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败案：聚焦条管部门——巨贪案的警示

燕子俊

备受社会关注的原内蒙古自治区国税局党组书记、局长王向阳腐败案，随着主犯王向阳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的法庭宣判，这起内蒙古自治区成立60多年来级别最高的职务犯罪案件似已尘埃落定，但给社会、给我们的反腐败工作留下不少警示。肖案使103人卷入其中，70名行贿人员中有59人来自国税系统，涉及自治区12个盟市国税系统的大部分领导干部，发人深省。这个案件使如何监管条管部门的课题凸现出来。
女处长被杀牵出正厅级巨蠹
    2002年12月4日上午，内蒙古自治区国税局41岁的税务征管处处长庄虔秀（女）被人杀死在办公室里。公安机关在侦查这起凶杀案时，发现北京籍涉案人员阎福龙在呼和浩特市存有人民币460多万元、美金4万多元。警方顺藤摸瓜开展调查，发现这笔巨款的真正主人是自治区国税局局长王向阳。2003年4月上旬，自治区检察院对王向阳涉嫌受贿一案展开了调查。
　　    检察机关的调查结果更令人震惊：王向阳及其两个女儿的存款数额高达700多万元人民币、13万多美元。从王向阳的社会背景分析，他的女儿和亲戚中没有经商和办企业的，更没有遗产继承。这些巨款从哪里来？反贪机关决定从王向阳的女儿女婿入手侦查。王向阳感到风雨欲来，多次和女儿、女婿们订立攻守同盟，不断转移赃款。但反贪机关还是掌握了大量证据，突破了其女儿们的防线。
　　    2003年6月28日，已经身为政协常委、港澳台侨和外事委员会主任的王向阳，在政协第九届内蒙古自治区常委会议期间，被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检察院以涉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刑事拘留，同年7月11日被依法逮捕。
　　    自治区人民检察院检察长邢宝玉告诉记者：“从2003年4月检察机关接到王向阳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线索，到2004年5月对王向阳等被告人提起公诉，检察机关在将近1年的时间里，先后赴京、津、晋、粤、苏等省市，以及自治区12个盟市、40多个旗县区，调查询问相关人员300多人次，获取了大量的证据，提供给法庭的案件材料就有69卷，终于侦破了这起腐败大案。”
    2004年7月6日至8日，王向阳及女儿、女婿陈爱国、韩勇等7名被告人，被押上了包头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审判法庭。公诉人当庭宣读的起诉书长达40多页，公诉机关指控王向阳四个方面的犯罪事实：一、王向阳在1995年至2003年任内蒙古自治区国税局长期间，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在国税局进行工程建设和采购设备中，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请托人钱财共计人民币96万元、三星牌照相机1部、玉佩1块；二、王向阳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在自治区国税局工程建设中与二女儿共同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请托人钱财共计人民币214万元；三、王向阳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在干部提职、提级、调动工作中，在为下属单位批准基建立项、拨款过程中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请托人钱财154．7万元、美金3．47万元、购物代金券5000元、镀箔金的“八骏图”1幅；四、还有人民币319万多元和美元8．37万元的巨额财产，不能说明来源合法。
　　    在法庭上，检察官们清晰地算出这么一笔帐：从1995年至2003年1月，在长达8年的时间里，王向阳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先后200次、收受70人的财物。特别是2000年至2002年，王向阳共受贿114次，平均每月受贿金额达6万元人民币，每日受贿近2000元。案发后，检察机关共扣押属于王向阳名下的财产仅人民币就达730万元。邢宝玉说：“以王向阳现在的工资收入计算，不吃不喝，一分钱不花，他挣这笔钱需要300多年。”
一个自治区的国税系统竟“权钱交易”成风
    据了解王向阳的人介绍，王向阳曾经是个有抱负的人，也有过政绩，在税务系统任职的头几年还是称职的。但他却最终倒在了领导干部“59岁现象”的怪圈儿里。尤其是1997年以后，接近退休年龄的王向阳对金钱看得越来越重，不管生人熟人，谁的钱都收，少的一两千，多的十几万，来者不拒，身上沾满了“铜臭”。
　　    从检察机关调查的情况看，王向阳捞钱的手法主要有三种：搞工程、提干部、调工作。为达到捞钱的目的，他拼命搞工程。先是建综合办公大楼、三星级金穗大酒店、职工家属楼、旧招待所装修……大工程搞没了，又变着法儿建保龄球馆、游泳池、网球馆……就连内蒙古国税局系统基建工程所用物资、日常用品，也由他二女儿代购，一过手就加收10％的手续费。仅给金穗大酒店购买的碗碟，再过10年也用不了！
　　    颇受王向阳信赖并将巨资存在其名下的阎福龙，原本只是一个北京籍无业人员，他长期呆在呼和浩特市不离王向阳左右。阎福龙傍着王向阳发财，王向阳利用阎福龙享乐受贿，俩人狼狈为奸，大搞权钱交易。人们都知道，内蒙古国税系统的许多工程没有阎福龙的过手就干不成。而阎福龙在北京的家被称为“内蒙古国税局办事处”，阎福龙被尊为“办事处主任”。
　　    由于王向阳“钱”字当头，送钱办事在内蒙古国税局已经形成一个潜规则：各级干部向王向阳行贿成风，有事行贿办事，无事行贿“投资”。下属单位想盖办公楼、家属楼或多要经费，给王向阳送钱即可办成。各盟市国税分局为了争项目和争拨款，给王向阳送钱居然开党组会研究，集体决定用公款行贿。每年盟市分局的局长到区局来开计划会，都要互相探询给王向阳“进贡”多少钱。
　　    王向阳当政期间，国税局买官卖官成风。2002年9月，国税局一位人事处长向王向阳行贿2万美元，“购买”国税局的纪检组长职务；1998年至2002年底，阿拉善盟国税局朱某某为了提拔多次向王向阳行贿，硬是从一名普通干部“买到”了盟市局局长，还被评为内蒙古自治区的“十佳青年”；乌海市国税局田某某，在肖占武身上花了5．5万元，从副职升迁为正职；自治区国税局税务征管处副处长苏某某，给王向阳行贿4．5万元，被提拔为巴彦淖尔盟国税局局长……
    现任内蒙古自治区国税局局长王功民说：“一旦买官卖官成风，一些原本自律的同志也会滑向同流合污的泥潭。”在内蒙古国税局众多买官的官员中，就有这么一位被“逼良为娼”的局长。国税局成立之初，他就是盟市级国税局的副局长了，尽管其工作能力、群众口碑都不错，但分局的正职调走一个从外面又派来一个，连续8年不提拔他。无奈，他照着“明白人”的指点，于2001年末，从爱人的存折上取出1．5万元打点王向阳，很快便由副局长晋升为局长。为此，他“荣幸”地跻身于行贿官员的名单中。
　　    “买官成为一种投资，而投资要求回报。那些通过花钱走上领导岗位的人，同样会从安排下级干部职务中捞钱，同样会从大大小小的工程项目中捞钱！”内蒙古英南律师事务所主任张若冰说。一位参加庭审王向阳案件的工商部门人士说：“从庭审证人证言看，国税局的行贿受贿人员中，既有区局领导，也有盟市、旗县局官员，如果不追究这些人的党纪、政纪责任，国税系统的腐败基础就不会触动，权钱交易之风也很难刹住！今天抓了一个王向阳，明天还会出现两个、三个‘王向阳’。”
条管部门监管成为社会关注焦点
王向阳案件，让我们再次聚焦国税系统的贪污受贿等腐败问题。因受贿814万多元而被判处死刑的原河北省国税局局长李真姑且不说，近年来全国国税系统出现的一桩桩受贿案件不能不令人深思。
　　    江西省国税局原局长滕国荣受贿12万多元，被判处有期徒刑7年；陕西省安康市国税局原局长李玉贵贪污受贿19万元，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广西壮族自治区柳州市国税局原局长、党组书记杨立峰因贪污、挪用公款、玩忽职守、上千万元财产不能说明来源，被判处无期徒刑；辽宁省沈阳市国税局原局长赵士春受贿人民币44万多元、美元4．5万元，还有12．8万元人民币、5．36万美元不能说明合法来源；黑龙江省大庆市国税局原局长那凤歧贪污75．4万元，受贿23．6万元，185万元不明财产不能说明合法来源，被判无期徒刑，而且，大庆市国税局还涉及单位犯罪，涉案罪名多，涉案人员广；河北省保定市国税局原局长刘占奇受贿180万元，挪用公款300余万元，以及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同时，也涉及保定市国税系统20多人，其中18名是基层国税局的局长、副局长；还有北京市宣武区国税局原局长宋光正受贿案……
　　    这些案件往往涉案人多、面广、金额大，有一定的共性，说明国税系统的贪污受贿等腐败问题不仅严重，而且相当普遍，不容忽视。王向阳案件使如何有效监管税务系统、或者说如何有效监管类似于税务系统这样的条管部门的问题再次凸现出来，对司法部门如何处理单位犯罪、群体犯罪、系统犯罪问题提出许多值得研究的课题，也对我国如何加强和防范条管部门的腐败问题提出严肃的课题。
　　    国税系统是个炙手可热的机构：条管、权大、有钱。就内蒙古国税系统来讲，有1万余名员工，国税局对外握有免税大权，对内握有七八亿元经费。也就是说，每年扣除2亿多元的人头经费、2亿多元的办公经费，国税局尚有3亿多元“自由”经费可支配。对这样权重势大的部门，如何建立一套科学的监管机制是当务之急。
　　    按理说，内蒙古国税局上有国家税务总局条条管理，下有内蒙古自治区协管，内部纪检、监察机构齐全，应该有多重“保险栓”。但实际上，条管的上级部门“山高皇帝远”，鞭长莫及，协管部门又有求于国税局，协而难管，自然造成监管上的失控。尤其是单位“一把手”的监控几乎等于零，所以，助长了王向阳的飞扬跋扈的作风，凡事自己说了算，“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自治区检察院反贪局局长乔青山反映：“内蒙古国税局是个非常典型地失去了权力监督的部门。我们查过国税局组建10年来，党组会议纪要和局长办公会议纪要，除了1994年的会议纪要上有不同意见，此后历年的研究干部、调动、立项等，会议记录没有一点反对声音，都是同意。”
　　    由于对权力失去监督，在内蒙古国税系统，“办事需要花钱，花钱才能办事”，成为规则。比如，改善基层单位的办公或生活条件，本来是上级机关的责任。但肖占武却把“责任”与“金钱”挂钩：那个基层单位送钱，他才关照那个。鄂尔多斯市直属分局给王向阳送了5万元，王向阳就给其拨款并批准建办公大楼；鄂托克旗国税局给王向阳送了1．2万元，他就亲自过问该局的基建立项和资金下拨；巴彦淖尔国税局给送了5万元，他就批准了该局及下属旗县国税局新建办公楼立项并陆续下拨了基建资金……后来，赤峰市国税局、兴安盟国税局、呼伦贝尔市国税局等，为了争取立项和资金，分局党组集体研究用巨额公款给王向阳行贿。
　　    至于上级的管理和监督，就更加薄弱。在2000年“三讲”期间，内蒙古国税局职工就向国家税务总局巡视组揭发过王向阳受贿等问题，但巡视组却没有认真对待，给王向阳做出“没问题”的结论。监管的不到位使王向阳越来越肆无忌惮，在腐败的道路上越滑越远。
　　    “上梁不正下梁歪”。“一把手”的严重失范和腐败，往往会污染整个班子及其系统。内蒙古国税局局长是1正4副，由于王向阳“权为钱所用，情为钱所系，利为钱所谋”，班子成员也受其影响而成为一丘之貉。一次，内蒙古国税局买进1万台税务通，主管副局长赵某某按惯例给肖占武送上5万元“回扣”，王向阳“客气”地说：“大家都拿点，别都给我。”赵告诉他：“大家都有”，并把班子里每人分赃的数目一一禀报了，王向阳安然笑纳。
　　    自治区检察院反贪局侦查处处长贾歧中说，研究王向阳的犯罪轨迹可以看到，国地税过去没分家的时候，王向阳没有犯罪记录，为什么？因为那时的税务局隶属于自治区财政厅，身边有一个“婆婆”在监管；1994年国地税分家，王向阳担任了国税局局长，1995年王向阳收受了第一笔贿赂……由此可见，防范国税系统的腐败问题要在体制上、根子上动手术。
巨贪忏悔：自由比生命都宝贵
    “权力和金钱固然诱人，但1年多的牢狱生活，让我深深地体会到：自由比什么都宝贵，甚至比生命都宝贵。”王向阳眼里含着泪说：“人一旦失去了自由，就失去了做人的尊严，活着如同行尸走肉……”。法庭宣判王向阳的第二天，记者与王向阳面对面坐在包头铁路公安处拘留所第一提讯室，我们与他相距大约一米多，中间仅隔着一道青灰色的铁栅栏——就是这道铁栅栏，使这位昔日的权贵真切地感受到自由的可贵。
　　    过去王向阳下基层检查工作都要警车开道，各基层局要到地界隆重迎接，而且敬酒颂歌献哈达，前呼后拥，威风耍尽。如今狱警将其带进提讯室与记者见面的时候，他眼神游移不定，表情十分紧张。坐在木椅上，他的腿不停地抖动，嘴角也神经质地抽搐。为了缓解他的紧张心理，记者隔着铁栅栏递给他一支香烟。点着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
　　    记者问：“你在狱中的生活怎么样？”
　　    “七八个人关在一起，有时八九个人，拉尿都在室内，空气污浊。”王向阳苦涩地回答着，尔后自己扳着指头数道：“到这个月的27号，我从凉城县看守所转到这里就满3个月了。”
　　    过去呼风唤雨的王向阳，此时对权力、金钱总算有了新的认识。他说：“世界上什么东西都能买到，就是‘后悔’没地方买。事到如今，我是后悔莫及，时光不能倒流，历史不能重演。当领导的，一定要慎权！”
    反省国税系统的管理体制时，王向阳说过这样一段话：“一个单位出问题，主要是‘一把手’出问题；‘一把手’出问题，就不是一个人的问题。国、地税分家后，我个人认为，只要超额完成总局规定的税收任务，就万事大吉。至于其它的事，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
　　    王向阳痛苦地说：“权力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能为党和人民、为四化建设多做些贡献，用不好会杀了自己！我的教训是十分沉痛的。我希望所有的国家工作人员，特别是党的各级领导干部应以我为诫，百倍珍惜自己手中的权力，用好手中的权力，千万莫伸手。”
　　    王向阳原本是个苦孩子出身，他出生在内蒙古通辽市的一个蒙古族农民家庭，是家里的独子。他3岁丧母，大学还未毕业，父亲也去世了。他从一个农村中学教师到镇党委书记，再到哲里木盟副盟长，年仅40岁就走上了副厅级领导岗位，可以说是仕途顺达。1994年国、地税分家，他成为内蒙古自治区第一任国税局局长。
　　    王向阳说：“我也曾想做个忠厚、老实、善良、耿直的人，以为一生这样做，就能做个好干部。可是忽视了党员领导干部应该遵循的党性原则，在市场经济大潮中，我从人民公仆沦为人民的罪人，最后落得折戟沉沙、身败名裂的下场。这是我放松世界观改造，个人私欲恶性膨胀，利用党和人民给予我的权力，大搞权钱交易的必然结果。”
　　    王向阳悔恨交加地说：“我在看守所常常恨自己不能安于清贫，其实想一想，作为一个高级干部，虽然也是工薪阶层，但收入不少，党和人民给予的也不少。我们吃穿住行很少花钱，应该知足常乐，洁身自好。”他希望，党和政府加强对干部队伍特别是高级干部的监管。他认为，目前领导干部个人财产申报制度流于形式。“搞了那么多张表格，都是秘书给填好，有多少是真实的？搞就应该动真格的，做那些假的、形式的不起作用。如果动真格，我也不会失去自由啊！”
　　    采访结束了，王向阳却立正站在原地没动。他说：“狱警没有来，我不能走……”此情此景，谁还能想象到王向阳过去曾是个叱咤风云的人。记者心理不由地呼唤道：人啊，自由最珍贵！可惜王向阳明白的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