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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证历史 我所了解的“三年自然灾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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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21 20:37: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见证历史 我所了解的“三年自然灾害”
                              邱建源
         
(一)老莫的生死历程
邮局为了生存发展,经营的业务是五花八门了,因此,2008年8月9日下午,我和同事老陶从平乐县城来到金山村委一个叫水冲的偏僻小村推销农资。女主人还在地里劳作,她爱人老莫在家里扯花生。我和老陶一边帮着把花生从花生秧上扯下放进筐里,一边和老莫聊着,从地里的收成聊到国家的农村政策。老莫不善言谈,我们问一句,他就回一句。
谈到六十年代饿肚子的日子时,老莫的话才多起来。他说,那时他十五六岁,那几年从没吃过饱饭,每天都被饿得很紧张要发狂那样,各种树叶、芭蕉树兜、青蛙、鸟仔、虫子,还有一些软泥什么的,凡是看上去感觉不错的都试着吃过。我记得母亲也讲过,我们家(我那时还没出生)吃过用糠打成粉做的糠饼和糠粑、田边的禾稿菜、河里的水草煮成的糊糊、用石灰水漂过再用清水煮过的四季青,甚至把枇杷果籽、黄皮果籽蒸烂来吃。
老莫接着说:“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村里的人也越来越少。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的手脚肿了起来,想哭都哭不出来,担心这条小命快没了。后来,也不晓得当时是怎样想的,反正我来到了平乐县城。不怕你们笑话,我当起了街头的‘大侠’,每天从这个饭店窜到那个饭店,靠着那点可怜的汤汤水水,身上的浮肿竟然慢慢消了下去。”我问他家里的人呢,老莫愣怔了一会,声音低沉地说:“我全家有六个人被饿死了。”我头皮有发麻的感觉,缓了一口气,不敢直视老莫,转过脸来,正好看到堂屋正中的毛主席像。主席还是那样慈祥地望着我,可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凉到了脚。
沉默了一阵,我开口说:“我妈也对我讲过这些事,像我爸那时就因经常吃糠饼,消化不良,几天拉不出屎,憋得又痛又胀,我妈就用削尖的肥皂蘸水涂抹肛门来解决。隔壁有个小妹崽也是这样,解不出大便,又哭又喊了两三天。”老莫说他们这里都是用挖耳瓢(挖耳勺)一点一点地掏。
这时,女主人干完农活回来了,老陶就和她到一边讲解农资的种类和价钱,我和老莫继续着刚才的谈话。
我说:“那个时期我家住在同安街,我妈说过,当时亲戚、邻居聚在一起,交谈得最多的就是什么东西可以吃,什么东西怎样处理后好吃一点。她还听说过源头公社的金井村有一家全家被饿死的,还有就是修二塘谢家水库时路上有很多饿死累死的人。”老莫讲他也听过各种各样的传闻。我还提出这样一个问题,说是有一个女人,挑了点家织的布到集市上换了些米,回去的路上也不晓得她是怎样煮的还是生吃的,竟然被活活胀死了。我就怀疑,这个妇女应该有老人小孩吧,他们应该也是饿得要命的吧,她哪里忍心把那么多的米都吃掉呢?老莫听后神色一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我也差点像这样被撑死了呀!”我定定地望着他,期待着他将要说出的话。
老莫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缓缓地说出了这样一段经历:“那时最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一天上午,我到生产队领了一些大米回来,就用鼎锅煮饭,锅有几大我就煮几多饭。煮好后我就急急忙忙地吃,一碗一碗地吃,就是不觉得饱,就是觉得饿,越吃越饿,越饿越吃。当我准备继续舀饭(盛饭)的时候,我看到了自己的肚子,已经像一个圆圆滚滚的篮球了,我也意识到了这个篮球非常非常脆弱了,轻微的动静都可能使它爆裂!我一动也不敢动,就那样坐着,尽量使自己安静下来,看着日头从头顶慢慢移动到了远处的山边落下……”老莫停了一会,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说着他的故事:“后来我报名参了军,复员后分配到县水泥厂,水泥厂倒闭后又去了农药厂,前几年年龄到了就退休了。”
我问老莫,这些经历是否对他的儿女说过,他说是说过的,可是他们不大相信,而且也没有兴趣去理会这些陈年旧账。我心里也觉察到了那无可奈何的悲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老莫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山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同事老陶招呼一声,我站了起来。谢绝了主人的晚餐后,我们回到家里已经过了晚上八点钟了。
                                   
(二)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有过刻骨铭心经历的人,总会不经意间反复谈到它。母亲对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全家人都吃过苦、受过饿,就是你一个人没有挨饿过呀!”说完还长长地叹口气。很长一段时间,每听一次,我都会从心里涌起感激之情,庆幸自己生在了好时代。多年的宣传教育,使我很少用脑子质疑过什么,以致说到受苦受难什么的,总是不自觉地认为那是万恶的旧社会的事,离我的生活已经很遥远了,用今天的网络语言来说,真有点“脑残”吧。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们家随父亲下放到同安公社,“那时,你爸一个月供应30斤粮食,后来减到29斤,你最小的姐姐是8斤,后来也减到6斤,我也是从24斤减到了22斤。供应的还不全是大米,还有苞米和红薯。苞米还好办,红薯就难搞了,经常是三个月的量要一次买完,吃又舍不得多吃,不多吃放久了很快就会烂掉,每次发现一个烂红薯,心里都难过得不得了。”多年后,母亲说到这些,神情还是那样地凄惶。母亲还提到食油的供应,父亲下队在沙田,母亲和三个姐姐四个人只供应一两八钱的油,有一个月还取消了供应。邻居有个大婶因是农村户口,没有粮油供应,说好久没油炒菜了,总觉得两眼昏花,无精打采,我妈就给了她一滴油,第二天她竟然来道谢说,有了那滴油感觉好多了……
“你大姐(1950年生)当时才十岁大,你二姐(1953年生)七八岁,两人经常一放学就去找吃的,去田里拣收割后掉下的谷子(稻子),扯稗草,捞鱼仔,捉青蛙,捉胡叽喳(蝉),还有拱屎虫(蜣螂)、蚂蚱、骚甲(蟑螂)这些东西。”说完这些,妈妈总要缓上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你大姐是很懂事的,你二姐小,经常把一家人的饭吃去一大半,大姐就说她‘你吃完了,阿妈回来吃什么呀?!’自己就洗好碗,一口饭也不敢吃,就上学去了。这些还是邻居后来讲给我听的呢。”一阵哽咽过后,妈妈接着说:“你三姐(1957年生)三岁多点,别个的孩子饿得经常大哭大闹,她总是安安静静的,给她吃她就吃,没东西给她吃她也不哭闹,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的,真是有几苦几难啊……”对于1965年出生的我来说,没有切身的经历过,是体会不到这种日子的意味的。
母亲识字不多,对子女进行良好的教育也就无从谈起了。可要是谁把饭撒地上了,她就会狠狠地责骂一通,逼我们捡起来,有时我们淘气不理会,她都要捡起来仔细地弄干净吃掉。吃饭时就是嚼到了砂子,我们都听到“嘎嘣”声了,她竟然也不吐掉,还是慢慢嚼着,连砂子一起吞下去!甚至有些变味了的米饭她也不扔掉,放上油盐炒一下继续吃。我们常劝她这样做会得不偿失有损健康,她还是照旧这样做,她常说浪费粮食就是造孽呢。在她的影响下,我也不敢随意糟蹋粮食了,比如,淘米时见有谷子,就把米粒挤出来;锅底的饭一定要刮干净;到饭店吃米粉,碗里的汤水一定要全部吃掉。
人类在从愚昧落后走向文明进步的过程中,有着无数次艰难的探索和实践,有成功的喜悦,也有失败的哀伤。半个世纪前的那场大灾难,无疑是一次教训深刻的惨痛的实践。有上千万的生命化成了饿殍。这些生命曾经和我的父兄息息相关、休戚与共、血脉相连哪!母亲告诉我,这场饥荒最惨的是乡下的农民,我曾不解的问,农民不是种庄稼的嘛,他们怎么会是最惨的呢?母亲回答不出来,她怎么能回答得出来呢?!
在神州大地上,有数不清的纪念碑和纪念馆,纪念那些为自由、为民族、为真理、为信仰、为战争而牺牲的人们。我们也应该为那些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倒下的人们建一座纪念碑,以寄托我们的哀思。五十年过去了呀,也该让他们的灵魂安息了,也该让他们活着的亲人有一个安慰了。还有,珍惜每一粒粮食,也将是对那些逝去的同胞的最好的纪念了。
                                       2010年8月11日于广西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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