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的华南虎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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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笔记小说《咫闻录》中，记载了一次有趣的华南虎事件。和眼下这次相比，当年那回闹腾的规模要小得多，不过，老虎可是货真价实的三维老虎。　　　　

事情发生在乾隆已酉年间（1789年）。那一年的四月，一只可怜的华南虎迷了路，从山上流浪到了江浙广阔的平原地带。具体是什么地方呢？《咫闻录》里说是 “浙宁西郊”，查了一下资料，应该是现在宁波市一带。“盛世出国虎”，可见当时不愧是康乾盛世，华南虎种群还很多。在宁波这样人烟稠密的地区，居然也能见 到踪迹。　　　　

不过，对于平原上的人来说，老虎下山这种情形毕竟还是少见的。而且从留下的踪迹上看，那头老虎的块头怕是不小，“爪印如盘”。所以，当地的老百姓都很慌张，生怕哪天晚上上茅厕时，一不小心迎头撞上。　　　　

真正倒霉的家伙是一个叫王永春的有钱人。这人应该是一个家境相当不错的财主。但为人好像不怎么样，“为富不仁，丑名满邑”。所以，当地人都不怎么喜欢他。　　　　

这位王永春先生除了为富不仁外，还有另外一个特点：喜欢山水园林艺术。他把自己的家修建得环境优美。房屋“玲珑别致”，周围种满了青翠的竹子。更特别的 是，屋前屋后都有小河，出门都要经过篱门小桥。绿水环绕，显得很有江南水乡的意境。 ——正是这种对园林艺术的喜爱，给王永春先生带来了无穷的后患！　　　　

这一天清早，王永春先生经后面的篱笆门出去，刚一过桥，就发现几处“爪印如盘”！王先生对动物学没有研究，正在低头细瞅的时候。有个懂行的家伙走了过来，看了几眼，便断定说：“虎已至境矣！” 　　　　

王永春听了这话，转身就往家里跑。跑着跑着，他猛然想起，一向细心的自己，昨夜却没有叫人关上后面的篱笆门！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王永春立刻关上小桥尽头的篱笆门。心想，有了这条“护城河”，小桥，篱笆门。防护措施周全，不管什么老虎来了，都应该会知难而退吧？　　　　

但其实已经晚了。老虎大概在王永春出门前，也就是清晨人静的时候，悄悄地溜了进来。王永春先生这一关门，恰好让老虎有了留下来的充分理由。　　　　

整 件事情也不能怪那只老虎。“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老虎在这陌生平原彷徨多日，虽说吓坏了不少人，其实自己也是受尽了惊吓。整天想着的，就是如何返回 熟悉的山林。这下好了，王永春先生的园林艺术搞得好，老虎毕竟是一畜牲，一看着青翠茂盛的一片，心中大喜！立刻当成了自己的梦中山林。当下好不客气，兴冲 冲地便闯了进来。　　　　

王永春先生这边还蒙在鼓里呢！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杜绝了虎患。其实，老虎早已登堂入室，一脸迷惑地踱进了那庞大园林的西边屋子。　　　　

西 边的屋子住的是什么人呢？——您猜对了，“西宾”！旧时对家庭塾师或幕友。所以主人叫“东翁”或“东家”。王永春先生不是官，家里当然没有幕友，他请了一 个姓周的秀才当家庭塾师，在西边的屋子设立了一间小小的学馆。除了自家的孩子外，邻近几户人家的孩子，也来这里就读。　　

当时，老虎进来的时候，西宾周秀才还在赖床（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而邻居有个勤奋的小学生，已经挟着几本书，兴冲冲地来上课了。　　　　

这种勤奋读书的精神，至少在那一天，没有给这个小朋友带来任何好处。——他成为在王永春院子里和老虎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人！老虎转过一道小巷，恰好和这个小孩碰个正着。　　　　

老虎不吃人还叫老虎吗？当下，老虎一点也没有客气，长啸一声，身形一跃，朝小孩子猛扑过来。万幸的是，老虎对空间距离计算错误，用力过猛，一家伙从小孩子的头上越了过去。小孩子吓得惊倒在地，心灵上的伤害不清楚，但肉体上似乎安然无恙。　　　　

这时，旁边来了个见义勇为人士，姓名身份皆不可考。见到情况危急，不加思索，随手抓起一根棍子打了过去。可惜，这一棍子只是简单地激起了老虎的怒气，它一 把抓了过去。只是简单的一爪子，这位勇敢者的头皮、面皮、五官和附带的肌肉便被完整地剥了下来，像外科手术一般利索。鲜血流得满地都是，只听得一阵阵惨 呼。没过多久，这人便一命呜呼了，成为这次老虎事件中的第一个牺牲品。　

行凶之后，华南虎不慌不忙地踱进屋子，来到了周秀才的房间。很奇怪的是，它这时却平静了下来。像一个有礼貌的好孩子一样，端坐在地上，好奇地打量着房间的主人——周秀才。  
　　
这 时周秀才在干什么呢？他正缩在床上，蒙着被子，抖得像秋天里的落叶。但可能正是这怪异的姿势救了他的命，老虎左看右看，实在搞不懂这是个什么东西。便站起 身来，慢慢地踱了出去。周秀才抓紧机会，“裸身逾窗而逃”。这家伙，遇到危险连礼仪都不顾了，有辱斯文，比前辈如子路等人那是相差甚远。
　　
出了周秀才的房间，老虎来到了前厅。万幸的是，那里没有人（也可能是跑光了）。老虎看到空空荡荡的，大概也觉得索然，便来到了前厅后面一间屋子。屋子里有什么呢？全是酒！看来，酿酒是王永春先生的财源之一。  
　　
老虎进来一看，满屋子的酒坛，上上下下叠了好几重。酒坛子一个个圆鼓鼓的，凸起。在老虎眼中，这不啻于是最好的挠痒物。于是，它把身体挪近酒坛子，打算痛快地挠个够。它这一挠不要紧，外面的人只听到乒乒乓乓的一阵乱响。数百个酒坛子一时俱裂，酒如泉涌。  
　　
华南虎这也被这盛况吓了一跳，连忙跑了出来。慌不择路，跑进了左边的门，进去恰好正是王永春先生的卧房。里面“陈设辉煌，金光灿烂”。可见，王先生是个很讲究生活品味的人。  
　　
但老虎可不懂什么品味，满目的辉煌，只是让它觉得心神大乱。它在卧房里咆哮、蹦跳个不停。一个不小心，跳到了王永春先生的大床上。这是一架很舒服的藤床，睡上去晃晃悠悠的，王先生平时很是喜欢。不过，这次的住客实在太重了，轰隆一声。老虎把床压垮，直接掉在地上。  
　　
老 虎吓了一跳，用力一跃，从床底跳了出来。不过，由于身形巨大，整个床架卡在它的脖子上，仿佛宋江流放江州一般，项上多了一副枷锁。老虎这个又急又气啊，带 着床架左突右冲，“冲至东则东物尽，冲至西则西物尽”。等它终于挣脱了“枷锁”，王先生一屋子名贵的陈设，也都全部变成劈柴。接着，老虎冲出了卧房，尽情 地在王家大院里撒野。当时的墙壁都做得很薄，面对老虎的冲撞，几乎就是层薄纸一般，“遇墙则倒，拼壁则穿”。后世之人在遗憾王先生墙壁质量的同时，也不禁 为华南虎的破坏力而惊叹！
　　
这时，王先生家里自然无人敢上前。他见势不妙，赶紧派人进城报官。当时当官的反应可比现在的快多了。当下，派了营弁二人，枪兵十六人前来打虎。枪兵是拿的是什么武器呢？应该是鸟铳，一种早期的火绳枪，装铅子或铅丸，火药发射，效果一般。  
　　
兵们先找个地方躲好，然后开始点火放枪。效果果然不怎么样：弹丸碰到了老虎的身体，纷纷滑落了下来，老虎丝毫不当一回事。实在是太强悍了！当兵的看看当官的，当官的看看可怜的王永春先生。大家都摇摇头，一时无法可想。  
　　
这 时，王家已经是相当的热闹了。看热闹的人远远地躲在外围，稍微有点胆力的人都爬到了屋顶上。一个个磨拳擦掌，跃跃欲试！打老虎人人有责嘛！大家噼里啪啦， 把王永春先生的屋顶敲了无数个大洞。按《疯狂的石头》里的说法，这叫“高灯下照”，便于掌握全局。再说了，反正不是自家的屋顶，不拆白不拆！
　　  
——估计王永春先生连哭的心情都有了。
　　
屋 上屋下，人们议论纷纷，无数的打虎高招纷纷出炉，然后纷纷被否决。时间一长，连老虎在下面都等得不耐烦了，不时据地大吼几声。声震四野，远近的人们都感到 大地的颤动，一个个心惊胆战。读到这里我们不得不佩服周正龙先生的胆识，距离老虎这么近，在虎啸声中，还能从容不迫地拍这么多照片，不愧是具有“超能力” 的人！
　　
言归正传！正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屋顶上有个机灵的家伙发现，老虎总是张着嘴巴坐在那里（挺虎派？）。便拿了一根径三寸的毛竹，对准老虎的嘴巴直插下去。结果怎么样呢？  “虎嚼竹如蔗”。真是厉害到家了！至于大家扔的砖头瓦块，老虎更是当作搔痒一般，动都懒得动。
　　
大家这才发现，所谓的“武松打虎”，应该只是一种传说。大型猫科动物，基本上是完美的杀戮机器。在正常情况下，人和虎赤手空拳地单挑，完全是去找死。
　　  
—— 人能够打得过老虎吗？问这个问题前，不妨先反过来问问：老虎能够比人聪明吗？　

  时间不知不觉地到了傍晚，这老虎好像也不饿，不知最近吃了什么东西。在场的人都很庆幸，老虎如果真的要主动进攻寻找食物，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也正因为如此，那天发生的真正伤亡事件，就只有那位头皮被剥掉的好汉。  
　　
　　 ——这时，机会来了！
　　
那 只华南虎在一个地方呆这么久，又没有见到有人来拍照，怕是有些腻了。便起身站了起来，施施然地走进了附近一条胡同里。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这是整件事中， 华南虎犯的最大的错误。狭窄的胡同，必然会限制它巨大的身形。在这种情况下，猫科动物令人惊叹的灵活性，便完全无用武之地了。
　　
果然，有个家伙看到了这个机会，便轻手轻脚地跑到胡同隔壁的房间，从缝隙中一刀子过去捅个正着。华南虎明显感觉到疼痛，它很生气地大吼一声，顺着胡同冲了出来。就在它的头伸出胡同的一瞬间，有个胆大的屠户用力一棍子，结结实实地砸在它的鼻子上。真正的致命一击！  
　　
——不得不多说两句：从古到今，屠户这个特殊群体中都是人才辈出。远的如先秦时那些屠狗者如朱亥之辈，近的如《水浒传》中的郑屠。就拿最近发生的事件来说吧，如果周正龙先生不是猎户，而是屠户的话，哪里还会麻烦拍什么照片？早就干脆利落地"扛一头老虎"下山了！  
　　
言归正传！再说老虎挨了这一下子，顿时头昏目眩，短时间内失去了反应能力。众人一看机会难得，乱棍齐下，痛打下山虎。这只华南虎虽然强悍，毕竟是肉做的。最终，还是命丧于这个它不该来的地方。  
　　
大家七手八脚，把老虎抬进厅里，先做了番科学的测量，其具体数据如下：
　　
“身长9尺，尾亦长9尺，重800斤”  
　　
清 朝的一尺，约32-35厘米；清朝的一斤，约596.82克。粗略换算一下，这只老虎身长3米，从头到尾约6米，重476公斤。根据现代的统计数据来看， 一般的华南虎体长1.6～2.9米，体重180～200公斤，最重的东北虎大概才350公斤。《咫闻录》的作者在虎体重上明显有些夸大，特别是该老虎恰好 长到中国人喜欢的数目字“800斤”，着实有些令人生疑。不过，这只老虎体型巨大是无疑的，文中也说，“是虎中之大极矣。”被干掉了实在可惜！
　　
令大家意想不到的是，老虎虽然被干掉了，事情却还远远没有结束。
　　
首先，王永春先生发现他那些“玲珑”的华宅，在老虎和打虎英雄们的共同努力下，现在几乎都变成了“玲珑”的凉亭了。还没有等他哭出声来，他又发现了第二件麻烦的事情：“四方士女云集而来观者，如蛀如蚁，二亩之宅，焉能容数万人之足乎？”  
　　 中国人爱看热闹的老毛病简直没有办法！按王永春先生一开始的想法，大概是一股脑儿都给老子撵出去！但哪里赶得完？况且，人说了：嘿，王兄，要不是大伙儿帮忙，你家那只老虎，说不定还要住到八月十五才肯走呢！  
　　
没办法，王先生只好找了根数丈长的巨木，把老虎高高地吊在上面，晚上还免费提供油灯照明。要看就看个够吧！他无可奈何地想。
　　  
观虎的人潮足足持续了三天三夜，这才渐渐地少了下来。王永春一家把老虎放了下来，剥下虎皮献神，然后制作成一个虎皮坐褥，大概和后来座山雕那张类似。老虎的胡须可以当牙签用，据说剔了牙可以不长牙虫。（这一点很可疑，再硬的老虎毛毕竟还是毛。）  
　　
虎肉则切块送给邻居，大家毕竟帮忙打过一阵子。但味道很令人失望，“肉色如灰，而臭气如烟”。估计是挂了这么久的原因，开始变质了。而且还咬不动，“韧如革，虽有利齿不能碎其一脔也。”这应该是烹饪不得法，毕竟当年没有高压锅，大家又都心急等着想吃老虎肉。  
　　
分 完了老虎肉应该没有事情了吧？错！酬神演戏要不要钱？整修房子要不要钱？感谢“打虎英雄”群体要不要钱？像那位勇敢的屠户，怎么说也得千儿八百吧？银子像 流水般地花了出去。过了几天，王永春又发现家宅不宁，家中有人精神出了毛病！当时的解释是这样的：“伥鬼失虎无依，日夜骚扰”。没办法，总不能找一只崭新 的老虎送给孤独的伥鬼吧？——最终，和尚道士们也赚到了王永春先生的银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忽然上面下了个通知，当官的要 王永春先生上交虎骨。王永春当然一百个不愿意，这么多虎骨，可以酿多少虎骨酒啊？文中说，王永春这个人是“刻薄成家”，平时“不畏官势，不惧民害”。属于 那种不求人，不惹事生非，闷头发大财的家伙，和后世勾结官府的恶霸地主还有些不一样。换句话说，前面讲的“为富不仁，丑名满邑”，恐怕是有些夸大，多半有 妒忌的成分在里面。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王永春先生脖子一硬：不给！官方居然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说，愿意出200两银子来买。这次王永春愿意了，200两在当时不算是个小数目。哪里知道，官府居然也会赖帐。虎骨交了上去，银子却是无影无踪！  
　　
王永春先生这个气呀！索性打起了官司，要说这个人脾气也是挺犟的。几经周折，王永春取回了那200两银子，也讨回了公道。不过，其中付出的打点费用，不用说也是够让他肉疼的了。  
　　
事 情终于收场了，王永春的家产因为这桩天降横祸，几乎破掉了一大半。对于这件事前前后后，远近的人们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场变故有点周处除三害的意思。即，老 天爷故意借让老虎迷路，以便除掉老虎这种害畜——当时大家都同意，现在当然是宝贝了。顺便，也重重地惩戒了一回刻薄鬼王永春。“是永春以虎而破家，虎应以 永春而死矣，两者之害，神之使也。”

(来源：看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