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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与共和国同龄
明媚的阳光照耀在我们身上
初级中学轶事
那一年冬, 我家搬家. 父亲对我们子女说是为了照顾长期生病的二姑, 将他们各自调配的房子合在一起, 于是就有了套两居室的新房.那时的我,刚在N区考入一所高级中学, 读了初一上半学期,正放寒假. 从N区的老房到H区的新房相距甚远, 于是哥哥和我的转校就势在必行了.在H区新居的附近, 有两所初级中学,一所高级中学. 为此, 父亲曾与爷爷和二姑商议过我的转校事宜,因为哥哥读的是初级中学, 自然无须讨论的. 然而, 大概是为了手续方便等原由, 最终决定我们兄弟俩同迁转到离新家最近的一所初级中学.我们的父母已离异三年多了, 缺少母爱的家庭,子女们已逐渐习惯了唯父亲的教训和指令是从了. 可我的内心却老是忐忑不安, 甚至很不满这个决定. 考进N区这所高级中学,我是下了工夫的. 在老房的弄堂里, 在家, 在亲戚方面, 都知道我爱学习. 六年小学, 年年成绩优异, 名列前茅. 一直是班干部和学校的中大队干部, 老师们很是器重. 况且, 我在初中上半学期,和学校的同学和老师建立了较深的友谊, 正副班主任相当好, 尤其是副班主任语文陈老师, 对我更是另眼相看, 让我当课代表. 在生活上关怀如同自己的孩子. 这些想法和自然的情绪流露, 始终缠绕在搬家前那段日子中我的心中. 父亲工作忙,早出晚归, 爷爷是看在眼里的. 还有至少二姑是觉得的, 二姑对我从小就看好, 说我生出来就是个书生. 谁会晓得, 搬家后仅过了不到半年, 所有这些都成为多虑与多余. 三届学生, 加上六九届,共四届学生. 这群数以百万计的学子, 其中六八, 六九两届初中毕业生尚还未成年, 人数最多, 所有的学子,在唯一一条出路和生路面前, 都变得绝对平等了. 无论你是来自市, 区重点中学, 或是极其普通的初级中学,民办学校;无论你的成绩是多么优异,或是行为特别低劣;无论你是十二分的刻苦努力,一心想攀登科学的高峰,还是整天游游荡荡,不思进取:精英与二流子,追求与混混,理想与平庸……
自从有了上山下乡运动,所有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毫无区别了.
寒假很快结束了. 生性胆小的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出新屋,一步步的很不情愿的向那所初级中学方向挪动,而学校离家又是如此的近. 那是一所新建的初级中学,只收了四个班. 而到了六八届,也就是我这一届,竟然一下子招收了二十二个班. 一届学生,人数如此众多, 这在S城全部的中学校里,恐怕也是极无尽有的. 更为严重的是, 这所中学成了H区里一大群差生的”庇护所”,真不敢想象这帮学生是以什么样的分数如学的. 刚进校的我,遇到第一件使人感到惊奇的事,就是这所学校里的学生们管老师叫先生,这不由得使我想起爷爷常讲的他当年读私塾的情景,好象的确有那么一点味道. 几天以后,我对学校的各种现象,感触开始深刻起来.在这里,学习成绩的好与孬,在这里是并不重要的,反正都进的是初级中学,大哥二哥麻子哥,买来和卖去差不多. 而课余活动却很丰富活跃. 随着下课的铃声,
一伙伙男生哄拥着来到操场,在简易的体育器械上比动作, 比体力;在黄沙和煤渣混合铺就的场地上摔交角斗拼蛮力,而后必然的产生几位重量级的人物,
这些个人物成了学生们的领军,时刻在学校里产生着威慑和凛凛威风,成为了该校一大特色,现在语说应是一大风景. 我当年个子矮小,又是中途插班,自然免不了时常遭受领军人物的欺负,奚落.好在有哥哥在高一届,他们多少存点顾忌,日子还算过得去. 学校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学生中大部分人衣着简陋,不少同学在冬看只着一件打着补丁的贴身布衫,女生的裤子臀部打着椭圆形针线密麻,很结实的补丁,有点象清朝官员胸前的补子. 衣着稍微体面点的人是极少见的,如果有, 也成了众人瞩目和攻击的对象. 学生里的大部分人,来自H区的棚户区,老街,甚至是马路边滚地龙式的陋屋。就说象我这种新村里的平民家庭,虽然房子是新盖的,可也是几代人,七八上十口合住一间十几平米公房,境况并不比前类逊色. 其中不凡有几个驻H区海军下级军官的子女,成了学生群体中的”贵族”. 在冬季上课时, 教室里四处充斥着搓手跺脚声,
同学们的脸上有焦黄色,白黄相间的冷饭团色,要么是铁青色(在冬天);女同学的脸像大都煞白,或是泛着不健康的大片潮红. 师资简陋, 没听说有名牌大学的先生;课桌椅,讲台和窗均是钢结构的,除了面上是木拼板, 边壁和门的蒙壁用的全是纤维板.全校的二十六个班,一千几百个学生,全部就读在唯一的一幢教学楼里.楼南篱笆墙外有条小公路,路边对排着直筒筒的杨树,一个劲地向着天空疯长;楼北就是操场,场地很大,四周用沥青刷过的竹子篱笆围着,左侧一付单杠和双杠,领操台前有一个水泥篮球场,场外其它场地是用煤渣铺就,遇到起风的日子,就沙石飞扬,遮面迷眼;北墙外是家化工厂,几管烟囱从早到晚喷吐着白黄相间浓烈呛人的烟雾,其中一管朝着上空,永远腾腾地吐着一个又一个浓白的大烟圈.与教学楼连体东侧有座单层的拱顶大堂,是食堂兼礼堂.学校的西面南面被新村群包围,西北和东面是大片的农田和纵横交错的河沟,还有两个没人管理的小苗圃,据说以前是私人的小花园,后来成了学生们偷着抽烟及穷及无聊的场所.
这是所处在城市最边缘的学校,一所最平民化的初级中学.
我家就在学校西面的新村里,从窗口伸头出去,可望见学校东侧的篱笆墙。早上,在家听见学校的预备铃声即下楼赶去也来得急。家、校距离如此近附,对S城的中学生来说,绝对是一种大惠顾了。而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离学校实在太近了,我有时忽然地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紧迫感;这是否意味着有什么不详在临近、逼就?或许是因为学校尚武的气氛太浓的缘由吧?奇怪的是,这种无端生成的就连自己也弄不明白的所谓第六感觉,就这么一直在我的心头丝样般地缠绕,并且顽固地延续着——
班长家就住在海军驻军家属宿舍群围网外的滚地龙式的陋屋里,人长的比较高大,头也大,五官对称,身材和脸显胖,或者是肿也吃不准.从人样上看,还算憨厚,但关键时刻头脑相当清醒。无论春夏秋冬,身上永远穿着一套显短的旧装.上课铃后的一声“立正”喊的洪亮又含糊,神色一本正经.副班长细眼细眉,很清秀,是本班班花,那模样在年级二十二个班级里,也是屈指可数的.平时着装略显鲜亮,整洁端庄,由此推断其家境是否尚也未可知,但据说家中有个精神不正常的傻哥拖累(当然是她最要好的女生悄悄透露的),神色常常显得有些疲倦.平时说话很冲,少有同学敢轻易惹她.尤其是女生们,对她更是高看一头,敬畏有加,常以能伴随左右为荣幸.与其他班一样,本班也有两位威慑级人物(尽管在年级里是绝对排不上号的).一个大嘴大个,威风四面,平时里常以班花及漂亮女生的保护神自居.一向大大咧咧,为人处事满不在乎,很少用脑子,但也不缺心机.另一位短小粗壮,右眉间有条明显的,两头向上弯曲的伤疤,像先生批改作业时用的“√”符号,使得那张英俊的国字脸上,添了份煞气.他喜好玩练器械,胸肌二指半左右,为人比较仗义,却常常欺负同桌的女生.班里还有个皮猴般的人物,别看他中等个偏瘦,却对任何人与事不依不饶,皮顽且无赖,是班上唯一一个敢去惹那两位威慑级人物的家伙。记得有次,他不但不服班花管束,还在她美白漂亮的脸颊上,留下了十指红印.于是,班花就爬在课桌上,那张被“皮猴”扇过脸蛋,就一直埋在臂圈窝里,就这么捂了好几节课时.班主任和很多女生去劝去安慰,也未见抬起头。班主任为此狠狠训斥了“皮猴”,但对这个特别皮顽的小无赖,也显得无可奈何。当下午自修课铃刚响停,“大嘴”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冲
“皮猴”大声嚷嚷,显出一付非常明显的挑衅样.“皮猴”顽劣惯了,象平时一样,当然不卖帐,并且还出言不逊,以为“大嘴”不敢对他怎样.谁知“大嘴”立马跃出课桌,飞快地奔到第二排,上去就给了他两大巴掌,声音响彻教室,尔后回头就走.“皮猴”当然不依,跟上去要拼命,等到的是人高马大,臂长掌厚的“大嘴”,回身又给予无数个大耳刮子.其他同学平时都厌恶“皮猴”,加之这次又胆敢殴打羞辱班花,都各自坐着,看西洋景,作壁上观,没人愿意出头去拉架,一任“皮猴”遭受“大嘴”的严惩.班长则象征性的从课桌里站了起来,想说什么又没讲,不一会又坐了下去,接着闷声静坐,权作视而不见.如此总算给从未受过别人欺负的班花,当众挽回了面子,在最后一节课时,勉强抬起了捂得彤红的脸,在几个女生陪同下,去厕所洗了洗那泪迹斑斑的漂亮脸蛋,这场风波就此平息。我坐在“√”的前排,刚到班上时,常遭到他莫名其妙的骚扰和欺负,后因与其死党瘦高个关系好,逐渐平和融洽了。随后就合起伙来,一起欺负周边的女生.“死党”同桌是个秀长白净的女生,很要干净.经常把秀长的细腿伸到课桌间隔廊里显摆,后果是,那雪白袜子和套在秀细脚上的方口布鞋上,时不时印着“√”的粗暴臭鞋底印. 但她并不记取教训,只好有新鞋白袜穿,照样长长伸出来,踩不怕. 后来居然成了我们一伙,很谈得来。学校有叁个体育老师,两男一女,女老师带我们班。“死党”每当上器械操课时,因长的瘦长,单薄无力,翻单杠时,常需要那位女体育老师托着屁股往上掀,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弄得满脸通红,非常尴尬. 为此“√”经常借题发挥,嘲笑他.“√”的死常除了遇事会象姑娘样脸红外,还患有较严重的鼻炎,由其在冬天上课时,老是听到他吸鼻子的声响,“√”就给起个绰号叫“漏气”。班上还有两个不起眼的人物,一个是和班花形影不离,亲如姐妹的女生,满脸潮红,爱笑,笑的时候眼就眯缝得不见了,像个“狐狸”精,名字亦同绰号谐音.另一个人头如橄榄,发际很高,脸色蜡黄,额间留了一小撮发尖,个头短小,脸色蜡黄,形象十分猥亵,是班长的跟屁虫,不少同学由于他在暗地里出的馊主意,吃了亏还不知怎么回事呢?
说来也怪,班里虽然经常发生吵闹,但与其他班,几乎不向往来.无论在学习时还是课余,很少有与外班搭界.或许是由于年级中那些重量级的威慑人物,都集中在第十七、二十一等班里,这些个不要命的主是没人敢惹的. 在他们眼里,我们班不过是些个弱者,无足轻重,于是也不屑来此一顾.
我这个插班生,换了学习环境,觉得各方面均很不适应. 尤其是对老师的教学方式的很不适应,就犹如这里的同学把老师称呼为先生那种别扭.于是,读书的热情直线下降,学习成绩比起转校前来说,(如果确切点比较的话)已有了天壤之别.好在班里从来不把成绩的优劣当回事,于是我也慢慢地习以为常,不以为然了. 在刚入这所初级中学的日子里,或者是由于以上原因,会使我常常身不由己地念想起N区的母校,有时想急了,就用平时积攒的零用,曾几次长途跋涉,去与母校的师生们见面团聚,重温旧情;那些小学时高年级的几个铁杆同学,也时不时的会到我的居家避地来探望,互诉衷肠,一吐为快.
没有了学习上的压力,人就变得懒散了. 贪玩的日子是过得那样飞快,不知不觉中,已到了六六年的秋天.校南公路两侧,高耸的白杨树被秋风吹下了片片落黄,满地的枯叶又一次次地被阵风旋卷到空中,而后再次散落到马路沿边,篱笆边墙角落,秋已深了. 按照教学惯例,学校全体师生一年一度下乡参加[三秋]劳动的时候到了。我们班去了B县所辖公社的一个生产队. 男生们合住在一幢以前曾是地主(或富人)居住的小洋楼里,大伙在大客厅里挨着墙的周边打地铺,因有地板铺就,很舒适. 临去(农村)那天,当全班同学们背着行李铺盖,列队行走出学校大门那一刻,谁也不会料到,此一去将永不复返,将永远地离别校园,成了一千几百名学子的告别学生时代的结束之行. 或许,他们的命运早已在冥冥中被判定,除却个别人靠征兵得以逃脱之外,这一大批尚未成年的少男少女们,都在劫难逃,就连个与学业哪怕搞个告别的机会都没给,这几届(四届)学生大概是历届学生中唯一没有毕业照的.也就是在那天,这群天真幼稚的学子就这样,一班一拨的,无忧无虑地哼唱着熟悉的校园歌曲,鱼贯地跟着先生们,走出了这所初级中学,去B县参加“三秋”劳动了.
在B县,秋末初冬的农村,早晚的天气已较冷了. 生产队派给我们的主要的农活是摘棉花. 吃的是由几个学生自己在农舍里办的大灶. 同学们的菜金有限,又没票证,荤腥是不可能在大伙的饭盒中出现的. 主食只有糙米饭和锅巴泡饭;
菜就更困难了,只有清汤寡水的炒青菜和酱菜. 伙食搞得一塌糊涂,干活自然没劲打采了. 不少同学隔三岔五的请假回家,带点就饭的小菜来,改善顿把. 不久干脆撤了大灶,到刚发现的离劳动与就住点不远的师大附中食堂去搭伙,总算解决了同学们一日三餐之大问题.白天,各自三五成群随生产队分配去干活;晚上,男生们全回到小楼,在客厅的地板上,那睡前必然的一通闹腾,是一天里最热闹的景象. 大家互相谈论一天的所见所闻:说周同学骑着小母牛象马一样快速奔跑;“漏气”的同桌女生在田里大概看见了什么爬虫种类,吓没命地尖叫奔跑,结果一脚踩在稀泥里,白袜子方口鞋都成了黄褐色;中午师大附中食堂的兰花豆腐干味道还不错;“大嘴”他们几个回家两天了,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趣闻闲话说没了,就掏出各式各样的手电筒,照射客厅的天花板,捕捉对方的光点,比谁的光点亮.闹够了,累急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大天亮.
那天早晨,睡在小楼客厅地铺上的男生们先后醒来,躺在铺上说着昨夜各自做的梦,而后起床洗涮. 井水温温的,而房子周围的杂草、菜地已结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太阳在被雾气笼罩着的田野上空,泛着惨淡的白光,田野里传来秋虫少有的几声哀鸣. 上午的农活依旧派去摘地里剩余的棉花. 中午吃饭时,“大嘴”和几个回家的同学突然闯进了食堂,当即对大伙大声嚷嚷说:你们还傻乎乎的在这里干活,其他班的许多同学都卷铺盖回校了. 这无疑如晴天里的一声惊雷,一下子把食堂里就餐的所有男女同学,震得都楞住了,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嘴”可管不了这么多,只和几个要好的同学说,不干了,我们也去收拾行李,闹革命了,人家上年级的同学都去外地搞大串联了. 班主任一听急了,忙出来阻拦,又让班长赶紧到邻队去喊学校领导. 下午,学校的支部书记来了,和几个先生把几个要走的同学堵在了小楼院门里. “大嘴”就高声叫嚷道,你们这是阻拦革命,话音没落,就和几个同学扛着铺盖卷硬是冲出院门,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那天下午,已经没人下地干活了,“大嘴”那番极具煽动性的言行,显然在同学们的心中起了作用,人心惶惶,人心散了. 当晚,男生们在客厅里,各自裹着被子,围偎着争论到半夜.最后决定全体一起走,回校看个究竟,弄个明白. 翌日,天刚朦朦亮,男生们就都起来了,个个迫不及待地草草打好行李,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了,就这么一哄而散了—读书的日子终于结束了!读书对于这些新中国成立以来人数最众的整整一代青少年来说,或许永远不会再有机会了. 学子们的头脑被当时的形势搞得已经极其狂热了,仿佛已不属于自己的了.此时此刻,他们根本不可能顾及学校领导和先生们的劝阻了,甚至不屑那可能会被开除学籍的威胁,义无反顾地听从伟大领袖的号召,去闹革命了. 去闹一场为了什么都没弄明白的伟大革命了. 事实上,他们根本无须知道也不可能知道这一突发事件的内幕、原由与目的的. 是一如既往那些类似政治运动的起初一样,平民百姓是怎么也不可能知道其中原委的,换句话说,也无须和不必知情的. 就这样,千千万万的一代青少年,在稀里糊涂的状态中,莫名其妙地被这场轰轰烈烈的所谓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卷进去了. 谁会料到?谁也不可能料到的. 这种一呼百应的非常效应,是由于他们在长期的一种教育模式中,思想意识形态早已被灌输成政治上极其无知的状态,还有从父辈那里承袭来的那种盲从统治的幼稚/封建迷信与盲目崇拜领袖的狂热和冲动. 这就足以使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当神圣的政治“昙花”一旦凋零,等待他们的将是那极尽悲惨的命运和那无穷无尽的苦难,是的,唯有无知与贫困一定会陪伴、纠缠着他们的一生.也是由于无知加贫困,他们其中的相当一部分人,还会必然地走上一条不归之路,成为政治运动中政客玩弄权术实现野心的牺牲品.
这年的初冬,初级中学的大部分男生和一些平时就泼辣胆大的女生,到外省,奔首都,去搞革命大串联了. 他们扒火车,涉山水,风餐露宿,随遇而安. 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二年的初春,才陆陆续续回到学校。此时的学校,自去冬以来,已全面停课了. 回来的那部分学生,效仿他们从京城,从外地学到的一套模式,如法炮制,也成立了“红卫兵”组织. 并吸收校内那些工人、贫下中农出身的学生加入组织,我班首先加入的有班长及他忠实的跟随--“橄榄头”,还有几个“好”出身的同学,他们一个个的都带上了红袖章;“大嘴”与“√”各自在校外的一些地方,参加了其它“红卫兵”组织,并与其它“红卫兵”组织一起或联合造反派,在各种场合搞打砸抢. 学校里那些“红卫兵”们的第一个行动,就是打倒学校的当权领导. 接着,几乎所有的先生都被作为“臭老九”,一概打倒. 大字报铺天盖地,贴满了校舍的每一面墙,连篱笆墙都被那黑字红字的各式标语及批判文章糊得缝隙不见,领操台成了批斗台.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校长、书记,他们头带纸高帽,胸前挂着写着自己名字再在上面加打大×的沉重牌牌;另有一些成分高的,当然还有平时对学生一向严格要求的先生们,也“享受”着同样的待遇,在“走资派”两边陪斗. 一小群一向厌恶学业、讨厌读书、并且经常受到先生责罚与训斥的学生,他们如今借助红卫兵组织的威力,动用了各式各样极其残忍与令人不齿的手段,从躯体到精神,日夜批斗、整治折磨冲击着这些以往被他们尊以为师的先生们,极力发泄以往被逼劝学、甚至罚站受过的仇恨. 那些受到过批斗或报复的领导和先生们,如今一见到红卫兵及那些曾经结过“宿怨”的学生,就如老鼠遇到猫,犹太人碰见了盖世太保,个个低头弯腰的,噤如寒蝉. 在那些日子里,学校里的高音喇叭整日里吼叫着革命口号及打倒走资派某某的叫嚣,播放着最高最新指示,歌唱领袖的颂歌和领袖的语录歌,并一刻不停地播送着大好革命形势的新闻;大操场成了批斗、武斗的最佳场所,械斗、群殴等流血事件几乎无时不刻随时随地在这里发生;那以往莘莘学子们孜孜不倦寻求知识追求真理的神圣殿(学)堂里,如今到处充斥着血腥与暴力. 一时间里,这所初级中学和它里面那些挂着各种名称的“红卫兵”、“造反派”,成了恐怖与魔鬼的代名词,顿时在H区出了威名. 现在,已经没人再敢鄙视这所当年学子们耻于就读的学校了,它以非凡的表现和非常的暴行,自豪地挺立于众多的各等级类型学校之中,已经完全可以和这些学校平起平坐了,
甚至大有霸主降临之气势.似乎要证明它除了拥有低劣的师资以外,还有着其它方面出类拔粹的特点,显摆着它那倒行逆施的超越性本事和非同一般的表现,并向着这个领域以及其他领域预示着它那非常人所不能及的发展与未来,那兴风作浪又深不可测的凶险…….
我和哥哥由于家庭成分还够不上贫与赤,被排斥在“红卫兵”组织之外,只好闲居家中. 教材课本早已被废弃,再没人去理会它们了. 平时就反复翻看家中几部古书、史书以及可以搞弄到手的各种书籍. 其中包括同学、邻居家中的藏书,也包括学校里被“红卫兵”、造反派砸掉学校图书馆后,散落出来的许多书籍. 这对于兄弟俩来说,简直是如获至宝.于是一头钻进书海,不及其它了. 有时看得累了,兄弟俩就拿上自制的钓鱼竿,去西北边农村的河沟里垂钓,一坐就是半天. 一是为了解颐气,又可以给家里餐桌上添点凭票以外的荤腥,何乐不为呢!
我家的居住环境,周围是一个庞大的新村群,其规模在当时的S市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如今,如此庞大的新村区域中,那一大批青少年都罢学停课了. 他们在整日里一伙伙、一帮帮的游荡在马路、街道、里弄. 附近的几个小苗圃里,烟头(壳)酒瓶甩了一地. 偷、砸、抢,斗殴、打群架,瞎捣乱,甚至“叉垃山”(男女青少年之间不正当的关系),有些女学生就这样在朦瞳中,稀里糊涂地失去了自己的童贞…... 而那些落单又胆小的学生,在白日里是不敢随便出门的. 迫于这糟乱的生存环境,我们也自发地组织了几幢楼里的青少年,报成一团,天天起早锻炼体格,举杠铃,练哑铃,甩石锁...... 用以自卫和免遭它帮欺负. 至于学校,学生们绝少去光顾了,那是由于学校已经是属于“红卫兵”、“造反派”以及那些威慑级人物们的天下了. 他们在校园里早已酿成许多起甚至是难以计数令人恐怖的流血事件. 如今,周围的学生和家长们只要一听到这所初级中学的大名,已是谈虎色变,不寒而栗了.
不久,遵照领袖的最新指示,由工人阶级组成的工宣队进住了学校.他们首先把几个红卫兵组织合并成一个红卫兵团,同学们管它叫“红团”.这个组织还吸收、充斥了工宣队所信任和赏识的部分学生.[红团]的主要任务,就是配合驻校的工宣队以武力来维持学校的次序,凡是让工宣队看不惯的,不顺眼的,不管男生女生,分批把他们集中在校内私设的“学习班”里,强迫他们学习《毛选》中那几篇:《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等这些针对国民党反动派战犯与帝国主义所写的檄文. 读后就开始交待各自的“罪行”,并随时准备接受由工宣队亲自或指使[红团]成员采取的各种体罚及人身侮辱. 其中有:用方凳腿痛打屁股,以工人阶级的铁拳狠击面部,还经常逼着同学自相残殴;女[红团]队员则把那些被工宣队定性为“流氓阿飞”的女生,拖进厕所,脚踢女生的小腹部,拳击胸部,或剃阴阳头挂破鞋剪裤管,在操场批斗示众...... 此间,遭到他们殴打、侮辱的男女学生起码有百十人次以上. 各种残忍、令人难以启齿的阴辣手段,在此时都派上了用场. 在那些日子里,没有比红色还要恐怖的颜色了,没有比工宣队与[红团]还要令学生胆寒的组织了.[红团]已然成为了工宣队的得力助手和帮凶.他们俨然把自己看成是凌驾于一般同学之上的特殊人物,并且紧跟在领导阶级油呼垃圾的屁股后面,充当着跟随与打手的角色.他们被政治运动侵蚀的已然失去了自我,失去了那颗原本单纯的灵魂.如今在学校里,同学们只要看到那个五短身材、那张白净的四方脸上眯缝着绿豆眼的那个性方的工宣队员,就象避瘟神一样,远远地躲避开去.谁要是被那对眯缝绿豆眼的凶光一旦扫中,立马就会大祸临头. 在那段时间里,“魔鬼方”的威名在这所初级中学校内,是非常碰碰响的. 他随时可以任意找个男女学生,把其打成“流氓阿飞”,关进“学习班”,无条件接受他以及那些个受他指使的男女红卫兵各种残忍的体罚和侮辱,变作法地修理这些失去自由的学生. 那些刚得到“解放”的部分先生,他们的大脑尽管还没有从被冲击中恢复与清醒过来,就开始给刚入学的六九届的学生们上课了. 但这时的教学,在性质与内容上,已经有了根本性的变化,使用的是革命性极强的全新的临时教材,主要为了向全体师生灌输现时的革命思想与对领袖的无限崇拜、忠诚敬仰,并且特别突出一个了“忠”字. 而最大的区别在于,这种所谓的新式教育,除了宣扬盲目的革命性内容之外,与文化知识没多大关系了. 受这种教育影响最深的,是后来进校的那些六九届学生. 他们在小学里(还是小屁孩时),就已经在朦憧中,被圈入到这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之中,就没有正而八经读过什么书. 直到所谓初中“毕业”,充其量不过是小学四年纪的文化程度,且未成年. 这些几乎属于文盲的群体,居然也被当作所谓的“知识青年”,一律上山下乡了. 而上两届的一千几百名学生依然不上课,每星期到学校去个一二次,按工宣队的规定,去聆听工人阶级的训导. 学校的领导依旧被作为“走资派”,打倒在地,仍涉及着相当部分的先生. 学校的次序也依然混乱不堪,打斗群殴流血事件仍在屡屡发生,各类各种的恶行暴行横行有加. 这种现象尤其是在这群六九届的初生牛犊身上,体现得更为变本加厉——那无知的群体在变幻无常的年代里是那样的肆无忌禅,无所畏惧. 有的从化工厂里弄来硫酸装在瓶子里,在昏暗的小路上威胁与抢劫正在谈恋爱的青年男女;有的则借着[红卫兵]组织的名义以及自发组织的小集团,制造各种简易的凶器,在公共场所公开地打、砸、抢;还有的在家中模仿描绘公交车月票和公园月票上贴花的图案,冒充乘车逛公园;还有的自配钥匙去开启公房里的牛奶箱,偷窃那些大人们凭孩子出生证及医疗证明订购的,用于婴儿发育和病人营养的那点牛奶;至于到附近农村任意糟蹋庄稼和其它农作物,就更是家常便饭了...... 在这个非常时期里,人类的那些个原始的野蛮与冲动,才可以得到充分的展示与发挥.在那时,由此而致伤致残甚至致死的青少年以及无辜的路人,比比皆是. 生者不但自己因残疾痛苦一生,还连累家庭;而那些不幸在莫名中死去的,则给父母和亲人留下了永久的伤痛.
眼前,在工宣队的领导下,这所初级中学里的那点革命威力,正在无限止地膨胀,它的威名也同样在不拘范围地远扬. 当然,这仅仅是些浮在表面的可见现象,而其本质与结果又是什么呢?这对于大多数已被拖入政治运动的,并且正当热血沸腾的人民群众,是绝对不会想到,也绝不可能预料到的.他们怎么也不会想的到,在不久以后会是需要绝大多数人失去几乎所有的利益,还有那种不堪忍受又必须忍受的巨大惨痛——上山下乡——来作为代价的.
说到这里,就必须要提到一位在当时称得上如日中天、英雄般的风云人物. 这是个军人,在部队是个副连职(副指导员),本来是在工宣队们所在的军工厂“支左”的,不知是何原因,此人会随工宣队一起进驻这所初级中学的,此种情况就是在当时的形势下,也属例外少见.按照中央文革的指示,军宣队是进驻大专院校的. 可偏偏就在这所或许自“胎”里就出了毛病的初级中学里,什么样的怪事都会发生,任何奇闻都能产生. 此人带领着工宣队刚进校,马上组成了新的领导班子,俨然以主人的身份自居. 由于是“支左”在先,就成了工人阶级(领导阶级)的领导. 或许是那些被领导者们,为了顺应与方便,把他的职务称呼也改了,去了个“副”字,成了“众”所公认的“指导员”;此人中等个,一张白净净的国字脸,加上那身军装,显得儒雅潇洒. 一进学校,就和教音乐的女先生H打的火热,俩人常在专用的音乐教室里扶琴弹唱. H女先生那兴奋得潮红飞飞如面捏般的嫩脸和着在一边引吭高歌的国字脸,相映成辉,相得益彰. 扶琴人儿洋溢出的是拥有了依赖的靠山那份得意与媚态;高歌者得意于拥有了宏伟事业和红颜知己那份顺畅与兴奋. 于是,郎才女貌,顺理成章,一切都在这热情洋溢的琴声歌声之中.“指导员”在优扬的歌声中陶醉了,胸中顿时英气跌荡,伟大的使命正期待着他去创造宏伟的“政绩”,去开辟青云直上的锦绣前程. 当然,要得到这一切,让声名显赫的地位和燕依环拥的情怀得以保持与展现,就必须充分利用目前的大好形势,捕捉一切唯我所用的机会,并且牢牢地抓住这些非常时期中的机遇,继而煽风点火,大肆鼓吹,再来点因势利导,就能够无往而不胜. 好就好在身处这乱世年代,各种机会随时可现. 就让这伟大的革命理想趁着歌声的翅膀飞起来吧!这个年代是如此慷慨地赋予着那些政治投机分子们以空前未有的机会,同时也给这些“人”日后的政治经济投机奠定了结实的基础;社会的毒瘤已经得以获得生存和滋长的最有利环境与条件,它将会带给未来的政治社会予曼延性的无可救药的腐败,对于人文精神方面造成极大的破坏力. 再说眼前,或许此人正当鸿运当头、吉星高照呢!果然不久后,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他终于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沽名叼誉,玩弄伎俩,举一反三,极尽鼓吹煽动之本能,不惜牺牲全校两届两千多名学子及其家庭的切身利益为代价,用学子们的青春热血,染红了他那冠冕首上的顶子. 于是,这个曾在人民军队这个革命大熔炉里炼就多年的“指导员”,终于窑变成一个可以任意驱使与操纵千数学子命运,甚至还涉及影响到H区、S城百万莘莘学子命运的“伟人”,成为这所初级中学以及S城里学子们最大的灾星与克星(之一)!
公元纪年的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夜八点整,天空是那样的漆黑漆黑. 校南路边光秃秃的杨树杵立在寒风中,就像一根根巨大的木棒,被凌厉的劲风催扫得不时发出尖锐的呼啸. 全校的三届学生及先生接到学校新领导班子的通知,两千多师生冒着凛冽的寒风汇集于操场上. 他们怀着无限敬仰的心情,伶听着高音喇叭里播放的伟大领袖有关“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最高最新指示. 这一夜,也是中国农历冬至夜,是一年中最长的夜. 而对于三届两千多学子来说,这是他(她)们有生以来遇到的最漫长最黑暗最寒冷的夜!从这夜起,两千多名学子中的绝大部分人(当然也是S城及全中国大、中、小城市里所有的应届学子中的极大部分人),他们的命运无疑是已被判决!噩梦与极其悲惨的未来已经毫无顾忌地展现在他们面前,并将拌随着这些被剥夺学业的无数的莘莘学子于一生一世. 也是从这夜起,苦难终于降临到了千家万户,背井离乡,骨肉分离的惨景开始在几乎所有家庭中呈现. 也是从这夜起,这所初级中学的新领导班子在这位“指导员”的英明领导下,把全部工作的重点转移到这场规模宏大、史无前例的学生流亡运动中来.也是从这夜后的每天清晨起,学校的高音喇叭首先照例播放一遍“东方红”的乐曲后,紧接着就播放领袖关于“上山下乡”的语录歌,接着是一些用于鼓动和煽动的有关歌曲,尤其是那首“边疆处处赛江南”的歌曲,在一天中不知要播放多少遍.间隙里还穿插着与此相关的声嘶力竭的宣传口号,开始了不分昼夜、不拘形式、不论场合地大肆宣扬,进行着地毯式的“轮番轰炸”. 那令人心烦心悸的狂叫声,跟随着刺骨的寒风,在所有的空间里肆虐,搅得居住在周围新村里的学生与家长的心境,是日夜不得安宁,惶惶不可终日. 一首(如那首‘边疆处处赛江南’)平时听来是如此美妙动听的歌曲,一旦被作为一种用来达到政治目的手段,就面目全非了,让人觉得是那么可憎可恶!成了毁坏人类神经、污染城市人文、损害青少年身心健康的政治噪音,成为了政客们想要达到某种政治目的的工具与帮凶!简直就是不堪入耳!
在强大的政治宣传舆论和有目的的政治攻势下,那实质性的东西也开始暂露头角了.果然,没隔多久,初级中学六七届学生的工作分配方案出台了. 这届只有四个班,其中46%的人可以留在S城,分配到各类工矿企业工作,其余的一律下乡.他们人数不多,还好弄些,翻不起多大浪花来. 而大头在六八届,必经是二十二个班,一千二三百来人.可是,不幸的是,他们已经被上级的文件指定,统统一律“享受”“一片红”的特别待遇. 除了以“红团”为主的其中那么几十个人参军入伍,得以逃脱外(这一小撮幸运儿们,在工宣队及几个刚被“解放”不久的先生指使下,在“上山下乡”运动中叫嚣得最凶,并且使用了如集体到新领导班子那里表决心,写血书,满校狂贴坚决拥护“上山下乡”、“坚决听从领袖安排”等响亮非凡的革命字眼的大字报,推波助澜,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而其他一千百十名男女学生,则将先后分别奔赴中国最边缘、最贫穷的六、七个省份,去插队,去入户,去流亡....... 在学校新领导班子(“指导员”为头的工宣队员们)以及被结合的先生们、“红团”的“上山下乡”“积极分子”们的极力鼓吹煽动下,第一批几十个学生在当年就去了淮北农村插队入户.另一方面,新领导们却把工矿与参军的名额给了那些紧跟他们、顺从顺眼的学生.那些在平时帮助领导煽风点火的,声嘶力竭表决心,坚决要求下乡的积极分子们,有的已进了工厂,还有一部分“红团”里的家伙们在震天的锣鼓声中,在领导和部分先生的欢送声中,得意洋洋地穿着崭新的军装,胸口戴着大红花,兴高采烈的“光荣”入伍了.他们的前程无量,因为经过了工人阶级的精心调教,经历了大革命的风浪洗礼.他们带着胜利的喜悦和做人的“原则”,踏上了新的征途.他们将成为社会的一代“精英”.人的命运在当时社会里所产生的巨大变化与反差、反常,这一份极其深刻的沉痛,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剑,刺痛着学校里每一位同学、每一个正常人的心胸,并且在他们的头脑里印刻上了沉重的意识形态烙印.然而,这仅仅是一曲序幕,真正的好戏总是出现在最后头的. 当公元一九六九年的元旦刚,在不久的又一天夜晚,学校在那个饭堂兼礼堂里召开了:“赴淮北插队知青代表团返城经验介绍大会”.几个从那里回来的“知青代表”,带着淮北农村的风尘和气息,以及几张已经被风吹日晒过的已呈焦黄色的脸.其中一位知青“代表”,一只眼球泛着白光,听说是让赶马车的鞭梢嗖到了自己的眼睛,打瞎了. 他们被学校领导捧为贵宾,一个个神色俨然地端坐在临时搭就的主席台上,在极具煽情的气氛中,声情并茂地描叙着一种仿佛从天堂回来的切身体会与感受....... 会场上,工宣队带领着一帮“积极分子”在麦克风里不间断地呐喊助威.一时刻里,“响应领袖的号召,到农村去,到边疆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等口号声,震耳欲聋,此起彼落,令每一个在场的男女同学为之动容.他们的心灵被这非常的阵容与强大的气势所震撼!继而就热血沸腾,身不由己了. 强大的政治攻势加上铺天盖地的舆论宣传可以强烈地刺激人类的感官,冲击人类的精神与灵魂,这不能不说是现代当权者们的一项伟大创举.纵观古今中外的历史事件与史实,完全可以证明:在非常时期的情况里,以上的方式,用来对付广大的普通老百姓,是切实可行的,并且是行之有效的. 同时从另一方面也可以证明,人类的神经在这种非常时期里,会显得异常的脆弱,甚至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可怜程度. 从这次大会后,那个早已踌躇满志的“指导员”就不失时机地趁此“东风“,带领着学校一班人,动用了一切可行与不可行的手段,组织那些可靠的先生与学生中的积极分子,到已被指定下放对象的学生家庭所在的居委会,街道机构和学生家长的工作单位,去做动员工作.他们敲锣打鼓的直接闯到学生的家里,宣传鼓动,并发送下放通知.如遇不接受的,就在其家门口锣鼓喧天地闹上几天;他们以学生的家庭出身不好相威胁,借助居委、街道领导出面施加压力;窜通家长的工作单位,停发那点全家每月指望着的赖以生存的微薄工资;他们还联合当地的派出所,以“不良青少年”、“流氓阿飞”等罪名相威吓,必要时还动用拘捕关押等武力手段;他们时不时地任意“组织”这些下放“对象”,集中在各种名义的“学习班”里,进行反复的洗脑与逼迫;遇到那些敢于顶“风““赖”着不走的,或者软磨硬抗的,干脆就直接吊销这些“赖皮”的户口,强行迁往特别偏僻贫穷的异地他乡. 他们的做法是:先“黑”了身份,再“送”上一纸光荣下放某地的《通知书》,再不滚蛋就没法活下去了...... 总之是要动员,再动员,总动员.所用手段之多样之毒辣之下流之可恶,除非要到赶尽杀绝才肯善罢甘休!这段毫无人性的历史,真是让人罄竹难书!所造成的罪孽与伤害,将永远深深铭刻在每一个有良知的人和每一个下放学生的头脑里,心坎上!
“哎嗨哎嗨人那—都说江南好,我说边疆赛江南. 哎!哎嗨哎嗨嗨...... 赛呀赛江南.......”我和那些住在学校周围环境里的同学,每天都被这高音喇叭传来的美妙动人同时又令人心悸的女中音歌声,一遍又一遍的灌输着,脑袋里就像有一只陀螺在不停的旋转,生活已被笼罩在莫名其妙而又确确实实的恐慌之中. 此外,你还得无条件接受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让人觉得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分钟都在倍受煎熬,就如被一道催命的符,牢牢封住了心窝,思绪茫然得不知身置何处?以至夜夜都会被噩梦所惊醒,在黑暗里睁大了眼无望地出神与空想,同时又惟恐黎明的到来.在那个年代里,人是显得那么的无助. 生活在同样的空间里,却时时觉得走投无路. 而令人倍受刺激的是:一方面是班里几个早已身着崭新的军装,在欢送的锣鼓声中欢天喜地的走了;而自己的命运只能是被发配到遥远的异乡僻壤去受苦受难. 这种上天入地般的强烈反差,随时触动着大多数学生身上的每一根感觉神经.然而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让人闭着眼都会即刻呈现于脑海,使那已经倍遭打击的心灵更加烦躁,以致于彻夜难眠.我的失眠症就此患上了,长夜难熬的痛苦使人大把大把地掉着头发,整日萎靡不振的,仿佛末日即将来临. 是的,这座城市的莘莘学子,已经没有其它生路了!
六九年三月间,凛冽的寒风还毫不见示弱的迹象,窗外的菩提树还在摇曳着去冬的枯枝. 这一年的初春给人们的感觉如同深秋一样肃杀,人们怀疑那大自然的绿色还会不会再显现人间.
与亲人离别的日子终于到来了,哥哥和一帮未得到留城分配的同学先被下放去Y省. 我搀扶着八十有余高龄的爷爷,领着弟妹去火车站送行,去送别我们这个大家族的第三代里的第一个成年人——是爷爷最宠爱的长孙,是父母含辛茹苦十几年,好不容易期盼到指望. 站台上,止不住的泪水冲刷着送别亲人和学子们的每一张忧伤的脸庞,痛彻肺腑的悲恸泣哭声盖过了高音喇叭发出的声嘶力竭的革命口号.凄厉的汽笛声终于毫无人性地尖叫起来,一面巨大的红旗遮挡住了站台上送别人群悲痛欲绝的惨景. 从此,父子、母女、爷孙、兄弟姐妹将天各一方,难以相见;从此,家长们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牵肠挂肚,无穷无尽地思念着远在天涯僻壤的子女,肝肠寸断.可是,明天的市报的头版头条新闻中的现场巨幅照片,依然是锣鼓喧天、欢天喜地的场面.
从六八年底到六九年的第一季度,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中,这所初级中学的六七、六八两届一千几百名学生上山下乡,已经走得八九不离十了.班里的“大嘴”据说与那个“狐狸”女生去了G省,那么当初众说纷纭的所谓与班花要好的绯闻,就不攻自破了,要么是“狐狸”真的显了“灵”,勾住了“大嘴”的魂也说不定.(后来居然成了夫妻)那个经常在外面闯祸的“√”去了内蒙古草原,那马是有得骑玩了.几年后笔者曾经偶遇,已被个健壮凶悍的蒙族老婆,管得服服帖帖,眉上那个在学校时充满了煞气的“√”“记号”(伤疤),看上去不那么明显了,同时也就失去了英俊与生气,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笔者在无比的惊叹中想到,这或许也是这场运动所带来的伟大成果之一
吧?那班花靠着要照顾精神病兄长这条似乎颠扑不破理由,坚持着不走,可以料到,她在
“上山下乡”那段热潮日子里,会遭到街道里弄多少不为人知的百般刁难.其他同学也已作鸟兽散,到哪里去都不晓得了.所以说,只有我们这些下放学生是没有同学的,没有同学会,没有母校!那是因为正是他们的母校,把他们赶往了五湖四海,从此各分东西,天涯海角,没了下落,无从联系.但从另一方面讲,足见那个“指导员”的工作作风,是雷厉风行的,学校新领导班子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此时,S城中大规模“上山下乡”运动的政治任务(第一个高潮)已基本告一段落.接下来对付这些“老三届”(指六六、六七、六八三届尚赖着不走的学生)的那些个“残渣余孽”已经无须化费多大口舌和力气了. 这些散兵游勇是不堪一击的,是经不住穷追猛打的. 只要群起而攻之,再施以无产阶级专政手段,他们就只能乖乖地“举手投降“,卷铺盖滚蛋,且无一可以漏网的. 看来,学校的“上山下乡”运动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可谁会料到,这位无比英明能干的“指导员”,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此时,他正在酝酿着把自己进一步造就成时代之英雄人物的伟大韬略,去创造前所未有的卓越功勋. 那是因为在这伟大的、英雄辈出的年代里,只要有了这种“人”,什么样的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于是一场由中国S城首创的(在全国也是唯一的),六九届“上山下乡”“一片红”运动又轰轰烈烈地开始了.按照中央文革的文件规定,“老三届”中也只有六八届是“一片红”全部下放,对六九届无此政策. 可S城可不一样,它在这场运动中产生的重要人物正在中国的政治舞台上扮演着主角,就是要在各方面各个领域区别于其它省市,方显出它那鹤立鸡群、老大自居、傲视群雄、不可一世的狂妄姿态.受其影响,初级中学的最高领导—那位非凡的“指导员”,以他那敏锐的政治嗅觉和深邃的政治目光,又盯上了刚进校那群六九届学生. 这些学生由于大革命的影响,虽然说进了中学,至多只有小学三、四年级的文化水平.是一群才十五、六虚岁、乳臭未干的少年.天真还充满着稚气的“小屁孩”们,他们连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一届学生马上也要遭到六八届同样的厄运.那是因为这位“指导员”,目前正与他的一子班人精心策划着这篇非同一般的得意杰作.紧接着,他们开始人为地制造无中生有的舆论和几个虚假的所谓“运动典型”.以巨大无比的政治舆论攻势,一下子就把这群没有涉世经验、毫无防备能力的“小屁孩”们打懵了!于是,“指导员”与其一帮人抓紧时机,趁热打铁,因势诱导(诱骗),还没等这群“小屁孩”清醒过来,就已被全部彻底干净地驱逐出了S城. 从而在全国“上山下乡”运动中创造了新的奇迹,同时也创造了S城在这场运动中一篇最率先最有成效最革命最辉煌的举世杰作—“老四届”,在整个中国,也只有S城能够独创出的“老四届”!而事件的真正意义在于:领袖们发动的大革命所造成整个社会经济大衰败的恶果,是需要全社会最基本最普通的绝大多数老百姓来承担的,并且是必须承担的!这在中国的历史上虽然早已颇有先例,然而又是那么容易被人们遗忘的. 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历史上规模最宏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损失最惨重,民族的文化精髓与人文精神遭到了最无情最彻底的打击与摧毁的非常事件. 这是对新中国同步同龄成长起来的人数最多的一代青少年,以及他们那已被灌输得满脑的美好与理想的头脑,还有他们身心与健康,是一次最残酷最无情最彻底的扼杀,一次灭绝式杀灭!的是中华古今文明史上对知识与追求知识的人们极其精神的一次规模最大最彻底的坑埋,是对人类文明的发展与人民追求幸福生活那种自然愿望的嘎然中止与倒退. 那些个千千万万历的经贫穷与各种灾难、好不容易艰难成长起来的一代青少年(其中又有着千千万万的父母、长辈在脯育他们成长的过程中含辛茹苦,无比艰辛,还经受了国家在那些年里遭到的许多天灾人祸).在共和国政治制度的影响下,在学校的统一教材与家庭的传统教育下,学生们把知识、理想、家庭视为自己的生命,盼望着早点成人,为社会作贡献,为家庭幸福,为父母安康,为弟妹的成长尽孝尽职;同时又向往着努力去做承前启后的接班人. 然而,他们在过去接受的所有一切,并让他们所产生的美好理想、梦想、向往,都犹如孩提时鼓吹的肥皂泡泡一样,当这些美丽的泡泡迎着明媚的阳光在空中飘荡时,会闪耀出那五彩缤纷、绚丽灿烂的变幻无常的光泽. 但是,这些令人神往和夺目的灿烂,那飘然在空气中的圆球形泡泡,它们的唯一结果,那就是破灭.现今,他们正在为它们破灭前的那一点点短暂又无名状的雀跃与兴奋,而被迫去付出整整一代青少年的全部青春和一生的幸福,被迫放弃他们在人世间,在这座城市的所有追求.或许,这就是无知,天真,幼稚,虚无的盲目盲从所必须付出的沉重又沉痛的代价?!试问:世上还有比这更沉重沉痛的代价吗?!也就从那时起,两代完全不同身份的群体,两个毫无共同利益阶级,在意识形态上,在现实社会里,产生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各自以再现实不过的态度与异常冷静的思考,审视着对方与自己,失落,冷漠,颓废,玩世不恭;藐视,漠然,虚无,无所作为的处世哲学,在那个年代里油然生成.隔膜,退闪,回避,怀疑,不信任的现象和气氛,充斥与弥漫于整个社会......
那么在当时,这所初级中学里的领导班子暨工宣队,是如何别出心裁地抓住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用来大做特做这篇宏伟文章的呢?
当六九届学生进入初级中学后没多久,被作为“上山下乡”运动中的主要对象—上两届的学生已被搞得无所适从,最终成鸟兽散了。而这一大群(六九届)如若白纸一张、单纯幼稚的少男少女们,还以为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正是因为这种单纯幼稚加无知,给了那些心怀鬼胎、别有用心的机会主义分子予可趁之机.在我家的三楼西舍住着这么一家人.当家男人已夭亡多年,尽靠母亲一人那点可怜的工资,含辛茹苦地抚养着三个儿女,勉强度日. 三个儿女中,俩个姐姐同是这所初级中学的学生,大姐六九届,二姐七0届,弟弟还在上小学。大姐因患有严重的“羊癫疯”,曾几次从三楼跳楼自残,妹妹也患有较严重的遗传性精神疾病,也偶有发作.处于如此家庭状况与身体疾病的姐妹俩,竟然被学校领导班子相中,并大大的有预谋的利用上了. 学生与家长们实在弄不懂这些“人”是采用了何种手段,把姐妹俩迷得非要下放去边疆,一付誓不罢休的样子. 期间,学校开动了所有的宣传机器,大肆宣扬姐妹俩的革命行为,表示坚决支持.她们的母亲得知后快用急疯了,就去学校找领导,说明她们的身体情况是不适合下放的.于是,姐姐(受了学校领导的挑唆)就回家与母亲大吵大闹,再次从三楼窗口跳了下去. 所幸楼下人家院子里是泥地,那“干打垒”式的楼层又低矮,伤筋动骨是少不了的,但生命无碍;而妹妹则冲到校门口,躺在接送下乡学生的卡车轮底下,誓死要跟着下乡,否则就不起来.学校派专人拍下了这一幕动人的场景,并叫来新闻机构拍了现场,作为“上山下乡“运动的典型,在全市影剧院里播放.这为“指导员”蓄谋已久的意图和计划,提供了非常典型的创意和素材.酝酿本来还不太成熟的谋略,提供了活生生的实例,并具有了极强的说服力与影响号召力.于是,由“指导员“亲手炮制的那份——“代表六九届全体学生心愿的报告”,终于出笼了!那天,“指导员”带领着六九届五六百名学生和一部分还赖着不走的上两届学生,浩浩荡荡,打着巨幅标语和红旗,从学校出发,一路游行,高呼“上山下乡”的口号,造摇过市,耀武扬威地进入了S城市府大礼堂.在主席讲台上,“指导员”意气风发,得意非凡,一付志在必得的神气.只见他曲臂依台,左手挥舞,扬扬洒洒地向列席的市、区革委会的有关领导以及参加旁听的其它学校的负责人,还有一大批“与“会学生,隆重介绍了这所初级中学在他和工宣队的领导下,开展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的先进经验与事迹.其中最典型的事例,就是那俩姐妹为了要求下乡,不惜跳楼、以身体阻车轮誓死表决心的革命行动.他围绕这个主题,作了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报告.讲得是眉飞色舞,更显得文采飞扬,那精彩的描述如同真情再现.最后,他代表他领导的学校向全市的学校提出了强烈倡议,号召全市的六九届学生与六八届学生一样,也实行“一片红”,全部上山下乡,给全国的“上山下乡”运动作出表率和榜样. 这个足以展示他那雄韬伟略、也足以使他青云直上前程似锦的革命倡议,当然得到了市、区主要和有关领导的充分肯定与高度赞扬,当场作了有关的重要指示,指出这是一个伟大的革命创举,同时又赞扬了“指导员”所领导的一班人的在“上山下乡”运动中立下的丰功伟绩.随即,又在第二天市报的头版头条,刊登了“指导员”演讲时的巨幅照片,并详尽报道了这次大会的情形和这所初级中学的成功经验.这就等于明确告示了S城数十万的六九届学生,你们与六八届学生
“享受”同等“待遇”—“一片红”的地方政策,已是铁板丁钉,在劫难逃了. 这就是S城的六九届学生竟然也会“享受”“一片红”待遇的历史背景与真实事件,难道是S城的六九届学生们“头上长角”了,不!那是因为S城的当权者们头上长角了!他们要通过这条牺牲最广大民众利益的血肉通道,去达到不可告人的宏伟目标!当然,与每次政治运动一样,有大多数的受害者,就必然产生极少数的受益者,就像“指导员”类的家伙们,除了得到无上的荣耀外,还青云直上,政治前途一片辉煌,说不定现今还在显赫的领导岗位上,担任着重要公职呢?!因为这帮“人”是时代中功勋卓著的“功臣”,他们的伟大功绩在于:终于把当局的错误政策造成的最严重的经济危机强加给了广大民众,毫不留情地泯灭了全国数以千百万计的一代青少年的求知欲望、美好理想,把他们几乎全部推向了苦难的深渊.并且毫无疑问地连带着无数个家庭,再次推到了赤贫的境地.而生活在S城的千家万户,他们昨天刚送别长子长女,而今又要割舍他们的幼次儿女,仅留下年迈的祖辈老人、心如刀绞的爹娘和年幼待育的孩子.他们在S城一手炮制的六九届“一片红”事件,使多少个家庭又一次面临离别之痛. 这对于那些已年近天命的家长们精神上的打击是无以复加的,从而彻底摧毁了他们盼了十几年的希望. 做母亲的泪以流干,为父亲的心力衰竭. 子女们的前途,家庭的未来,老有所靠的指望...... 所有和幸福有关的一切幸劳、努力与付出,在瞬间都化成了泡影,都子虚乌有了.他们在外界咄咄逼人的政治攻势面前,是显得那样的无奈和无助,似乎只有顺应形势,才是唯一之路.谁又敢出头去为自己的儿女说上个只字片言,或许这世道根本就不存在他们的任何权利.这些可怜可悲的父母们啊!上一代人的懦弱与一味顺从,也给了那些弱肉强食者们予有机可趁.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子女,一个个地离家远行,咬碎了牙齿和血往肚子里咽.
不管如何,总之,这场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最终取得了伟大的成果,S城的政治成果显然更加辉煌!因为只有S城与S城那些杰出的领导者,才会不同于其它省市而独具匠心,在全国各省市的“上山下乡”运动中,首创了独一无二的“老四届”!还有作为始作蛹者,在运动中冲杀在前的这所初级中学的工人阶级为主的领导班子也功不可抹. “上山下乡”运动使得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失去了最根本的利益,但那些时代的英雄—“指导员”们的丰功伟绩将名载“青史”.因为他们以非凡的英明及其高明的手段,使得这一页历史上的文明,演变成为空白.也使得渺视民主践踏国法滥用权力的政治行为成为一个空前的范例,也将延续成为今后历史发展中的一种政治惯例. 他们还在那个年代的时空中制造了仇视知识、仇视青少年的红色恐怖,在两代人之间的意识形态方面,挖掘了一条深深的不可逾越的鸿沟.由此而产生了一系列不可调和的社会矛盾,与强权统治下的种种特权现象,并且向以后的年代里迅速曼延......
初级中学的六九届学生要走了,他们走得比上三届遗留下来的学生还要早,他们走得是那样匆忙和稀里糊涂. 今天,在那些停靠在校门外那好几辆敞棚卡车上,插满了一条条孜弱木然的男女学生的身躯,那张张孩子般稚嫩的脸上,除了悲伤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那双双尚未见历世事的眸子里,神色是如此地呆板,眼前一片茫然,茫然一片...... 在送别的人群中,家长们的心碎了,一遍遍重复着无奈的几乎是毫无用处的嘱咐与叮咛,和着那亲人离别时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声,此起彼伏;而那些送别人群里的另类们,则是兴高采烈. “指导员”与工宣队员以及部分先生们,[红团]分子们,无不欣喜若狂.他们敲锣打鼓声,惊天动地;他们欢天喜地的挥舞着的红旗和巨幅标语,已经遮住了整个天空;他们一遍遍高喊的“上山下乡”革命口号和高音喇叭里撕叫着的革命歌声,震得家长和学生们的心都粉碎!他们异常得意地欣赏着他们卓有成效的伟大成果,毫不掩饰地显露出那种得意非凡的成就感. 是的,他们是学校的领导和师长,他们卓有成效的壮举使得这所初级中学名扬S城,他们终于可以林立于全市的中学之中,并且骄傲地挺胸昂首了!面对眼前催日泪下的悲惨景象,只要还是个食人间烟火的凡人见之,无不为之动容,无不黯然泪下.可这些人的表情却显得从未有过的从容,以至忘形.内心的激越与激越的行动,已使得他们的灵魂魔化了,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与职责,甚至已然彻底抛弃了人类的良知. 他们在当时只有一种使命,那就是把全市的青少年,全部、彻底、干净地赶出S城,赶到遥远的边疆去,赶到贫穷落后的农村去. 如今,他们出色地完成了这个伟大的使命.于是,领导得到了荣誉与升迁,帮凶们得到了奖赏,那些曾经被运动中蒙蔽的学生整过的部分先生,是否也得以扬眉吐气了?还没到秋天呢,校外马路沿边的扬树叶已卷曲得不成样子了,热风打起的灰尘肆无忌惮地到处飞扬. 在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悲伤气氛中,满载学子的卡车开动了.这是否意味着学校与学子、先生与学生以往的情义,一代青少年与这个异常的社会,随着这非常事件的发生,犹如卡车轮子卷起的尘土一样,已变得无足轻重.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已是到了恩断义绝的时候了?!学子们或许永远不会也无须、更没有时间再去记得这所母校,那是因为这所初级中学—他们的母校所带给他们的惨痛,带给他们不公的命运,已远远超过了那一点点的传授.是的,母校已不堪回首!当他们在将来回首这段无比辛酸的往事,还会对这个社会继续产生信任与幻想吗?!那么现在,他们要实实在的在去面临贫穷、饥饿、孤独、疾病,并且将无条件地遭受“他人”无限止的白眼、冷落、欺凌...... 还有极其陌生的恶劣环境,繁重不堪的体力劳动和异常险恶的世态.他们决不会想到:未来的日子将远远超出他们现有的那点想象—由于学识的浅薄而注定要历经一生一世的贫穷与苦难,直到生命的终结!他们更不会想到:被当局强加于身上所谓“知青”这个[特别身份],实际上是中国新一代文盲与赤贫群体的社会象征与代名词!随着学校里的学生被大卡车,一群群地装出学校,那本来不算大校舍变得宽敞起来,操场上已经难得见到人影了.只有北面篱笆墙外化工厂的几管烟囱,依然腾腾地喷吐着浓烈的烟雾.并且这些烟雾是否有毒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连危害的对象几乎都失去踪影了. 那两个看校门的老校工,每天上班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铁链把大们紧紧地捆锁上,却让那扇小侧门永远地敞开着,随后老脸朝天,悲哀地一声长叹,转身钻进了门房,再也不愿出来了.因为如今在所初级中学里的景象,除了萧瑟与凄凉,再也无须更多的汉字来形容了,新华字典已经没有多大的用处了.那一幕幕凄惨一次次地再现,不由得使人想北面镇上的那个屠宰生猪的工厂,那一车车绝望地叫唤着的猪猡们,被挨批运送进去后,等待它们的命运,也仅仅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任人宰割了.
六九年九月,我在强大的社会压力逼迫下,在被迫无奈中告别了生活了十七个年头的家乡,告别了年迈颤巍的曾经是那么孜孜不倦地教诲我看好我的爷爷还有患病不断的二姑,告别了含辛茹苦养育我长大的父母. 此时此刻,我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去与学校、学校领导、先生告别. 在这所初级中学的短短两年里,它已经在我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伤痕,它在当局的指使下,毫不留情地斩断了我和我的同学们追索真理、理想的求知之路,同时也断然截断了师生间的情谊,截断了整整一代青少年与那个曾经无限信任的社会的所有情丝.那是由于这个社会,这个城市与学校,把那贫穷、无知与痛苦,把悲惨的命运和无望的将来,非常慷慨地“赐予”了我们这代人,从而改写了整整一代人的人生.在另一方面,就是由于这风云突变的社会与残酷的现实,使得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统治阶级与人民群众之间,在骤然间里,形成了永久的不可弥补的断层!或许这一断层现象早已有所倪端,那么上山下乡就是毫无顾忌的一种赤裸裸的展示;这个国家自古以来就不存在什么民主与自由,人民当家作主方才高高地停留在空洞的自欺欺人的口号上.
别了!初级中学. 别了!家乡. 别了!当百万青少年被迫离开这座城市时刻,他们有着一个共同感觉,那就是:他们的生命、躯体、意识与灵魂都不属于自我了,而是完全彻底奉献给了这个社会,这个制度,这个党;被要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学生准则,被要求这个准则的人,如扔垃圾一样,随意抛弃了.学生们已经将学到的文化知识,在万般无奈中,和总还给了老师.并把那些个所谓的准则,教条,信仰,谆谆教导,毫无顾忌地丢弃给了那些特别卖力,无条件效忠于领袖的灌输者们.这座一向自我标榜为所谓“海纳百川”而引以为荣的,却容不下这座城市历史上人数最多和最优秀的一代青少年,以及他们求知与成长的S城.而今的它,已变得让S城人十分憎恨与厌恶了.因为它已演变成为一部巨大的毫无人性的驱逐机器,一部驱逐人类文明与人性的统治机器.并以它那无人可以抵挡的功能与暴力,残酷无情地把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的数以百万计的整整一代青少年,从这座城市里,几乎驱逐殆尽. 并且继续在那里疯狂制造出绝对冷酷肃杀的红色恐怖,以及与之相呼应的残酷无情的政治气候.以极其残忍残暴的手段,割裂了一代青少年与他们曾经无限崇敬和信仰的当局间的关系,并用它的那部分强有力的宣传机器,无情摧残了两代S城人勤劳节简,任劳任怨,奋发创造,崇尚知识,好学上进的可贵精神,并且让他们就这么毫无道理无从选择地失去了养育多年的心爱子女,因此、而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使得他们无论在物质还是精神上,都一贫如洗。如今,这座城市正以它实施的史无前例的残暴行为,向着世界宣告和证明:它的未来不需要人文,也不需要青少年,一句话,不需要文明与知识!而我们这一代当年被城市驱逐出境的数百万青少年们,也将会重新审视和认识这座在历史与人文上相当值得怀疑的城市,及其城市的统治者;并且还必须谆谆告诫我们的后代子孙:这是座浮华中包藏险恶,暗藏杀机的城市,曾经非常敌视青少年,极其鄙视知识与文明,是一座相当缺乏人文精神与文明传统的城市!如果在这座城市里生活,是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信)的!勤奋学习,掌握知识,决不盲从,理直气壮地随时为做人的权利而斗争,是生存在这座城市里的人,必须奉行的唯一的做人准则;必须牢牢记住父辈那一段任人宰割的历史啊,如果忘记了这段异常悲惨的历史,就必定会坠入于那些政客与野心家们再次阴谋策划的灾祸里,就会随时陷人那异常险恶的万劫不复之中!这是整整一代青少年,当他们正陶醉于被灌输的意识形态所描述的美好里时,却突然地被这个毫无人性的城市,完全彻底地赶了出去,并且是赶到了任何人上人嗤之以鼻的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让他们在极端的贫困中,自生自灭.于是,一代青少年就这样,被迫牺牲了他们全部的青春和一生的幸福.这就是他们从无比的悲壮中,所得出的极其惨痛的历史教训啊!
S城的当权者们在这场由领袖发动的“上山下乡”运动中,向着全体普通市民,充分显示了统治当局拥有的绝对权力,再次证明与明确了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区别和关系,并且彻底粉碎了平头百姓在虚无虚伪的鼓噪下,妄想着可以当家做主人的白日大头梦.严酷的事实在告诫着这座城市里生活着的市民,这个社会同以往的社会相比,在社会性质方面,并没有根本与原则上的区别,而是仍然有着阶级和阶层方面的严格区分的!“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因为所谓那些“人”的成功,依然与过去一样,是需要建立在牺牲广大市民利益与精神的痛苦之上的。这座城市的形状,社会形态,意识形态,以及它的所作所为足以向世人证明,当今社会,当今城市,依然是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时代!
S城的过去曾经是政治投机家和经济冒险家的乐园;如今又增添了新的品种与项目:政客与野心家的乐园. 在这个浮华的花花世界里,城市人文和文明已经被彻底否定与抛弃,取而代之的是权贵的庄严,特权的横行,真实的谎言,是灯红酒绿下那一大片赤贫!而生活在这里的民众,在政治方面所表现出来的幼稚和懦弱,是与他们祖辈的习惯如出一辙的. 因为他们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被无情的封建权势剥夺了知识,如今,他们的子女也被彻底剥夺了追求知识的权力。在那些人上人的眼里,当今的老百姓,只不过是又一群善良无知任人驱使的感性动物,他们是完全没有必要拥有文化知识的,知道的事多了,反而会找麻烦.于是继续奉行着老祖宗留下的严厉的愚民政策,并且借此毫无顾忌地在愚氓的基础上,飞黄腾达。
如果你有幸在这个城市的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在那些被废弃的沉渣、垃圾里,有幸找到几张经久发黄的残页,也不必为上面闪忽记载着那过去的血腥历史,并且如何会顽固地延续至今,而突然地感觉到有多么地悲哀. 多么地感慨,多么地绝望!没准那正是让我们这些个所谓正宗民族一直自以为是,经常引以为荣的,并且正在延续的,那几千年的古(故)都“文明”其中的一个真实的,极其丑陋的插曲呢!
是的,这些个插曲过去有,今天有,将来还会有……
记住吧,牢牢地记住吧!记住这座城市的丑陋与狰狞,记住它曾经毫无人性地葬送过一代青少年全部的青春与理想,摧毁了几代百姓的希望与他们家庭幸福梦的那段极其残酷史实吧!
人们啊,要永远地记住啊!
初稿2006年7月5日
一稿2006年12月8日
修改2007年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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