愧对部属!」接着流下了眼泪,笔者亦跟着哭了。

 这时我将手上仅有的一只金戒指,以及身上值钱的东西,统统拿出来,贿赂共军一干部放我们走。共军干部经过一阵商量后,似已默许。无奈天命如斯,在劫难逃,突有一共军高级干部,骑马经过该处,看到此种情形,即令随员速派小车,将这个病弱的老俘,送到北面一小村(村名已不复记忆)。后来我与王队长及另一卫士,亦被押送到这个小村庄,无巧不巧,我与杜将军又关在同一个屋子里。杜见了我,悲喜交集,一同流下泪来。他复垂询随行人员下落,我据实以告,于是我便计划如何营救杜将军脱险。

砸头未死倒地被俘

此时共军看管不甚严,惟杜将军已病,又不良于行,一时颇费踌躇,想着想着睡了。不想杜将军就在这个时候,拐进厕所,就地捡起一块石头,猛砸前额,血流满面不支倒地。看守的共军,久久未见其出来,往厕所一看,始发觉这个病俘血迹模糊,倒在地上。一共干来了,见此情形,知道问题不简单,迅即报告上级,适在此时,我被外面人声吵醒,始发觉杜将军不见了。后来共军派了一辆吉普车,将昏迷中的杜将军好走,笔者目送杜将军离去,不觉失声痛哭。

紧接着,共军派来一干部和两名士兵,在原地审讯笔者,问自杀者是何人?我答:「不认识。」因此遭共军苦刑拷打,鲜血淋漓,昏死数次。于是再用冷水喷醒,继续审问,我始终坚不吐实。

后来便把我搁在一旁,另审问其他战俘。时已黄昏,我经冷水喷过后,神智渐渐清醒,惟周身疼痛不堪,隐隐闻共军道:「这个小子,骨头好硬,等会把他宰了。」此时北风凛列,寒气逼人,又听得传来阵阵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想起杜将军一世英名,尽付流水,倚闾爹娘,日夜祈盼,不觉求生之念陡起,便乘共军不注意的时候,脱下上衣,装扮成假人,另用稻草覆在下半身,伪装睡熟了,攀上梁柱,揭开草房顶盖,逾墙外出。一连奔了十数里,才找到一家老百姓,弄到了一件破棉袄,沿途求乞,历经千辛万苦,遭受重重磨难,侥幸逃出魔掌,兼程南下。如今四十年快过去了,回首前尘,恍如隔世,笔者现在台湾过着幸福生活,但不知大陆同胞,何日脱离苦海?

◆ ◆ ◆ 【以上全文完】 ◆ ◆ ◆

以上《生死两难杜将军──杜聿明被俘真象》,是以中华民国七十五年《中外杂志》总第235期同名内容全文为底本完成数位化处理,首发【彰往考来】;收入【析世鉴】时对数位文本初稿中未及校正的若干讹误作了订正。

◆ 【彰往可以考来·后顾亦能前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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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东生: 生死两难杜将军──杜聿明被俘真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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