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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中国大陆某市原政协副主席,退休后随儿女定居澳洲。我和他闲聊中谈到这样一个问题:出身不好的他,怎么会当上政协副主席的呢?
“是需要,把你踩下去是需要,抬你上来也是需要。”这是他的结论。
这位副主席出生于一个官宦家庭,其兄长是国民党军官。父母双亡后,兄长随国军撤到台湾,阴差阳错地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大陆。由于兄长这个“海外关系”,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过日子。多年来一直是普通职工和基层干部,直到改革开放,他们那个偏远小城突然要引进外资。市委书记说:“这是改革开放的需要,要充分利用港澳同胞、台湾同胞回国投资的热情来加快四化建设。”言谈中不是“需要”就是“利用”。于是他这个“海外关系”就被“利用”了,他也因“需要”而调到了市统战部。之后工作有所成就,得到升迁,最后当上政协副主席兼统战部长。
其实在政协当官是没有什么权力的,但养尊处优不成问题,比起改革前那诚惶诚恐的日子好多了。那时,每当政治运动来时,他就恐惧到极点,好几次被列为批斗对象,但每一次都有惊无险地渡过,最终都幸运地从黑名单里被剔除而免遭批斗。其中一个原因是:他有一门特殊的“手艺”,使他一直是领导“需要”的人,这门手艺是——刻写钢板腊纸。
那年代许多文章、甚至文件都不是打印出来的,而是靠人工刻写再印出来。这就需要字体十分工整端正,而且要有力度,既是“写”又是“刻”。力度还要均匀,使腊纸被刻出同样深度,但又不会穿孔破烂。这位副主席当年刻写的钢板像印刷体一样,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
他不但能“刻写”还能画“毛主席像”和写大标语。那时街头广场的大型毛主席像,不是印刷的,而是人工“画”出来的。画毛主席像是一件难度极高的事,不但要画得像,还要注意墙壁的质量,灰沙的含量,甚至底色油漆也讲究。天长日久,难免油漆剥落,千万不要先从脸部剥落,出现缺鼻子少眼睛就麻烦大了,弄不好会人头落地。
他努力练就这些“手艺”几乎到了“完美”的程度。因为他清楚,一旦在这方面有人比他强,或略比他差一点,但对方“根正苗红”,他就可能被取代而成为“不需要”的人,后果是什么不言而喻。
听到这里,我想起了二战时那些生活在集中营里为德军制造军需品的犹太人,他们每天都看到有同胞被拖出去枪毙,都是些“不需要”的人。犹太人努力工作,尽量显出自己的技能,才不会被拖出去。当听说德军打胜仗时,他们高兴,说明要加大生产,更“需要”他们,当听说德军战事不利时,他们倒恐慌。心灵被完全扭曲。
这位副主席当年也类似犹太人的处境,所不同的是,犹太人是被拖出去枪毙,而他们则是被拖出去“批斗”、这位副主席至今仍记得,有一次他是因为蹲厕所蹲歪了一点而免遭批斗。那次单位要批斗七八个人,他是其中的一个。这次没那么幸运,没有人“保”他,大概那位“需要”他的领导正好出差什么的。
负责抓他去批斗的人来到宿舍找他,不见人,同舍的答:他上厕所了。来人到厕所找,没找到,为了不耽误,只好先批斗其他人,下次找到他再批。
其实当时他确实在厕所,正蹲在最里面。当时单身宿舍的厕所和外面的公厕一样,蹲位是没有门的,侧面的一半有一矮墙,全部蹲位成直行排列,一眼就可以看完。即使蹲在最里面,探身也能看到。但那天他偏偏蹲得歪一点,大概是小腿疼或什么原因,这一歪蹲厕所竟躲过了来人的视线。
下一场批斗会,他没有在黑名单里。大概那位“需要”他的领导出差回来了,亦或是革命形势变了,要批另一类人了。
事后才知道,因为他的“海外关系”,他被扫进“黑五类”中地、富、反、坏、右里的“反”,不是现行反革命,也不是历史反革命,而是“暗藏”的反革命份子。
“如果那次我被批斗,我绝不会有今天的地位。”这位副主席说:“那年头,一旦你被批斗过一次,之后所有的批斗都会有你的份”。
“黑五类”只会增加不会减少,不会有人冒险为你个人“平反”。于是你就永远回不到革命队伍里来,更别想提工资或升迁什么的。即使你有“手艺”,是“需要”的人,但性质变成“被监督劳动”了。就算熬到“改革开放”年代,最多也是给你来个“摘帽”,而不会让你连越几级成为“革命干部”的。
中共治下,像这位副主席这么幸运的人,相信不会有几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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