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三丑：一颗“原子蛋”变成“原子弹”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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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蘑菇云在江西抚州腾空而起，中国新一代“原子弹”爆炸成功。这一响与五十多年前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不同，那一响意味着中国成为有核国家，在外部安全上有了有力保障。这一次却标志着中国的官民矛盾进入了新阶段。
　　五十年前一响，龙威大振，“帝国主义”不敢再轻易冒犯；今天这一响，却大震龙威，而起事者钱明奇只是一个平凡的农民。

　　爆炸发生之后，网络上围绕暴力复仇的正当性旋即展开了一场争论。批评者则站在正义的立场上，谴责一切以暴力为手段，伤及无辜的行为；支持者对钱的行为表示理解，认为是当地政府的乱作为和不作为导致矛盾的一步步激化，最终酿成悲剧，更有甚者将钱明奇奉为英雄。

　　鼓吹暴力固然不妥，谴责暴力也无可厚非，但在这件具体的事件上，除了谴责暴力，我们更应反思暴力发生的根源。

　　钱的袭击动机很简单：2002年5月当地政府以修建京福高速公路之名征收拆迁其房屋，时任临州区纪委书记习东森却擅自降低补偿标准，导致钱损失近200万元，被拆迁征收的那片土地却荒芜至今。钱明奇告至法院，但法院终审驳回了他的上诉。从区到市，从市到省，从省城到京城，不断上访，但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通过微博呼吁公众关注，但也没有几个人注意到。我们可以想象，当他在微博上写下“呼吁只是精神安慰，行动才能解决根本！奋斗才能得到解放！”

　　在一个宣称已经建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律体系”的“法治”国家，上访十年，却维权不成，这是多大的讽刺，又多么让人失望。于是，5月26日，钱明奇实践了“行动才能解决根本”这一理念。

　　执政者以防止“落入某些西方国家为我们设计的所谓‘公民社会’的陷阱”之名，公开反对并妖魔化公民社会。为了强调稳定，有意识地加强社会的原子化，动用一切可用的暴力机关、通讯技术，甚至法律来限制民间公民组织的发展，尤其是公民团体在公共参与上的活动。

　　在专制社会之下，执政者利用暴力机器维持稳定，并通过欺骗性舆论宣传、党化教育等手段来灌输强化意识形态。受《宪法》保护的言论、结社、集会、游行、示威等自由，被种种解释和具体法律所限制，面对强大的国家维稳力量，公民团体从事实上无法有组织地“依宪抗争”。一个公民逐渐被原子化的社会，在《宪法》沦为装饰，法律只是统治者工具的情况下，公民不是完整意义上的公民，仅仅享有服从的义务，只是一个个原子化的“蛋”。当个体权利受到侵犯时，面对强权，一个“原子蛋”的生存状况，可想而知。

　　5月26日，《人民日报》刊登了评论部文章《倾听那些“沉没的声音”》，文章说，“我们迎来了表达的‘黄金时代’，但仍有许多声音未被倾听。……这些声音背后，都有未被满足的诉求，都有被压抑、待纾解的情绪。”“一方面，有些声音被淹没在强大的声场之中，难以浮出水面；另一方面，也有些声音只是‘说也白说’，意愿虽表达，问题未解决”。简单明了地总结了包括钱明奇在内的“原子蛋”的遭遇。

　　“发出声音，是主张利益的基础。有利益的表达才有相对的利益均衡，有相对的利益均衡才有长久的社会稳定。事实表明，诸多矛盾冲突事件背后，往往是利益表达机制的缺失。从这个角度看，维权就是维稳，维权才能维稳。尽可能多地倾听社会各方面的声音，兑现社会公众的表达权，对于维稳大有好处。”极具讽刺的是，钱明奇的炸弹就在该文刊登后的几个小时后爆炸了。

　　爆炸发生的第二天，抚州当地官方报纸《抚州日报》对此事没有任何直接报道，却在第三版用半个版面做了《 加强创新社会管理 实现和谐稳定发展》的专题报道。专题分别采用了抚州市信访局的《努力开创新形势下信访工作新局面》、市工业和信息化委员会的《全力以赴做好新形势下职工群众工作》、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的《努力提高社会管理科学化水平》三篇文章。其中信访局的文章中提出，“近几年来，在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下，我市信访工作取得了显著成效，呈现出”三无二降一平稳“的良好局面，尤其是去年信访工作得到了省委苏荣书记的重要批示和省信访局的充分肯定，在全省通报表扬，荣获全省信访工作综合先进。”一个公民上访十年都无法解决问题的城市，信服局的工作竟然得到领导肯定，足见全国的信访工作是一个什么状况了。该市信访局也城市了存在的问题：“当前我市信访形势依然复杂严峻，一是信访问题交织复杂。二是进京非正常上访出现一定幅度反弹。三是群众反映的问题仍然相对集中。当前，群众信访反映的问题主要集中在企业改制、城乡建设、征地拆迁、涉法涉诉、社会保障及生活困难救助等方面。四是信访积案化解难度仍然很大。”

　　钱明奇反映的征地拆迁问题也在该信访局关注的重点之中，也是多年积案。为什么无法解决呢？又如何解决呢？信访局没有回答为什么，但却给出了解决之道--

　　“做好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的信访工作，关键是要贯彻落实好甘书记、张市长等市领导的重要指示精神，创新工作理念，创新工作举措，坚持用群众工作统揽信访工作。”

　　这一套极具“中国政府特色”的话语，过去我们称之“人民日报体”，而今天的《人民日报》已有很大转变，抚州当局却一如既往地贯彻 “甘书记、张市长等市领导的重要指示精神”并引省府表扬为傲。

　　荣誉属于政府，成本则要一个个“原子蛋”来负担。一面是宏大虚空的指示精神掩盖下的和谐，一面是不断恶化的官民矛盾。至少从抚州当的表现上，我们没有看出倾听那些“沉没的声音”的诚意。爆炸发生之后，全国各地媒体分赴抚州采访报道，但却遭到层层禁令，更有记者在现场被当地公安抢去了采访和通讯设备。以最高尚的宣传报道示人的同时，却以最卑鄙的手段打压民众的正常诉求。每一次天灾人祸，都必然是在“党和政府的关怀和支持下”解决的。

　　在这种情况下，“原子蛋”试图通过合法的途径表达利益诉求，只会不断碰壁，不断有人遍体鳞伤，不断有人走上绝路。面对走上歧路的掌权者，他们从沉默到自杀，从自杀转向了自杀式暴力复仇。

　　一颗颗零散的“原子蛋”正在向具有实际威力的“原子弹”转变，而被关闭的利益表达渠道则是其最有效的催化剂，利益表达渠道的不畅必然加速转化的速度。如果执政者再不反思现行发展模式并开启利益表达渠道，则千千万万钱明奇式的“原子蛋”将在中华大地开花。官民之间的“核战争”已然打响，不知抚州的这一响能否让执政者深刻反省。

　　一颗“原子蛋”变成“原子蛋”并不需要太久，当人们绝望的时候，恐惧也就消失了，暴力恐怕难以避免。只有“以政府之力，维护弱势人群的表达权，使他们的利益能够通过制度化规范化渠道正常表达”，并受到制度化的保护，才能有效改善官民之间的矛盾，实现长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