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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布战败,苦战八年的中国军民欣喜若狂,集团军总司令冯治安将军挂上腰鼓冲到街上的庆祝人群中边敲边舞,动作癫狂,直到泪流满面。很多中国人都会想知道,那些横行一时的日本鬼子当此战败之时,他们当时的表现和经历又是怎样。
接触过一些侵华战争中的日本老兵,但是,谈起战败投降那一刻,他们中的很多人却讳莫如深。一个叫松元的日本老者,八十多岁了,依然身手灵活,我到日本的时候,需要装电话,还得到过他的帮忙。2002年,在京都的一位中日友好雄鹰会的成员伊藤老先生去世,我去参加了他的葬礼。葬礼上,松元表现得极是伤心,下来后我问起他和伊藤的关系。日本战败的时候,松元从被苏军押往西伯利亚的日军队伍中逃出来,想逃到当时称为“关东州”的大连寻机乘船回国。路上遇到同样逃出来的伊藤,两个人风餐露宿,靠吃山中的野果和橡子才活下来。我才知道松元当年是关东军中的日军军官,于是问他有没有和苏军作过战。松元苦笑一声,说还在行军战争就结束,一枪没放整个部队就投降了。他接到命令后随联队长到苏军司令部洽降,苏联人还用葡萄酒和大列巴面包招待他。
我随口问,既然如此你何必还要逃呢?问完,却是半天没有回答。萨奇怪地转头去看,却见松元站在那里,二目微闭,身体僵硬,不自觉地变成了一个类似立正的姿势。好久,松元才极为艰难地开口道:“这没有什么好说的。”随后,就闭紧了嘴巴,嘴角向上抿,脸上的肌肉绷得极紧。以我经验,这是一个典型的表示拒绝的身体语言。这让我感到很是惊讶
– 难道他当时是为了什么“武士道”的精神才逃走的?
细看去,却见他的鬓角,竟然淌出了点点汗迹,而他的眼神分明带了一种难言的 –
恐惧。对,就是恐惧,一种隔了几十年依然在瞳仁里面闪烁的恐惧。这时,主持葬礼的南部先生在我肩膀上拍了拍,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再问了。葬礼结束后,我坐南部的车走,在车里逮了个机会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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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让我问松元那个问题?南部似早就想到我有此一问,点点头,说:松元从来不谈他战败时候的事情,你这样问,随后低声说,有很多那个时候的事是我们不愿意回忆的。
你们?那么,南部先生当时也在中国的东北?南部先生点点头 – 我在西伯利亚的俘虏营干了六年苦力 –
对不起,我那时也是关东军。那么,所谓不愿意回忆的事情,是哪些事情?能举个例子么?是觉得投降丢脸么?--
最后一句是我的采访策略。
南部先生看了我一眼,说,不,是。他把车停在路边,停了片刻,对我讲了他在战败时候的经历。那时,南部还是一个“初年兵”,他们向苏军投降之后,苏军收缴了日军的武器,然后让他们行军到附近的一个村子,列队坐在空场上。然后,然后就是枪声。四百个日本兵,被打死了两百多名,每一个都是脑后中枪。
南部当时坐在队列里,看着一个苏联兵提着一支转盘机枪,从后面走到前面来,枪口还在冒烟。而后,苏联军官下令剩下的日本兵挖坑埋葬死者,回营房吃饭。南部记得当时被打死的日本兵,都是队列后排的,一排一排地打。不分军官和士兵。
你们没有反抗或者逃跑?我忍不住问
“败了,什么都没有了,就看着别人来杀,一点儿反抗和逃跑的心都没有。心里很平静,好像被杀是很正常的事情。”南部慢慢说道,“那时候就是用枪对着我的头要打,我也不会想跑。”
一瞬间,我想起了南京草鞋峡被俘和遭到屠杀的中国军人 –
有人曾经责怪他们那样多的人,为何不起来反抗就被屠杀,甚至有人说那是因为中国人懦弱。
末了,南部苦笑一声 –
你知道苏联人为什么杀我们么?日军中有人密谋反抗?苏军报复?立威?几个答案都被否定了。原来答案很简单,苏联共产党人在这里只准备了一百五十个人的饭,可是来的俘虏有四百人。怎么办呢?再作二百五十人的饭?还是让俘虏从四百变成一百五十?显然后一个办法省事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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