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稷山土皇帝 公然铸就“文字狱”

杨云峰

2007-04-24 10:18:06　来源: 南方报业
　　换届选举的当口，一封匿名信寄到了山西运城市和稷山县37个政府部门。署名为“笨嘴笨舌人”的举报者，从政治作为到生活作风，在信中四问稷山县委书记李润山。随着一串暴风骤雨式的查处，三个举报人的身份最终“败露”，同时暴露的是一个县城基层政治中不为人知细节。
三干部：南回荣 杨秦玉 薛志敬
《众口责问李润山》:　文中向县委书记李润山提出四问：首问书记李润山，朝令夕改为那般？二问书记李润山，为啥引资遭祸端？三问书记好威风，总统套间办啥公？四问书记财力涨，为何工资老不动？文中每个“问”下，都有详尽的论证。“众所周知，李润山的乒乓球打得很棒。一有闲时间，就把红楼钻，打起乒乓球，不觉大半天，服务小姐一个班。有的递上热毛巾、有的专换新毛巾、有的捡球跑得勤，打完桑拿热浑身，专陪搓澡舒骨筋。大红楼吃住、休闲、娱乐一条龙，李书记定居‘办公’七0六，总统套间日房费2680元，仅房费至今已百万元之多。稷山‘皇帝’享受总统套间待遇，专职‘女秘书’殷勤侍陪，久而久之，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就连李书记外出考察，专职‘女秘书’暗中随从，秘密服务，恪尽职守；李润山的豪华轿车，乘坐宝马，成双配套，价值一百多万元。正如工薪阶层描述贵族‘皇帝’：屁股下面一座楼，一掷万金眉不皱。还有人用咂啦歌描绘李书记：美咂啦！耍咂啦！享咂啦！浪咂啦……”
薛志敬“悔过”：“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一次贵手。让我有一次面对社会、重新做人的机会”
县纪委书记董旭光来了。董旭光说：“我代表组织和个人来看看你们。你们犯了诽谤领导错误，但为了挽救干部、教育干部，给你们一个机会，要召开全县警示教育公处大会。你们要在大会上做出深刻检讨，把握住这个机会，争取宽大处理。”
杨秦玉和南回荣认为冤枉：“在总统套间办公，办公加了引号，女秘书也加用了引号，这充其量只是一种戏称方式，怎么能是诽谤？主观上没有犯罪的动机。检举、揭发、批评有不实成分与恶意中伤有着质的区别。”
气温猛地由16摄氏度上升到26摄氏度，一挂挂浅紫色的桐花坠满枝头。这个春天犹如去年，来得猝不及防，让薛志敬没有觉察。从2006年4月19日开始，他已经不知四季与风物。眼下，他只关心自己的案子何时开庭——4月2日，法院发出起诉书称10天后通知何时开庭，也就是4月12日开始，随时可以通知开庭。已经过去11天，他还没得到通知。
要不要通知太原的律师？薛志敬有些犹豫。律师工作就开始收费，不管何时开庭，1万块，抵他快一年的工资。但律师准备不够的话，在判决的时候又会吃亏。在运城市法院工作的儿子看到网上的众多评论，打电话回来说：“闹那么大，被人家关到监狱里，我不管。”昨晚还支持抗争的妻子秦淑俊也马上改了态度。“如果我被关了，不要你管，咱们从此各是各。”薛志敬气恼地回应。儿子的话刺痛了他。几天前接受《民主与法制时报》采访时，他坚称自己清白。但现在，他开始吃不准自己到底犯不犯罪了。
据2006年8月21日山西省稷山县人民法院一份编号为“55号”的刑事判决书，“被告人杨秦玉、南回荣伙同薛志敬故意捏造事实，并且散布虚构事实，足以损害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声誉情节严重，其行为构成诽谤罪”。“事实”指三人写的匿名信《众口责问李润山》，“他人”指稷山县县委书记李润山。这份判决书宣布原任稷山县人大常委会法工委主任的杨秦玉和县委办公室干部南回荣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三年。
52岁的杨秦玉和57岁的南回荣，算是暂获自由身。但另案处理的薛志敬(捕前系稷山县农机局局长)自2006年底以来一直处于取保候审状态，原则上他在外出时必须向公安部门请假。
他把自家桑塔纳的车牌取下，“避免被跟踪”。他想早点开庭，至少也是一样判一缓三，得回自由，然后离开稷山，再不回来。然而，杨秦玉和南回荣的判决书认定他们“在犯罪过程中处于从属地位，属从犯”，那么薛志敬就是主犯，量刑尺度可能不同，如果判实刑的话，就意味着重回牢狱，并且保不住公职和工资。55岁的薛志敬不敢设想。
一封匿名信不算这起“稷山信案”，32万人口的稷山县已在全国小有名气：因“中国农业始祖”稷王而得名，传说县南边的稷王山下有“五谷石”；1950年某晚发生过一次反革命暴乱，近200名持武器的土匪占领了县政府，打死几个科长，天未亮，土匪即被公安赶出去，此事收录于《毛选》第四集；稷山县太阳村是当年全国唯一卫生模范村，村民早起后，洗漱、打扫卫生、晾晒被褥、给牛刷牙，是毛泽东时代树的典型。而此次，却是因为他们的一封举报信，令稷山成为全国评论焦点，薛、杨和南三人委实没料到，只记得祸端发于2006年3月下旬的某个周六晚。那晚，杨秦玉到薛志敬家还两本杂志，《收获》和《十月》。杨和薛自1986年在翟店镇共事起，相熟、相知。两人业余不打麻将，不喝酒，喜欢看书。薛志敬经济状况较好，书多，《十月》、《当代》和《收获》创刊以来，一直订阅。近几年，薛尤好反腐小说，有王跃文的《国画》、李佩甫的《羊的门》、张平的《基层干部》和《生死抉择》、周梅森的《权力较量》、陆天明的《高干通天》。然后，薛志敬给南回荣打电话。薛和南是中学同学，一直交情好，都喜欢打篮球。因为薛任局长的农机局将到一批低息贷款的收割机，南回荣在家务农的女儿想要一台，接到电话南便赶过来薛家。
三人一起聊天，山南海北的话题很快转到稷山县的热点问题上。事后，杨秦玉和南回荣认定当时是由薛志敬提议写那封令他们命运转了急弯的信的：“县里将开两会，要换届，李润山恐怕要走。每届领导临走之前都有一些不正常的事，咱们给他整理一份材料，给大家发发，让大家都知道。”薛志敬这样说。
在县委对面有一块地，政府本来做了决议并向社会承诺，要在此建“稷山标志性建筑”，后却突然卖给个人搞房地产开发，“政府朝令夕改”；一段时间来，县检察院、纪检委接连不断对一些开发项目、招商引资的事抓住不放，穷追不舍，“破坏投资环境”；县财政上去了，而一个月87.5块的职工午餐补助却始终没有下文。是晚，这三个问题被提出，决定由平时好舞文弄墨的南回荣执笔。
几天后，南回荣拟好初稿，三人再聚薛家。薛志敬提到，李润山常往大红楼宾馆(当地唯一的三星级宾馆)打乒乓球，通常是5名服务小姐在旁，递送擦汗毛巾和新背心。据传，李及其妻弃县委专建小院，长期住在大红楼宾馆日房费2680元的总统套间706房。于是，李润山的私生活被加了进去，成为《众口责问李润山》的第三问。南回荣又作了延伸，最后成文：“众所周知，李润山的乒乓球打得很棒。一有闲时间，就把红楼钻，打起乒乓球，不觉大半天，服务小姐一个班。有的递上热毛巾、有的专换新毛巾、有的捡球跑得勤，打完桑拿热浑身，专陪搓澡舒骨筋。大红楼吃住、休闲、娱乐一条龙，李书记定居‘办公’七0六，总统套间日房费2680元，仅房费至今已百万元之多。稷山‘皇帝’享受总统套间待遇，专职‘女秘书’殷勤侍陪，久而久之，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就连李书记外出考察，专职‘女秘书’暗中随从，秘密服务，恪尽职守；李润山的豪华轿车，乘坐宝马，成双配套，价值一百多万元。正如工薪阶层描述贵族‘皇帝’：屁股下面一座楼，一掷万金眉不皱。还有人用咂啦歌描绘李书记：美咂啦！耍咂啦！享咂啦！浪咂啦……”
正是这一问，使他们成了日后的“诽谤者”。而在他们看来，这只是想给李润山提个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期望他政治清明。
《众口责问李润山》落款定为稷山“笨嘴笨舌人”。2006年4月8日，南回荣拿着薛志敬给的100元钱，到距离稷山45公里的侯马市市府路“华光电脑服务部”打印40份，回来交给杨秦玉。次日，杨又拿着薛志敬给的60元钱，将材料分装于37个信封，到侯马市邮政大楼营业厅邮寄，两封寄往运城市市长、市委书记，其余寄稷山县人大、政协、宣传部、县广播电视中心、财政局等局、办及各乡镇负责人。
沦为阶下囚
2006年4月19日，凌晨两点，杨家大门砰响，杨秦玉和妻子薛春便被惊醒。进来6名警察，说：“有个事，需要你配合一下。”杨秦玉问何事，对方说“到了你就知道了”。还处春寒，杨穿了件皮袄。一名警察开车将他带走。其他警察对杨妻说“执行公务，需要搜查”，开始翻东西，从床垫下拿走剩下的3份材料、几个空白信封和邮票后，5名警察离去。杨妻感觉眼睛是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怎么了？怎么了？”她倒在床上失声痛哭。待天亮，她拿上杨的高血压药和烟到公安局。无人接她的东西，称不知道人在哪里。
早上11点，县人大常委会讨论限制杨秦玉人身自由的事情，稷山县人大财经委主任黄凤山一下子感到难以置信，“昨天开县人代会，我还跟他在一起一整天，晚上9点才分手。”而杨秦玉已于早上8点，被送往距稷山县120公里外的平陆县看守所。
南回荣也在同样的时刻离家，也被送往这个看守所。南回荣记得，他被关在8号仓，那是一间狭长的房间，30平方，一个大炕占据大半面积，关9人，偷盗、诈骗和强奸犯，当得知南的事情时，同仓的一个人说“你怎么跟县委书记作对”？
4月22日和24日，南回荣被稷山县公安局提审两次，他承认他参与了写匿名信。24日到侯马市府路“华光电脑服务部”时，他看到了那个帮他打字的18岁女孩，还扎着马尾辫。他的左手被吊铐在警车内，右手指认。女孩刚开始不承认，后来到了当地公安局才承认。事后，他听说女孩被老板辞退。那晚7点过后，他被送到稷山县东边的新绛县看守所。6月1日，转稷山县看守所。
在杨秦玉被羁押期间，杨妻不停联络他的社会关系，试图捞人。杨妻是家庭妇女，平时不出门，专心家事，伺服80岁的公婆。杨走前两天，杨母腹肿，杨妻担心老人出事。杨是家里独子，按当地风俗，如果老人过世时，儿子不在身边，为大不孝。亲戚朋友说找县委书记说说情吧，该下跪就下跪。于是，她隔三岔五就去找李润山。早上七点半是县委早餐时间，她早早来到县委后门，等李润山出现。总共找李几十次。某次，她说：“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我代替家里80岁的老人向你赔罪。家里情况特殊，万一老人有事……”李润山回：“这个案子已进入法律程序，我管不了。你找公安局长。”她没有放弃。有一次包了个车跑到李润山在运城的家，天快黑，找到李家。上到二楼，正巧李润山下楼。“我有事。”他扔下一句话就走了，没收她买的西瓜和水果。她又找太原的关系向李说情，李润山仍然不理。她开始请了当地的律师赵三太，听人说“县委书记是天，是皇帝，这个律师没用”，便跑西安请当地有名气的大律师。几个月的时间，她总共跑运城一次，太原两次，西安三次，平陆两次。“他走了，天塌了，我像个疯子，风吹到哪里就哪里。一天不知道吃饭，晚上也不知道睡觉。”有一次她在108国道，差点给车挂了，回来痛哭了4个小时，感觉像死过一回。
逃跑者的忏悔
听到杨秦玉和南回荣被抓的风声，正好在外办事的薛志敬不敢回稷山了。此时，他的桑塔纳才提车10天。他在三门峡、洛阳和太原等地转悠。事后，他得知自己一度被网上通缉。到9月3日，他在太原女儿家被捕。
薛志敬曾经想回去自首，他内心矛盾不已，于4月26日给李写了一封长达6页的信为自己开脱。
信中说，当时是杨秦玉提出“现在社会上议论很多，马上开人代会了，咱们搅和搅和”，他只是提议了投资环境问题，对总体的怎么写、打印与发送都不清楚：“对搞这种事我很头疼，制止也不是一次两次……涉及到您和忠庭同志，你们之间搭班子，相处十分好，如果传了出去，实在无脸见人。我个人现在的工作环境、社会环境、经济条件、社会关系都远远超出他们二人。我个人年龄到了，也没任何要求，子女问题基本就位。不参与吧……大家共事不错，这几十年个人关系也处得不错。在推不掉、又抹不开面子的情况下，我就勉强同意了。”
杨忠庭是薛的亲家，事发时为稷山县县委副书记。薛志敬在这封6页纸的忏悔信里提及，亲家多次和他谈道：他和李的关系不错，要他经常注重自己的言行，不要说不该说的话，不要干不该干的事。“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一次贵手。让我有一次面对社会、重新做人的机会”。
这封信，薛志敬在太原写好，连同给稷山家人的信装在一个特快专递里，托人从临汾发给家人，再由家人寄给李。
薛志敬在看守所，亲家杨忠庭来看过，啥也没说，此前两人也没通过电话。
2006年6月，稷山县党代会召开，李润山继续当选。
2006年7月，杨忠庭调任运城市环保局副局长。
警示大会
杨秦玉和南回荣不仅走了司法程序，还让纪检也忙了一通。由纪检委审理室和信访室组成的专案组，数次到看守所，问情节，说他们“要有深刻认识”，每人写两份检查。
南回荣记得，7月23日上午九点，稷山县县委副书记、县纪委书记董旭光来了。董旭光说：“我代表组织和个人来看看你们。你们犯了诽谤领导错误，但为了挽救干部、教育干部，给你们一个机会，要召开全县警示教育公处大会。你们要在大会上做出深刻检讨，把握住这个机会，争取宽大处理。”当晚，两人都重写了检查。
8月2日上午8：30，稷山县警示教育大会开始，由县长乔登州主持，与会者为全县科级以上干部、部分离退休干部、四套班子领导、党风监督员、乡镇书记、乡镇长、纪检书记、公检法股级以上全体干部500余人。
第一项内容是杨秦玉和南回荣做检讨。
二人戴着手铐，被带至县委会议室门外。会议室只能容纳400人，走道上挤满了人。杨秦玉先上台检讨。携他上台的身边两名高大的警察给他解开手铐，再递给他检查和老花镜。工作了30年，台下的干部都认识、了解，他不敢抬头，只希望尽快念完。5页的检查，他念了十分钟。然后，他重被铐上手铐，带到附近领导办公室。
南回荣上台后，趁警察解开手铐的瞬间，从口袋里掏出自备一张纸片：“诸位领导，久违了”。他的嗓门高，会场一下安静了。他的检查念了十五分钟，称李润山曾帮他要回检察院暂押款1.7万，还于2002年帮他安置二儿子的工作，“我是不孝父母、不忠领导的中山狼”。
听到南回荣的此番检查，台下很多人感到惊讶。1996年南任县妇幼院院长期间，因向一包工头索赌、受赌1.5万而被检察院刑拘。由于他坚称此钱为借款，检察院存疑不诉，但1.5万和2000块保证金被收缴国库。为要回钱，他先后多次找检察院，均被拒。2004年，经检察院、财政局和李润山三方批准后，他拿回了钱。
做完检讨即被带回看守所的杨秦玉和南回荣不知道警示会之后继续进行，共历时三个小时。第二项由纪委副书记、建委主任宁仁元宣布包括杨秦玉和南回荣在内的三案七人的处理决定(另两案为不同案件)，他们被开除党籍，撤消行政职务。第三项是纪委书记董旭光剖析案件：“南回荣有较好的文字功底，却没有把写作特长用在稷山的发展形势上。杨秦玉再过一年半载就退居二线，历年遵纪守法，但却不讲正气讲义气，最终滑向犯罪的深渊。二人的查处，摘除了稷山县的一大毒瘤。”最后，县委书记李润山不拿讲稿，作了半小时讲话。李润山称与二人不认识，思考不出因果关系，也没有任何地方伤害过他们，“对我的侮辱，我坦然处之，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的政绩由稷山人民评价，基本上不影响我个人的情绪。(他们)应判三年徒刑，既要维护党纪国法的严肃性，还要给他们出路，我个人建议保留饭碗，不能和这些人一般见识。今后再出现要从严处理。” 两人当天做检讨的录像，于当晚7：30在运城市和稷山县电视台新闻节目播出。随后，当地的《黄河晨报》、《山西晚报》、《三晋都市报》和《生活文摘报》相继刊登了对他们进行党、政纪处分的消息。
自己找晦？
正如李润山想不明白一样，稷山干部也不明白他们三人为何冒此大不韪。在党校梁油庆的印象中，杨秦玉脾气不暴躁，薛志敬是好人，南回荣不惹事。多数人认为他们的社会信誉度高，并且南已退居二线，薛和杨年龄也快到，政治上不可能有何想法。
自公安局从南回荣家搜出自1994年来针对稷山县两任县委书记(李润山和他的上上任雷郭堂)、5名县级干部和两名正科级干部的小字报底稿后，似乎原因浮出水面。
这里面有一份2003年8月搞时任城建局长兰文力的材料。1992、1993年间薛志敬当化峪镇镇长，兰文力任书记，两人不合，薛和南合计搞兰文力，写信往中纪委和省纪委寄。当时在场的杨秦玉虽然跟兰交谊甚好，不主张举报，但也劝阻不了。
搞7年前的稷山县委书记雷郭堂，除他们三人参与外，当时涉及的干部达百人以上。那时，杨秦玉任县计委副主任，主任调升他处后，雷允诺给杨扶正，但三天后另调人过来。随后，省里工作组下来，更多的干部参与反映情况。结果，雷在选举时未过1/3，调任他职。
而搞李润山，又为何？
对此，稷山县委宣传部新闻中心主任黄振廷说，他听到的情况是，杨忠庭原想成为第一副县长，留守稷山，但李润山不同意，杨忠庭和薛志敬是亲家。薛对此坚决否认。
“南回荣好这个，心理可能有点变态。”新闻中心副主任杨明有说。黄振廷的妻子则认为他们是自己找晦。
其实搞地下材料，在稷山，并非南、杨、薛三人首创。黄振廷清晰地记得，1995年扔在县委大院里的传单，是当时的县委书记黄金狮的漫画，个子不高，挺着大肚子，旁边写着打油诗，极尽讽刺。
在运城地区所有县，都有这样的搞法，一般是传单的形式。要么塞入办公室或人家门内，要么在街上一撒，要么贴在墙上，要么在工地上放一堆，任风吹散。
有意见为何不当面提？“领导直接掌握干部的前途和命运，谁敢？当意见无法发表时，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原某局领导张学海说。
因言获罪
公开警示会开过了，检讨做了，党纪、政纪处分都受了，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2006年8月8日，稷山县法院应稷山市检察院提起的公诉开庭审理此案。8月21日，杨秦玉、南回荣被宣布因诽谤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三年。
判决书中称：二被告人明知道所涉及李润山个人私生活问题纯属虚构，但被告人南回荣积极地予以整理，且到外地打印；被告人杨秦玉积极地到外地予以邮寄散发，可见二被告人主观上恶性较大，有诽谤他人之意。
而对于杨秦玉、南回荣二人提出的“此案以公诉形式而非自诉形式明显违法”的意见，法院未予采纳，解释是：在两会召开之际，采用匿名形式，捏造虚假事实诽谤他人，其性质恶劣，影响极坏，所散布事实子虚乌有，且手段隐蔽，所散布内容在社会上流传之广，非公民个人所能查清，适用公诉程序，符合法律规定。
杨秦玉和南回荣认为非常冤枉：“在总统套间办公，办公加了引号，女秘书也加用了引号，这充其量只是一种戏称方式，怎么能是诽谤？在信的结尾部分说到领导要谈心交友以及希望父母官心系群众，解决干部群众的切身利益等，表现出对领导和县委工作的期望。足以说明，主观上没有犯罪的动机。检举、揭发、批评有不实成分与恶意中伤有着质的区别。”
谁需要恢复名誉？
这几天，李润山频繁地在稷山和北京之间穿梭。
2007年4月9日，《民主与法制时报》以《山西稷山三干部因文获罪》为题，报道了此事，据说是薛、杨、南三人想给自己讨个说法，联络到了报社。该报道称“薛志敬、杨秦玉和南回荣由于举报县委书记李润山而被打击报复”。这令李润山和他在县里的支持者十分不满，李润山和他们手持《关于< 山西稷山三干部因文获罪>一文严重失实的情况说明》，要到北京找报社理论。
像安了雷达一样，杨秦玉和薛志敬对县里的动向十分了解。为了了解外界反应，杨秦玉专门买回电脑，上了网。虽然不会打字发意见，但能打开网页。看到众多的评论，他感到翻案还是有可能，“不上诉不代表不申诉。后悔，今后发誓再不干这事了。但这事不能就这么结束。”回想近一年的经历，他感觉像没病，却到医院动了开膛破肚的大手术。
南回荣的父亲病情反复，随时可能发生意外，南尽量守在身边。“老爹老妈，土墙土厦。去年此月灰灰色，此时此刻红红火。”见到记者，他在一张纸片上，用铅笔急就四行。
虽然不准备回避，也不上诉，薛志敬的律师将做无罪辩护。薛不清楚外界的反应，知晓李润山的动向后，反而比以前更忐忑不安。在他的黑色薄毛料西装翻领上别了枚金色指甲大的毛泽东头像，他捻起来，感慨道，“如果没有腐败就不会有举报”。(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张学海为化名)  
本文来源：南都周刊 作者：苏岭
山西稷山诽谤案当事人上访申诉后遭纵火报复
2009-03-28来源: 中国经济网(北京)
核心提示：2006年4月初，山西稷山县3名干部邮寄举报县委书记李润山的腐败问题，被法院以诽谤罪判刑一年缓刑三年。近日，两“诽谤者”家中发生神秘火灾，轿车被烧、老家遇焚。举报者推测：这些祸事与他们上访申述有关。
中国经济网3月27日报道 2006年4月初，山西稷山县农机局局长薛志敬等3人，为举报县委书记李润山的腐败问题，将材料整理成《众口责问李润山》一文分别邮寄给运城市市委书记、市长等共计37份。随后，李润山和县委办以报案的名义，要求公安机关从重从快“惩处犯罪分子”，3干部先后被逮捕。此后，稷山县法院一审判定3人诽谤罪成立，均判刑一年缓刑三年。转眼快两年了，早已“盖棺定论”的山西“稷山诽谤案”近期却陡生波澜：两“诽谤者”家中发生神秘火灾，轿车被烧、老家遇焚。薛志敬等3人推测：这些祸事都与他们上访申述“诽谤案”的冤情有关。
旧案波澜“诽谤罪人”频遭暗算
与两年前相比，“稷山诽谤案”的主犯薛志敬明显苍老了许多。黑发已经花白，他说，与当初案子“判刑一年，缓刑三年”的判决下来那会儿相比，压力已变成恐惧，“法院的处罚并没能换来生活的安稳”。
时间回溯到2008年11月9日。“大概在凌晨3时，我忽然听到车的报警声响个不停。”“车子被点着了！”薛想打开院门救火，但门已被人用铁丝绞死，车最终烧成残骸。“13.5万元瞬间化为乌有”，薛说，第二天县公安局派民警到现场立案调查。
当时负责此案的三中队队长张耀东昨日告诉记者，从现场看案件属于人为纵火，最后案件以“损坏公、私财物”立案，“但是因为一直没有好的线索，现在也没有破案”。警方随后让薛志敬回忆究竟得罪了什么人，他“苦想了两天”，最后才“战战兢兢”地与诽谤案扯上关系。
两个月后的另一起火灾“印证了”他的猜测。2008年12月27日凌晨3时左右，“稷山诽谤案”从犯南回荣在稷山县翟店镇太宁村的老家被人纵火点燃。由于南回荣恰好回县城办事，逃过一劫。事后证明，南回荣家的铁门是被人用汽油点着，“门上、墙上还被人泼上粪便。”
“着火啦！着火啦！”老伴近半年来常在梦中惊醒。每次，南回荣总是安慰老伴说，“这是你在做梦，房子还好好的呢。”
内情猜测
喊冤“喊”来两把大火？
“稷山诽谤案”中，杨秦玉跟南回荣是从犯，但宣判结果却显示二人跟主犯薛量刑相同，判刑一年缓刑三年，他们觉得这不可理解。此外，杨、南二人被开除党籍、撤销行政职务，但是薛的党籍跟行政级别都被保留，仍是正科级待遇。
薛后来觉得，这可能是小舅子曾为李润山的女儿去英国留学办过手续、帮过忙的缘故。
杨、南二人要讨一个说法。杨说不是嫉妒，而是怀疑制度——“为什么我和南回荣的党籍职务都被撤销了，而他却没有？主犯从犯刑期一样，‘一锅烩’的判决让人不可思议。”
2008年7月开始，三人开始各自找县各级领导反映问题，他们认为“稷山诽谤案”是“因言获罪”的错案冤案。薛志敬想找李润山，但总吃闭门羹。南回荣去反映问题，“总被挡了下来，县委办公室主任、政法委书记等都找我谈过话，说会解决我的问题，但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去年底全国大接访，三人继续申诉之路。与此前匿名为“稷山笨嘴笨舌人”不同，三人都使用了实名。杨秦玉等人说，稷山县官方并没有对此作出回应，“只能往运城、太原跑，找相关部门”。实际上，从2006年开始，三人从来没有停止过申诉，上至全国人大中纪委，下至运城市各级单位，“有的是挂号信，有的是特快专递，差不多上百次”，网上发帖更是不计其数，但是都石沉大海。
然而，三人上访几个月后，引来的却是两把“神秘”大火。两起火灾很快被联系在了一起。三人聚首时，一番推测让他们更加恐惧。杨秦玉说：“这绝不是单纯的纵火案。”薛志敬则说，“判决之后我们也一直没出什么事，出事是在我们决定申诉上访之后。”
尴尬结局
为了安全背井离乡
今年59岁的南回荣，原是稷山县县委政研室副主任，薛志敬今年57岁，原是农机局局长，杨秦玉今年54岁，原是稷山县人大常委、法工委主任。在老同事的印象中，杨脾气不暴躁，薛是好人，南不惹事。多数人认为，南已退居二线，薛和杨也快到退休年龄，“政治上不可能有何想法”。
一起“诽谤案”，永远改变了三个老干部的生活。最后接受审判的薛志敬，2007年6月法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原本一头乌发的他，在焚车事件发生后一夜白头。“我内弟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呢，但还是找不到是谁烧了我的车。”薛觉得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
现在，薛大部分时间待在运城以及太原的儿女家里，即便是过年也很少再回到稷山，这个他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他怕见到亲戚朋友，没完没了的问题案件让他“脑子装不下”。南回荣的妻子也因为火灾的惊吓，晚上经常被惊醒。而杨秦玉因为老父亲身患重病，生活不能自理，一直在家照看老人，“几乎断绝了跟外界的联系”。
由于两起纵火案目前都找不到凶手，在上访的材料中，三人除了提出彻查“稷山诽谤案”是非曲直之外，还希望相关部门关注他们及家人的人身安全。今年春节期间，三人外出20多天后回到了稷山。“我们现在都很谨慎啊，晚上都不敢出门。”南回荣说。
荆楚网  (本文来源：中国经济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