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11-25 04:24 发表
他们像是一群无根的人群,和脚下的土地没什么关系,并以脱离这层土地而自豪。
当我进来时,牛肉已烤得滋滋作响。他们不能喝酒,要准备下午的会议。简单的寒暄过后,他们开始谈论美国的大选,希拉里·克林顿能获胜吗?然后就是中国官场内的秘闻。我的这几位朋友都毕业于世界名校,为跨国公司或国有金融机构工作,生活中相当一部分时间在飞机上度过,我对面这一位下周要去非洲,她的银行要在那里拓展新业务,中国的影响力在那块大陆上继续延伸和深入。
这家餐厅位于北京的金融街。当金融街在十年前展开起雄心勃勃的规划,将那些民房推倒、建设冷冰冰的钢筋、玻璃大厦时,它的梦想是终有一天可以和纽约的华尔街、伦敦的金融城、香港的中环匹配。
当你从拥挤了太多车的西二环路上拐进金融街,你会为眼前的景象震惊。那些突兀而起的大厦银光闪闪,它们之间是大片的绿地,街道干净整洁,日光下的那一排餐厅、咖啡馆显得懒洋洋的,那座巨大的连卡佛的外墙上挂著迪奥香水(Dior)的模特们的冷漠的面孔……周一到周五的午饭时,大批穿著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和套裙的人行走其中,他们用脸上挂著类似的谨慎和骄傲,都用Blackberry,谈话时,英文和中文混杂而用……
周末时,这里像一座空城,银行家们消失了,它变成了时髦年轻人的约会之地,他们喜欢这些落地玻璃窗的餐厅,他们在这里展示自己,热衷于被别人观看。我有时会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发呆,不知为何,这片区域经常让我想起黄仁宇对于国民党军队的描述。黄仁宇说那些先进的美式装备像是异质的力量,它压垮了那些中国军队。而眼前的金融街呢,比起那个被人群、杂乱、喧闹所包围的中国社会,它像是一幅超现实画面,像是那些贫穷家庭在墙上所挂的洋房别墅的挂历,他们附著在中国社会的表层,诱惑著其余的人们。
我的这些朋友,他们生活在这些玻璃幕墙后的写字间里,这些玻璃墙是单面的,里面的人可以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却只看得到反射过来的光芒。他们的主要工作是处理信息与资金,金钱从未像今天那样抽象过,成亿的资金在他们手中流淌过,却可能仅仅与键盘上的敲击相关。
谈论金钱、憧憬金钱、憎恨金钱,是中国社会过去几年中越来越高亢的主题。伴随著股票市场的狂热,各类物品价格的上扬,不断新涌现出的亿万富翁,一家又一家公司破纪录的IPO,社会中弥漫一种既癫狂又沉闷的气氛。人们为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这么惊人的金钱积累而癫狂,沉闷是因为人们只关心这一个话题。
我的这些朋友被称作时代的精英,他们的主要工作之一是帮助中国企业在海外上市。我搞不清他们的工作细节,每次阅读财经报纸的上市招标书的广告时,我就觉得头晕。但是我记得那些金光闪闪的公司名,摩根斯坦利、美林、花旗、高盛、瑞银,这些名字不断以各种方式和中国的国有企业、私有企业结合在一起,然后在纽约、伦敦、香港表露他们的雄心,募集大批资金,登上报纸头版。
他们的收入高得惊人。就像昔日的石油、汽车业是收入最高行业,今天的金融公司则是最赚钱的公司,年轻人期待进入其中。大学毕业班的择业现状就像是中国社会的缩影,英语流畅、反应敏捷如愿被一家跨国银行录取的二十二岁的年轻人的年收入是七万英镑(约十四万美元),而剩下的大部分同学则在为四千元人民币(约五百美元)月薪而忧心忡忡。
在大部分时刻,和这些时代精英交谈,感受是复杂的。他们了解很多金融术语,长春藤盟校、世界五百强公司、英文杂志的封面人物,当他们谈论美国总统大选时,其热情仿佛自己正是选民……他们属于那一小群全球化的精英,分享同样的语言和品味,以今日纽约、明天巴黎的旋风式生活自豪。在这个以信息、流动性重新划分的世界里,他们占据了领先的位置。但是,和他们进行深入谈话却又是困难的。他们习惯从一个名词跳到另一个名词,就像他们每天要处理的海量信息一样,繁多、忙碌,却没有一致的逻辑和更深层的情感。他们对于自己的国家也没什么兴趣,中国经常被混同成“中国概念”,它可以被用来在市场中定价。像是一群无根的人群,和脚下的土地没什么关系,并以脱离这层土地而自豪。他们冷冰冰的从玻璃窗后打量这个国家,但单面玻璃却不会让外面人注视他们。
他们就像是整个中国精英阶层的缩影。这个阶层接受过最好的教育,在中国经济繁荣中受益,突破了传统的文化与地域界限,但他们却同时也是过分技术化的,不管是国际资本、还是国家垄断资本,他们都可以在与其合作中获得成功,保持自己的舒适生活。但是,他们却不愿意走出那个相对封闭的小世界,去将已获得的财富和教育转化成更广阔的社会进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