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R><FONT size=4>写在文章前面<BR><BR>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的脑子里有过斗争,写还是不写,拿不定主意。这些年,媒体上出现此类题材的文章太多,夸张点说,快要多到让读者无法忍受的程度。谁再想翻出点新花样来,恐怕不比做到前无古人的注解《论语》,要轻松多少。从文章本身来说,近乎形而下的表述手法也很难产生文学效果。但又想到,新鲜事应该留给新闻,而文学效果则是美文的着力点之所在。我无班马之材,又非倚文为生,手中这枝枯笔,只打算围绕在自己身边熟悉的人熟悉的事上,也就无须过多考虑文章能否传远、动人。喃喃自语,以解忧伤寂寥。<BR><BR><BR>一个多月前,我给远在沈阳做瓦工的表兄去电话,电话那头传过来的声音让我感到很陌生。表兄虽不算健壮,但三十几岁的人说话不至于衰到有气无力的地步。难道是拨错了号码?接下来的通话才让我明白,原来他前一天刚做了阑尾切除手术,还没通气,水饭未进,正躺在病床上打点滴。他说切阑尾是小事,花了五千多块钱,过不了几天就能出院。<BR><BR>切阑尾确实是个小手术,对高收入群体、对体质好的人来说或许如此,但他这么说我想多半是为了让我心安。<BR><BR>表兄为人诚实,瓦工活也很出色。一个人能把品质好和技能强结合在一起,放在多年前的社会里,原本为人所称道,但搁在今天,情形就是另一番景象。一个只琢磨事不琢磨人的人,交上好运,也许能在既琢磨人又琢磨事的人手下获得重任;若是不幸,就会掉进只琢磨人不琢磨事的人所设计的圈子里,回还往复被折腾得死去活来,还依然不明白个中原由。表兄这些年就一直活在这个圈子里不能自拔,加之性格柔弱,不善于与人争机会,不懂得倚才借势,就只好听任他人摆布。与他一同外出打工的老乡们,在走进不讲情面的城里后,少数一部分人学会了城里人的做人做事的方法和套路。渐渐练就了聆音察内,鉴相辨色的本领,变得像泥鳅般滑溜,警犬一样机灵,夜枭式的等待机会出现,人情味也就慢慢地寡淡起来。他们不再存有纯朴的乡村感情,讲究相互依托、相互帮衬的情分,而是用“白眼”和“青眼”来看待穷人和富人,即使是当年的“总角之交”也不例外。如表兄那样还抱着父辈们的思想不放的人,注定是要被这个“向城市进军”的时代所抛弃。<BR><BR>应当说,性格像表兄这样的人本不适合外出打工。但是生活在中国中西部的农民都面临着同一种处境:在农村城市化的道路上,农民的心理比身体要先迈出一步。农村已成为城市的影子,越来越高的物价和强烈的金钱意识压得他们连气都喘不过来。在乡下,除了年富力强的村干部和老弱病残外,平时若再能见到青壮年人,那也是为了计划生育,刚从外地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做体检。孩子们读书,虽免了中小学的学费,但不等于学校就不收钱。资料费,补课费,服装费等名目众多的费用,会消耗一年田地收成的三分之一还多。要是谁家有了大学生,做父母的心情就不平静了,借央视名嘴白岩松的书名倒着用,“快乐并痛着”很贴合,人前快乐人后痛。四年大学下来少则要四五万的开销,多则七八万才挡得住。就在去年,网上还出现过一位优秀的农村女教师为了让弟弟上得起大学,不得不在晚上出去做暗娼。虽然这种行为引来争议,招致骂声,但有谁真正为她舍身处地的想过,如果有其他挣钱路子,能解决她弟弟的学费,能让她年迈的双亲不为儿子上大学而老泪纵横,她愿意走上这条路吗?为了家庭,她只能忍受屈辱,选择让自己沉沦而浮起弟弟。<BR><BR>大学毕业后若是回到农村,这不只是父母丢脸面的事,在学校里所学的专业恐怕一辈子也用不上(学农业技术和师范要好些),有知识的农民比没知识的农民在精神上也更痛苦。在婚姻上也会有许多意想不到麻烦,这方面男孩子要比女孩子的困难尤为突出。因为婚前婚后的一应开销都由男方家庭承担,女孩子家有没有经济实力就显得不重要了。再说女孩子更容易在城里落脚,乡下男女大学生比例就会失调。电视上常常播放农村出来的大学生又回去创业的电视剧,这类故事若是发生在东南沿海省份,并不稀奇,因为这些地方的农村已经城市化,农民所持的也是非农户口,日子过得比市民还要好。他们的孩子读书目的,不过是为了不让人说他没文化、没知识。而在内陆省份的农村,直到今天,上大学还不单单是为了掌握知识、学成本领,更重要的是要改变身份。“农民”这个称谓在中国不仅是职业的界定,还是低贱身份的代名词,做父母的和孩子本人都不想继续再保留这个不光彩身份。然而,真的留在城里,要完成从找工作到买房、成家这三部曲,不打算熬到两鬓斑白的岁数就别指望。在农村娶个媳妇,房子盖好了还得花费两三万。在城里,仅房子这一项就够他们受的。现在即使是一个不知名的地级市,商品房每平米均价都在三四千,一套两室一厅的小户型,没二十几万拿不下来,更不要说在那些寸土寸金的一二类城市了。这对月薪才千把块钱又已届婚龄的农村娃来说,其内心的痛苦又能向谁倾诉?进了城的农村大学生,都巴望能找个家住市郊的姑娘做媳妇。道理也很简单,城里的姑娘见到有学历的白领太多,只有钞票才能迷惑住她们的眼睛,她们对农村来的穷学生已不再感兴趣;市郊的女孩子和她的父母亲还没全部为金钱所化,择婿首先看重的是学历和人品。近几年在政府主导下推动的工业化进程,在用地上主要是向市郊扩张,她们家都有机会做个拆迁户,幸许能分到一两套住房,这会让一对年轻夫妻少奋斗几十年。<BR><BR>中国的教育制度先是向高等教育倾斜,不重视孩子的基础教育。农家子弟悬梁刺股数载,一旦踏进大学门槛后,懵懂无知的乡下娃从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起,就成了天之骄子。从他(她)开始,往后子子孙孙都能吃上公家饭,住进公家房,一辈子再也不必为生存犯愁。其情形不免让人想起早已消逝的科举时代。现在的教育政策正好与过去相反,孩子上大学是父母对子女所进行的“教育投资”,有才无材就得掂量掂量这资能不能投。对这种不问地区差距、家庭贫富而搞“一刀切”的教育政策,不知社会上的有识之士作何感想?<BR><BR>既然大学毕业后回乡或进城都不容易,农村的孩子多数会无奈地选择早点走上社会,学一门手艺,去城里打工挣钱来得实在。城里下岗的工人虽丢了工作,可还有买断工龄费用和已存进社会保障局里的“三金”、“四金”。就这样,下岗工人对支付额度不满意,还要上访游行。而农民呢,从来就没人关心过他们,却安之若素,默然无声。他们生了病,要天南海北地往城市赶。医药费、手术费、住院费,会把他们逼到山穷水尽、告贷无门的地步。绝大多数农村老人都活得没多少尊严。一是他们没有养老保险,老来要靠子女赡养。儿女们自已的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孝顺的还能勉强做到爹是爹娘是娘,不孝顺的对待爹娘不比对待要饭的好多少。二是他们没有医疗保险。人老病多,要是患了绝症,那就只能躺在家里等着黑白无常前来索命。病中的老人都不想弄到后来人财两空,拖累儿女。有的老人被病魔折磨得疼痛难忍,干脆自我了断。因学致贫,因病返贫的现象在农村太普遍了。<BR><BR>农业税的免除是让他们减轻了一点负担,但没从根本上解决农民困难问题,因为农民要是在乡下干农活,工分值低到去城里连公交车也坐不起。薄熙来部长说中国人用八亿件衬衫才换来一架波音飞机,可一个农民的一年收入也换不来几件衬衫。有点农副业的地区,譬如说有个渔圩或是林场、砖瓦厂的乡村,这些产业又都被乡村干部牢牢抓在手里,任由自已决定发包出去,所得租金和红利与农民没任何关系。农民每年要无偿为集体劳动一段时日,却享受不到一丁点由农副业带来的收益,他们的手头上几乎没有值钱的东西。中国的农业政策又不像有些国家那样,农产品的价格高,农民享受国家补贴。所以生活在中国中西部的农村,农民要想在几乎没有工商业基础的家乡活下来,把身边一应开销办得妥贴,过得像个人样子,殊非易事。<BR><BR>表兄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迫于生计,才不得不外出打工,混口饭吃。他历经多年,辗转于好多个城市之间,盖房子、搞装修、通下水道的苦活脏活他都干过,每年年终回家,口袋里还是揣不了几个钱。而超强度的劳累和以大包菜为主的农民工伙食,让他的身体过早的垮掉了,胃病、风湿、腰肌劳损等一些慢性病成了他的终身伴侣,天阴雨湿、四季气候变化,身体都会有不适反应。每年花在医药费和歇工上,就占去他收入的一半左右。没有哪个部门因此而给他定个职业病名目,得到照顾。他家的房子还是姑父十多年前四处借债所建,至今未能还清欠款。可是祸不单行,他的岳母不幸又患上了癌症,医疗、营养费用有一部分还得由他来承担。在这节骨眼上,就这么一次小小的阑尾手术,给他摊到,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经济上,都会给他带来沉重的打击。<BR><BR>然而,在内陆省份,像表兄这种处境的农民不在少数。他们背着沉重的经济十字架走进城里,把青春、汗水甚至是热血和生命带进城,但却从来没获得过城里人的认同。<BR><BR>小品演员常将农民工在城里的生存现状搬上舞台,每次都能获得台下的阵阵掌声。时间久了,观众心里也明白过来,不是这类作品的艺术性有多强,感染力有多大,而是它总让农民工在城里人面前显得没教养,手足无措,丑态百出,人格被挤压得扭曲变形,这才是让观众发笑的“因子”。此类节目看多了,忍不住要问一声:尊敬的艺术家,你们的工作是要塑造艺术典型,偶尔把憨厚质朴的农民工与心眼布满全身的城里人放到一起,运用艺术手法进行放大夸张处理,生发出幽默,以此来达到预期的舞台效果,本无可厚非。但你们一次又一次选择同样的题材,拿底层民众来开涮,社会效果就不只是让观众发笑这么单纯了,农民工的形象已经被你们格式化成无知落后的固定面目。有一位送快递的师傅说,他本来很喜欢小品,但有一次他给一家公司去送快件,当他满头大汗地走进这家公司的办公大厅,一群下班后还留在公司看电视的员工,见他进来都在发笑。原来电视正在播放小品,他背着挎包,头发凌乱的样子和小品里的农民工形象差不多,当时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避羞。从此后,他就怕看这类小品了,更怕与城里人一起看。<BR><BR>在这一群看着快递师傅发笑的员工里,说不定也有个别是农家子弟。他们的身份曾经和快递师傅没两样,可一旦摘掉农民的帽子后,就会不自觉地背叛起他们过去所属的那个社会阶层。从道德角度来看,这种行为未免让人有些心寒齿冷;但从城市和农村分配社会资源不等上来看,年轻的他们似乎又不必要为此承担过多的指责,因为每个人的社会心理形成都不可避免地受到当前的社会崇尚、社会风气所影响。<BR><BR>中国目前大约有两亿多农民兄弟进城,分布在城市的各个领域里。城里人桌子上的牛奶,手上的报纸,是农民工风雨无阻地送上门;城里人住的舒适宽畅的大房子,车轮下平稳的公路,是农民工顶着烈日所建;居民小区里的垃圾,公共厕所里的卫生,是农民工克服脏乱腥臭保持干净。然而,城里人在视觉上、听觉上都能感知到他们的存在,但在心理上却没有他们的位子,甚至把他们当坏人来看待。在工业界,构成人力资源结构图的金字塔上,农民工已充当起这座塔的根基,尽管他们的位置和贡献是如此重要,却没得到与之相匹配的社会回报。城市在对待农民工政策上所采取的方法是“忽视”,忽视他们的生存环境,忽视他们的社会保障,忽视他们的子女教育……。这几年一直有人在说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是带血的GDP,细看之下不难发现,GDP所带的血应该都是从农民工身上流出来的。煤矿塌方灌水,工棚墙倒顶摧,电子厂失火,化工厂爆炸,有哪一起事故发生,死伤的不是农民工?这些伤亡事故的新闻地点发生在城里,而一家家呼天抢地、悲痛欲绝的场面却分属不同处的乡村。<BR><BR>农民工无疑是中国今天的最下层民众,他们的生存现状才是社会面貌真实反映。公正地说,农民工的人身安全和合法权益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这一方面得益于农民兄弟的自我保护意识在不断增强提高;另一方面,政府也认识到如果不正面切实对待这个问题,包袱会越积越大,社会矛盾会越积越深。因此各地政府都陆续出台一些针对农民工的政策。但细究起来,这些政策所保障的范围还不够广,保障的力度还不够大。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再听到社会上还有声音在为农民工争论,农民工问题也就真正解决了。</FONT><!--对主帖发表意见放在主帖内容后面 --><BR>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