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一鸿：从莫斯科“五.九”阅兵想到北京“六.四”屠杀

敏一鸿

                     敏一鸿：从莫斯科“五.九”阅兵想到北京“六.四”屠杀

作者：敏一鸿
文章来源：新世纪


【新世纪特稿2010年6月10日】
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六十五周年，今年5月9日在莫斯科红场举行盛大阅兵式。红场阅兵在莫斯科不是新鲜事，但这次阅兵很有几个看点。莫斯科是我十几年前住过的地方，在美国通过电视看“五.九”阅兵，思绪联翩。想到从苏联到独联体，想到1993年莫斯科“十月事件”与1989年北京“六.四”屠杀中，两国军队在国内政治沖突中扮演不同角色，带给国民的不同命运。

战胜国与战败国总理比肩而坐

红场阅兵，展示俄罗斯步入了国际大家庭，俄国首次邀请美、英、法、波兰，及已经独立的前苏联各加盟共和国军队参加。检阅台上，二战战败国德国现总理与战胜国俄罗斯总理比肩而坐，亲切交谈的场景，不但显示埋葬了共产制度的俄罗斯融入了国际大家庭、融入了一扫共产幽灵的欧洲大家庭姿态，而且显示俄罗斯与前侵略战败国和平共处不计前嫌的胸怀。试想，今天如果在北京天安门广场阅兵，庆祝抗日战争胜利，惯于怂恿挑唆国人宣泄民族主义情绪的中共高层，有雅量安排中国总理与日本国总理大臣并肩站在天安门城楼检阅军队吗？
中国的“愤青”“愤老”满怀民族主义“爱国义愤”，会不会向日本客人行什么无礼之举？

独立不可怕，和平共处完全可能

俄罗斯是前苏联各加盟共和国闹独立的先锋，随之纷纷独立的独联体各国在这一史无前例的独立运动中如愿以偿者。看红场“五.九”阅兵，那些原本听命于莫斯科的“省级官员”，而今成了受邀参加检阅的外国首脑，没见势不两立声讨“十恶不赦分裂罪行”的沖撞，也没听说俄罗斯拒绝哪个从前苏联独立出去国家的受阅军人入境。通过电视，全世界看见红场“五九”阅兵时，各国军人济济一堂共庆胜利。
足见独立并不可怕，各得其所，和平共处完全可能。俄罗斯官方对独立后各国给予尊重和礼遇，比之中共一统天下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今天讨伐达赖喇嘛，明天辱骂热比娅，风声鹤唳不断树敌，独联体模式对国际社会是不是更有贡献和教益？

比俄国人更怀念苏联推崇列宁斯大林的中国人
“五.九”阅兵另一个看点是俄罗斯官方对历史的态度。有海外半中共官方中文电视台，以镰刀斧头加金星的前苏联国旗作为转播莫斯科阅兵式的标志，而同时在互联网上看到，俄罗斯电视台的转播，则以俄罗斯白兰红“三色旗”为标志。足见有些中国人倒是比俄罗斯人更加怀念共产苏联。
近来常听见中国官方、半官方媒体热衷于以所谓“三七开”这中国人拿手的似是而非公式，论证斯大林的“伟大”与“缺点”，把俄罗斯官方对斯大林罪行的清算刻意消解，轻描淡写纳入中共对毛泽东功过“三七开”、以正面评价为主的欺人套路之中。
现在有不少视独立民主为大逆不道的中国人，即常被称为“愤青”“愤老”一族，其中很多人比俄罗斯人更加推崇列宁斯大林，惋惜前苏联解体。

列宁斯大林死后不及毛泽东风光，无碍苏共下台后合法存在

事实上在俄罗斯，列宁斯大林“魔咒”持续的时间远不如毛泽东在中国更长。且不说早在赫鲁晓夫时代，斯大林就受到清算，遗体被迁出列宁墓，即便是现在仍躺在列宁墓中的列宁遗体也没有毛泽东的风光。
1992至1994年，我住在莫斯科。早在那时就有媒体公开报道，俄罗斯方面试图将列宁遗体连同保存遗体的技术出售，以换取硬通货。可惜至今找不到买主。
座落在莫斯科市中心着名的列宁博物馆，是前苏联时期苏共宣传和集会的标志性建筑。1993年11月17日，叶利钦总统签署命令，关闭了列宁博物馆。尘封十一年多之后，2005年在列宁博物馆旧址，首届莫斯科当代艺术双年展开幕，展出来自二十二个国家的四十多位艺术大师的作品。
摆脱共产专制获得自由后的俄罗斯和独联体各国，建立了民主制度，共产党可以合法存在。在全民投票竞选的政治环境下，目前俄共在“国家杜马”（取代人民代表苏维埃，沿用1917年前议会名称）里四百五十席中佔五十一席。

亲历俄国1993年“十月事件”

回想1993年，我在莫斯科目睹了“十月事件”。当时俄罗斯爆发“府院之争”，以哈斯布拉托夫为首的议会另立“中央”，任命曾经担任过副总统的鲁茨科伊为“总统”，叶利钦与议会之间权力斗争白热化。　　
1993年10月3日，俄罗斯总统叶利钦发布在莫斯科实行紧急状态令。4日凌晨，俄政府军奉命进入莫斯科，与忠于议会的战斗队进行了长达10小时激战。最后，议长哈斯布拉托夫、议会任命的代总统鲁茨科伊以及支持议会的几名将军被捕。据官方宣布，这场流血沖突造成142人死亡，744人受伤。事后，新闻媒介称之为“十月事件”，即炮打“白宫”（俄罗斯议会大楼）。
10月4日那天，白色议会大厦的每个向外开枪的窗口，都被俄国军队的坦克炮打成黑洞，伤亡比改朝换代的1991年苏联解体“八.一九”，导致叶利钦上台的同一地点抗议示威中意外死亡3人数目多得多。

从“十月事件”和“六四”事件比较俄中两国军队的素质

联想到中国军队1989年的“六.四”屠杀，就此谈莫斯科“五.九”阅兵的第三个看点︰俄罗斯军队的职业素质。
看了去年北京天安门广场“十.一”大阅兵之后，再看这次莫斯科“五.九”红场阅兵，两者远不在同一层次。
中国“十.一”大阅兵,极力表现“共产党指挥枪”，对共产党历任最高当权者歌功颂德，是一场意识形态主导的军民联袂政治秀。而“五.九”红场阅兵则是真正意义的阅兵，只有军队受阅。队列色彩分为历史和现实两部分，历史部分不仅有二战时的，还显示共产时期之前的俄罗斯军**传统，三色旗，军装，军校建制……受阅俄军队列都由军校生组成，他们是未来的指挥官，职业军人。中国“阅兵”则不同，受阅的或是职业仪仗队，或是经过封闭式训练特别的受阅部队。
判断一个国家的军队是不是专业，有更多重要标准，其中之一是看它在国内政治沖突中的角色，看军人对供养他们的老百姓的态度。
作为了解1989年北京“六.四”屠杀和1993年莫斯科“十月事件”的中国人，我不能不对中俄两军在政治危机中的表现略作比较。
北京“六.四”屠杀，中国军队在首都街头以坦克开路，持枪对手无寸铁和平请愿的学生市民，狂乱杀戮，造成无辜民众死伤人数远远超过莫斯科1993年“十月事件”。
“十月事件”中，俄军一开始并没介入叶利钦与保守派的争执。封锁被称为“白宫”的多层议会大厦的只是莫斯科警察，方式是断电停水围困。10月3日，反叶利钦的原副总统鲁茨科伊在议会大厦前挎着AK47沖锋枪，号召武装攻击电视台，佔据市政厅，佔领克里姆林宫。我在电视里看到，莫斯科电视台一楼被武装分子的卡车破墙撞入的现场直播画面，市长和前总理出来号召民众上街保卫克里姆林宫，保卫俄罗斯民主，军队才在第二天凌晨出动。
当时俄国报纸报道，军队出兵的条件是，警方必须保证议会大厦周围没有任何示威民众，才会采取军事行动，对付有武装的保守派。那时，莫斯科的电视播放的是美国CNN 卫星转播车现场直播的画面︰军队先派出特种部队试图进入议会大厦，但被大厦窗内射出的子弹挡住，据说有特种兵受伤。此时，坦克开始瞄准向外射击的窗口开炮，直到把那些窗口打得火光黑烟直冒为止。大厦内的人遂举白旗投降，被大客车拉走。
莫斯科“十月事件”那天，我在街上看到，除议会大厦周围被封锁、临近地铁站口短时关闭以外，老百姓可以在坦克之间穿行。有的老太太还指着坦克兵大骂，责怪他们把好好的“白宫”给打毁了。有人在坦克边不紧不慢捡拾地上的弹壳，摆摊卖，记得好像是一美元一个。
危机中，老百姓和军人各不相干。俄军的行动在光天化日下进行，电视台转播外国电视台现场直播，显示出改革派的信心，他们不怕向国民公开真相，相信多数民众支持民主化改革。
与此不同，中国军队1989年专门选在夜间行动。戒严部队6月3日夜晚开始大屠杀，6月4日凌晨关闭天安门广场和长安街部分路段路灯数小时。那时直到后来几天，北京市民与军队的对立随处可见。有头戴钢盔的士兵，沖进胡同追杀表达不满的市民。军队的屠杀激怒了市民，有挂军用牌号的车辆被推翻或点燃，也有掉队的士兵被民众追打而死。长安街边栏桿上到处可见弹孔，医院里一排排遇难学生市民的遗体。戒严部队指挥部通过电视台发布通缉令，通缉学生领袖。军委主席邓小平接见戒严部队指挥官，肯定军队的行动和政治表现。

俄国“十月事件”后全民和解，中国“六四”屠杀后二十一年沉冤难申

俄国“十月事件”后不久，叶利钦提出“全民和解”，宣布“所有死者都是俄罗斯的儿女，由政府抚恤”，政府为因执行勤务而死的警察军人等举行国葬。政府没有因此通缉任何人，投降的保守派首领，后来被议会赦免，危机逐步化解。
早在1991年“八•一九”事件后苏联解体初期，共产党曾被当局停止活动。1993年被允许恢复活动并可参加杜马选举。我住在莫斯科的三个年头（1992-1994）里看到，即使在共产党被停止活动时期，也没有发生清算共产党人的运动。莫斯科街头常见打着“三色旗”拥护民主的改革派，与举着“镰刀斧头旗”的共产党人同时示威游行，表达各自立场。
直到今天，希望恢复苏联，反对改革的俄罗斯共产党人仍能在莫斯科红场组织公开合法的游行，反对政府的政策。
而在中国，1989年“六.四”屠杀造成的官民军民对立，至今并未消弭。每年“六.四”前后，天安门广场被严密封锁，成为高度敏感区域。“六.四”是大陆网络和所有媒体“高度敏感”的过滤屏蔽词。中国政府对无辜受害者不仅不予抚恤，还对他们的亲属和伤残者长期打击监控防范，使他们成为痛失亲人或伤残二十一年仍有冤无处伸的苦难弱势群体。

不同的军队，国民命运不同

看到俄国政治家和军队1993年处理国内政治沖突事件的表现，不能不说，有些职业军人传统的俄罗斯军人与农民暴动起家至今党指挥枪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相比，俄国军人在政治沖突中，有尽量避免伤及无辜平民的职业军人操守道德，是国民之大幸。
如果东欧前共产国家的军队没有些许职业军人传统，柏林墙能被民众推倒吗？罗马尼亚独裁者齐奥塞斯库能被军事法庭处决吗？匈牙利和波兰等国反对一党专制的改革派能不流血就通过选举执政吗？
其实，在1989年，我也曾经把中国人民解放军官兵当成职业军人，曾经认为解放军不会公然向赤手空拳的平民开枪。也没有想到，竟然通缉背后有民意支持的学生领袖和手无缚鸡之力不过说说写写的知识分子，直到二十一年后的今天，这些通缉令仍未解除。还有更多因“六.四”流亡海外的各阶层人士，至今不能在不附加任何条件的前提下，有尊严地自由回国。
哀哉！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浴血奋战八年、作出卓着贡献的中国军人，却在当今海峡两岸的政治格局下，未能参加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六十五周年莫斯科红场“五.九”阅兵盛典。甚至中国大陆教科书对当年国军在抗日正面战场的战绩，讳言至今！
哀哉！在八年抗日战争中牺牲了五千万军民生命之后，以三年内战自相残杀，三百多万人丧生的代价，换来了共产极权专制。在近六十一年里，又付出至少八千万非正常死亡者性命的吾国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