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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戴浩然
2011年7月16日凌晨6点,伯父逝世于河南新乡,享年95岁。
伯父生於民国6年(1917年),少年桀驁,求学南昌,1937年南京沦陷,安庆上游九江已岌岌可危,遂辞别父母溯江而上抵达成都,拜謁冯玉祥将军。
后入黄埔陆军军官学校第六期。……戎马倥傯,俟抗日胜利,复内战阴云笼罩。于1947年在北京与伯母完婚,其时伯父已经三十,而立之年矣。
大陆沦陷之后,以民主党派参政。中共治下,政治风云,叵测诡譎,遂携伯母大姐大哥归故里安徽宿松,于桑梓教授儿童,聊以排遣,后,建文建武双胞胎哥哥出生,文革起,因前国民党军官身份,遂被划為右派,复颠沛流离,终日汹汹。
文革流毒无孔不入,家乡亦非世外桃源,未能倖免,终日批斗,度日如年。世态炎凉,亲人侧目,牛鬼蛇神,甚嚣尘上,不一而足。
那时候,文革残酷迫害祸满神州,伯父白天被逼迫参加繁重体力劳动,晚上在乡下的牛棚裡,烛火与眾目睽睽之下,被带上高帽(一种纸质的帽子,上尖下圆),胸前悬掛“右派”纸牌,造反派头头轮番上阵,唾沫拖鞋横飞,拳脚棍棒齐上,好多次,伯父死裡逃生。
少年时多闻父辈说起当时种种惨像,晚上不敢点灯,父亲去看大伯只能晚上从后门而入,至亲兄弟之间的交往,像做贼一样,堂哥们跟著受罪,不能上学,好在大伯与大伯母(大伯母是天津人,毕业於燕京大学)都是学贯中西,也不在乎所谓的学校教育,自己在家辅导。
生活上的苦楚飢寒,从一些小事上能窥视一斑,那时候大伯母每天早晨早早起床,用一点点大米和红薯之类,熬成一大锅粥,然后划成三块,一家五六口人,就早中晚三顿各吃一块粥,其凄凉惨像,令我至今不忍猝想。
1978年后,流毒大陆的文革结束,共產党当局给大伯平反,翌年,任职至新乡教育学院。伯父也已年过花甲。拜别故旧,北上河南,至今32年。
1989年,携三哥荣归故里,这是我和大伯三哥第二次见面,只是第一次我才过周岁,无印象。之后,大伯再未有回过家乡,2009年来河北,去新乡探望伯父,见面,观形象依稀尚存,聆乡音丝毫不改,甚奇。
见我甚喜,自翻箱倒柜,取出自传诗集与我,欣然之情溢於言表。孰料这一次会面竟成我与伯父之永诀。
得知伯父辞世已经是第四日,悲从中来,从此世间再无伯父,岂不悲乎愴然不忍……
1997年,我尚在大学期间,堂哥已经获得美国绿卡定居波士顿,当时我很不理解,以堂哥生物学硕士身份,为什么不留在国内报效国家,现在想来,没有经歷过那些刻骨铭心的痛楚,我们就不会理解这个国家,不会理解我们每一个人的处境。无论是散落在世界各地的中国人,都会眷恋这个故土,但是,如果没有说话的权利,没有投票的权利,没有基本的人权,那就只能选择离开,用脚投票。
我们这个家族,见证了中国近百年的兴衰荣辱,三名前国军军官,至今兄弟姐妹分佈世界各地,或大陆、或台湾、或美国及东南亚。一个家庭就是社会和国家的细胞,我们家族的兴衰荣辱就是映射著我们这个民族的兴衰荣辱,很多事情,现在依然没有改变,大伯二伯相继过世,但是他们留给我们的抗争精神,為国家奋斗的精神会在我们后辈昆仲之间传承。
少时多闻伯父父亲兄弟之情谊,老兄弟常有鸿雁往来,父亲每每提起伯父书信,其兴奋之情时刻难忘。遂有心意,希望条件成熟之时,带父亲去新乡拜望伯父,以了老兄弟昆仲之情,岂料时不我待,伯父仙去,我的愿望竟成终身遗憾,悲伤莫名。
伯父一生颠沛流离,亲歷抗战、内战、文革种种家国之灾难,至六十花甲之年才安顿下来。伯父诗词多為生活阅歷之记录,然文字飘然,笔触深沉,有燕赵之风,含春秋大义,殊為难得。
伯父、伯父,世间再无伯父。谨以此文字深切缅怀。
敬上挽联一副
文蕴春秋 武啟黄埔
柴桑源流 伯父千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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