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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的翻译——师哲眼中的高层人物》封面
陈伯达曾经留学苏联多年,却连一句俄文都没学会。来到革命圣地延安后,他在毛泽东的指导下写了《评〈中国之命运〉》和《人民公敌蒋介石》两本小册子,一举成名;解放后参与了“毛选”的编辑整理及“九评”的写作。但他自私自利、投机取巧的本性一直未变,终于在庐山召开的九届二中全会上“翻车”,沦为林彪阴谋集团的同党。
留学苏联连俄文“好”也说不清
我从莫斯科回到延安的第二天见到了毛泽东,会见以后,毛泽东请从苏联回来的同志吃饭。毛泽东、陈云、张鼎丞陪周恩来、任弼时一桌;柯庆施和陈伯达陪我。我就是在这里认识并逐渐接近和了解了他们。当时,柯庆施任统战部副部长,陈伯达在他手下工作。
上世纪30年代初,柯庆施在天津做地下工作时,也是负责统战工作。1931年陈伯达从苏联回国以后,也到了天津,但找不到党的关系,幸而遇到他在苏联留学时相识的柯庆施,总算接上了关系。但因为他说一口福建惠安的土话,一般人听不懂;他的个性又古怪,很难同别人合得来,柯庆施只好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工作。柯庆施曾派他到抗日名将、我党秘密党员吉鸿昌那里执行过任务。
陈伯达在北京被国民党宪兵三团(当时对付共产党最凶恶的组织)被捕过,但发现他有病,确诊为“老鼠疮”。宪兵三团一方面怕被传染;另一方面认为患了“老鼠疮”反正活不长,就把他释放了。随即他就离开京津,往西北而来。陈伯达到达延安时,柯庆施已先于他回到了延安,并担任了统战部副部长。陈伯达是他的“老部下”,所以仍到他那里工作。
统战部位于杨家岭后沟,出出进进总有机会遇到毛泽东。陈伯达不放过一切同毛泽东说话的机会,哭着鼻子诉说他的委屈,说他1926~1928年在莫斯科受王明的“排挤打击”。
其实,陈伯达在莫斯科,就是在中山大学学习。据和他同期在中山大学的同志说:陈伯达在中山大学和谁都不来往。和苏联人之间固然因为语言不通不便交往,和中国人之间呢,因为他那福建惠安的方言,也很难交往。日常生活中,他是只顾自己,从不关心他人,于是他在中山大学实际上是“孤家寡人”。在苏联几年,他仍听不懂俄语,连个俄文“好”也说不清。那么他在中山大学怎样学习马列呢?他读的是中文书。
好“偷”文章,外号“臭虫”
毛泽东对陈伯达的使用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先是让他到马列学院去上课,但他的话学员听不懂,开会时本来讨论很热烈,他一发言,会场就涣散了。实在很难找到适合他的工作。
任弼时对陈伯达的品德是有看法的,对他不感兴趣。但因毛泽东要用他,又无法安置,在任弼时担任中央书记处秘书长兼中央办公厅主任时,只好自己来管,于是在中央办公厅下面成立了一个政治研究室,约20人,让陈伯达任研究室主任。有时毛泽东出题目,让他写文章,《评〈中国之命运〉》和《人民公敌蒋介石》就是这样产生的。
陈伯达担任了政治研究室主任,从不领导室里同志,只顾自己写文章,还利用研究室的同志替他搜集资料,甚至把他们写的初稿拿了去自己用,写成文章却是他一个人的。这就引起研究室的同志不满。他窃取别人的劳动成果这一嗜好无法改变,所以有人给他起了个“臭虫”的外号。
延安“抢救运动”中被打成“王实味反党集团”成员的成全、王里、宗铮、潘芳4人都是政治研究室的,他们是王实味的好朋友,但在陈伯达手下施展不开自己的才能,憋了满肚子的气。整风开始后,成全给毛泽东写了一封长信,建议不仅要整“三风”,还要整“人风”,对陈伯达提了一大堆意见。也有人给任弼时写信,也是反映对陈的意见。但他们的信被压下来了。于是王实味的《野百合花》作了进一步发挥,把本来是对陈伯达的意见,变成了对党的不满。在康生的一手策划下,王实味被打成了“反革命”,成全、王里、宗铮、潘芳被打成王实味“集团”。这些人被整得很惨,只有陈伯达,没有触动一丝毫毛。
整风后期,大多数被整的同志得到了甄别平反。政治研究室的同志得到平反后,都以各种理由要求调去了前方,政治研究室也就不复存在了。
整风以后,我被调到社会部第一室(情报室)任主任,住在枣园。毛泽东住在枣园前部的围墙内,社会部部长康生住在枣园后沟,我住在围墙外,就近围墙有一小门可以通行,这样我离毛泽东比离康生更近,为的是毛泽东找我方便些。我的近旁是副部长李克农。
我在社会部办了个“书报简讯社”。那时,边区要订外面的报刊很困难,但在我们那里,通过各种渠道,竟集中了国统区、敌占区和国外的许多报刊。这些报刊除社会部本身使用外,还供总参谋部使用。为了有序工作,安排了几个人管理这些书报,并作研究摘录,印送给中央领导和“七大”部分代表参阅。书报简讯社为了管好这些书报,建立了一些必要的制度,如:限制阅读范围、不准带出室外等等。我特地告诉陈伯达:书报简讯社不对外;阅览时要办手续;不得进入书库;不得携出室外,希望他自觉遵守。陈伯达口头上答应了,实际上依然我行我素,不仅随便进入书库,还把书报拿走,进而又令工作人员为他搜集资料。工作人员很为难,向我报告,我只好这样答复:“你们任务很重,有时间可以帮他干。”
有一次,他把拿走的资料又偷偷摸摸送了回来,在书报简讯社门口遇上了李克农,他自己心虚,又想讨好李克农,便说:“你守着书,一定看了许多。”
李克农因为眼睛不好,恰恰看得并不多,便以为陈伯达在挖苦他,于是回敬道:“阁下,不恰当的假谦虚,比虚伪更讨人嫌!”
《评〈中国之命运〉》让他成名
《评〈中国之命运〉》一书是陈伯达写的,但那是毛泽东授意和修改的。毛泽东的本意是:让无名之辈陈伯达去评,以示看不起蒋介石。毛泽东说:“让陈伯达把他评了!”但在贬低蒋介石的同时,却抬高了陈伯达。这本书的出版,使陈伯达的地位骤然升高了许多。
1945年为“七大”起草文件,刘少奇领导的一个组有廖鲁言、胡乔木、安子文等。搞了几个月,起草了几次,都不理想。有人提出请陈伯达执笔,又怕请不动,刘少奇说:“人家有本事,就给人家磕个头嘛!”于是,任弼时和刘少奇一起找陈伯达做工作,陈伯达果然略作推辞之后接受了。他将起草小组收集到的资料和几次初稿拿去,不到一个月,写出来了。经讨论,没做大的修改,一次敲定。
康生和陈伯达关系密切,他们都称自己是受王明“排挤、打击”的。陈伯达写东西之前,几乎总是先请示康生,康生给他出主意。陈伯达写好后,也总是先请康生审阅,然后才送到毛泽东那里。直到写“九评”时,依然是这样。康生曾打开他的柜子让我看他为“九评”准备的材料和意见,并说这都是提供给陈伯达写文章的。
康生给陈伯达出点子、供材料,为什么不自己写呢?这正是康生的狡猾之处———他实现了自己的意图,又得到陈伯达好感;更重要的是:一旦政治风云起了变化,他不留一点痕迹。
陈伯达的第一个妻子到延安不久,无法同他生活,离开他到前方去了;第二个妻子可能是抗大的一个学员,只凭听到的陈的名声,便接受了他的追求,可是到一起生活之后,她受不了了,也离他而去。似乎在此之后,他还有一次婚姻,时间更短促,女的也跑掉了。
他婚姻多变的原因,主要是他除了读书和写文章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生活内容,从来想不到别人,更谈不上关心照顾别人。陈伯达的住处,我从来不愿意去,只有一次,是曹轶欧(康生的老婆)拉我去的,我才领教了一回:他的屋里臭烘烘、乱糟糟,桌子上、床上、地上堆满了书,根本无处下脚。似这等样子,谁也无法同他生活。
第一次访苏时出洋相
1949年末至1950年初,毛泽东第一次访苏时,陈伯达也去了。
周恩来奉毛泽东之命到达莫斯科之后,有一次中国代表团应邀到克里姆林宫赴宴。苏联人在宴会时为了高兴,通常要找一个嬉戏、捉弄的对象,斯大林捉弄的对象通常是米高扬,这次也不例外。他们很快发现中国人中也有可捉弄的对象,那就是陈伯达。于是斯大林说:他读过《人民公敌蒋介石》,然后笑指陈伯达说:“这是个危险分子!”
陈伯达当然知道这是夸奖他骂蒋介石骂得痛快,于是就昏昏然了。他酒量本不大,被劝着猛饮,苏方其他人也一杯一杯地灌他。陈伯达还以为有了表现自己的机会,根本无视毛泽东、周恩来的存在,径直向斯大林碰杯,异常张狂。
回到住处孔策沃别墅,毛泽东把陈伯达叫到自己的房间,怎么谈的不知道,只是叶子龙进去了一下,出来以后,向着我用两根指头从眼睛往下划,意思是:陈伯达在哭。
苏联方面也安排陈伯达这位理论工作者一些活动,共有三次,都是费德林陪他并为他翻译的。
第一次是与学者座谈,因此陈伯达应该有一个相应的名义,费德林出了个主意:就说陈伯达是“教授”吧。是哪一门学科的教授呢?这就难了。因为他哪一门都不专,和人家的专家一交谈就会露馅。还是费德林出主意:就算“哲学教授”吧,因为“哲学”是个泛称。
第二次活动,就是所谓的“《红罂粟花》风波”。《红罂粟花》是苏联的芭蕾舞剧,苏联人认为这是同情和支持中国革命的内容,然而,它却和中国人的感情相悖谬!因为罂粟花是鸦片的原料,中国人曾经深受英国输入鸦片之害,林则徐烧鸦片,是中国妇孺皆知的民族英雄。而剧中象征苏联的海军,同中国革命的联系竟是通过一个妓女,这又是中国人极为反感的。陈伯达确实很不高兴。我们都看不下去,从包厢跑到休息厅去了。陈伯达的第三次活动是参观莫斯科东方博物馆,该馆以中国展品居多。
参与“毛选”的编辑整理
毛泽东同斯大林的多次会谈中,斯大林特别重视和关心毛泽东著作的编辑、翻译和出版,毛泽东对此很满意,并要求斯大林给他派一位理论上强的人帮助编辑整理。所以斯大林派到中国的顾问团,经济建设方面的总顾问是阿尔希波夫,政治理论方面的总顾问是尤金。而尤金的主要任务就是帮助《毛泽东选集》的编辑出版。工作程序是:田家英、陈伯达等人整理毛泽东手稿,毛泽东亲自审阅定稿,然后我和费德林译成俄文,尤金再根据俄文在理论上把关。所以《毛泽东选集》第一版是中、俄文同时出版的。
1950年3月初,毛泽东一行回到北京,尤金和费德林随后也来到北京。田家英和陈伯达等人在城里立即着手整理毛泽东的著作,我和费德林住在香山原青年疗养院翻译。最先定稿的是《矛盾论》和《实践论》。这两篇论文的译文很快到了斯大林手里,斯大林读后极为推崇。他认为文字活泼、通俗、新鲜,与欧洲哲学著作的僵化形式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亲自批示在《布尔什维克》杂志(苏共中央理论刊物)上发表。发表后是一片赞美声。
在莫斯科期间,欧洲共产党情报局的机关刊物《争取世界和平争取人民民主》的主编米金曾向陈伯达约稿。陈伯达为此写了稿,要我们为他译成俄文。他那篇文章的题目是《斯大林与中国革命》。我读了他的文章,总觉得似曾相识,后来想起来了,那是1949年12月《人民日报》上发表过的,是庆祝斯大林70岁诞辰的,他拿来稍加改动,再往外发。费德林发现文章前后有矛盾,就把陈伯达找来,指给他看,并问他:“你看前后矛盾不?”
陈伯达一把抓过就要改。费德林挡住道:“不忙,你先把思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伯达一答,他又一问;陈伯达再答,他再问……反正陈伯达未能自圆其说。费德林耍够了,让他走了。费德林说:“‘教授’的本事就这么一点,给他捏拢算了。”
在庐山会议上“翻车”
1959年的庐山会议,毛泽东本来是要纠“左”的,陈伯达也看准了这个风向——既是毛泽东的本意,又是民心所向,于是他就支持了彭德怀。这就是毛泽东在《我的一点意见》中说的,陈伯达“跑到彭德怀那里去了”。但毛泽东突然变成了“反右倾”!虽然陈伯达“反戈一击”,暂时保住了自己,但他投机的本质却暴露无遗。
1961年9月的庐山会议,讨论工业60条,其间陈伯达干了一件蠢事。在会议期间,他既不请示,也不请假,便自己下山去了。他下山时,无意中遇到刚从苏联回来不久的贺子珍。陈伯达告诉了她,说毛泽东在山上开会,如果想见毛泽东,这是极好的机会。贺子珍听了陈伯达的话,便向毛的住处走去,他们相会了。陈伯达到山下又遇到了江青,他又把贺子珍去见毛泽东的事告诉了江青。于是江青“杀”上山去,大闹了一通。
1970年在庐山召开的九届二中全会,是陈伯达投靠“林副主席”最紧密的时候,也是他彻底走向“翻车”的时候。1971年4月“批陈整风”推向全党全国,历时1年有余。
摘自《毛泽东的翻译——师哲眼中的高层人物》师哲口述师秋朗整理人民出版社2005年10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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