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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真是很奇怪的動物-居家久了, 就要想方設法地找些理由離開家里出外旅行—當然工作除外了。 可是不管旅途多麼愉快精彩, 大多數人都會覺得全世界還是家里最好,正如英語有句話說, There is no place like home. 有時候甚至感覺到,出外的目的其實是讓自己再體驗一次回家的感覺。家,代表了多少我們內心的牽掛,溫暖,眷戀,習慣,信心, 是家讓我們不用帶著面具而生活在真正的自我里。記得N年前和朋友去澡堂體驗一下三溫暖—換衣服的時候需要解除全副武裝—這個對于在美生活多年的我有相當大的挑戰。我偷偷地環視四周, 盡管其他顧客個個道貌岸然,視他人如無物,可我又如何能夠像在家里一樣可以輕輕松松,赤條條地毫無羞愧地面對?那時候不得不感慨—即使外面有多少三溫暖,還是不如家里溫暖啊!
家,讓我們依賴,是給我們信心的底蘊, 也可以是我們痛苦的根源。家可以是我們內心穩固的錨桿, 讓我們命運的小船在風浪中不致翻傾;家也可以是一條鎖鏈,牢牢栓住我們想要飛升的風帆。有多少人在思鄉的苦潭中淹沒,有多少人在流浪的日子中徘徊,又有多少人近在尺,卻要用一生的經歷去感嘆--回家的路是如此漫長。。。
很同意劉墉的論點,他說人的一生有多種不同形式的“家”,我們每個人都渴望投入“家”的懷抱,“故鄉”的懷抱—
“只是,我們一生可能不止一個懷抱,我們可能由『媽媽的故鄉』投入『妻子的故鄉』,『丈夫的故鄉』,『子女的故鄉』。可能有人逼著我們,在我們的嘶喊中,把我們拖離一個懷抱,扔進另外一個懷抱,使我們哭著,嚷著,掙扎著,直到累了,睡去,習慣那雙新的臂膀,那個新的懷抱。。。
每次離鄉都是傷害,每個離愁都能心碎,只是每個『異鄉人』也都可以成為『原鄉人』,仿佛告別上一段戀情,找到另一個『安心』的地方。”
也許如何處理好與“家”的關系,也就決定了我們一生可以離“家”走多遠?當我們苦痛的時候, 我們是不是要思考一下,我們是不是要離開這個“家”了?當我們對舊情割舍不了,在情感的巨浪中掙扎的時候,我們是不是要想一想,也許一個新的“家”在召喚著我們?
王國維走了,選擇在只有齊腰深的頤和園的水中自盡,因為他忍受不了他安心立命的“故鄉”, 那個讓他賴以生存的“故國”的變樣;陳寅洛活了,六十多歲失明的他,老樹竟然發出新芽,因為他在他四十歲的女助理聲音中找到了新的活水,新的“家”,而得以延長其藝術人生。。。
(注︰陳寅洛寫【論再生緣】時雙目失明,整本著作都是由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助教黃萱為他朗讀。難怪人說,【再生緣】是春天,黃萱的聲音是『風』,老學者屹然獨坐,是一株將枯的『古木』。是不是那『春風』,吹得古木再抽出了 綠芽?陳寅洛的老友章士釗寫了一首詩給陳寅洛,其中寫道︰『閑同才女量身世,懶與時賢論短長』)
也許世界上最慷慨的人是能夠提供給他人“家”的感覺的人了吧—那些在感恩節,聖誕節提供義工服務的人們;那些慈愛的父母在風雪中夜歸,帶回家聖誕節孩子們朝思暮想的禮物; 那些孝敬父母頤養天年的子女,和那些視友情如生命的人。。。從這個意義上來講, 也許戀愛之中的男女最慷慨的求愛話語,莫過于一句最老土的話了—“我願意給***一個家。。。”
看過一位老移民的故事,說是當年他移民美國,飛機落地,通過海關,他沒有馬上走向門外迎接他的朋友,而是先去旁邊的飲水機狠狠喝了幾口水。
『從喝水的那一刻,我就告訴自己,這水是『忘川之水』。從此, 我要忘了從前。我要在這個新的國家, 過我嶄新的一生』,他說。
『你為什麼講得那麼絕呢?』有朋友問。
『因為懷鄉是件太累的事,當你懷鄉的時候, 你就成為了異鄉人, 你就在流浪。』他笑笑︰『流浪,多苦啊!』
那些能做到“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的人是真正自由的人。對那些能夠指著整個地圖而稱之為家的“世界人”, 對那些可以把“異鄉”輕松地當成“故鄉”的人,我一直心懷敬佩—可是, 我做不到那樣完全的瀟灑,完全的毫無牽掛-因為在“家”和“故鄉”里,有那些我賴以生存的聖火,有我安身立命的根源。。。
對生命中的這些種種, 我寧可選擇流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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