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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历的“三面红旗”(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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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8 09:45: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明明是毛泽东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即所谓“三面红旗”,直接制造了空前的大迫害、大镇压、大饥荒、大死难、大动乱,使数千万中国人送了命(!),但毛为标榜“一贯正确”,谎称什么“三年自然灾害”、“苏修逼债”、“国际上的反华大合唱”,才“导致国民经济的暂时困难”(?!)。邓小平为维护毛泽东的领袖地位,其“拨乱反正”是有限度的。如同对四九年以来的一系列政治浩劫的“平反”一样,对“三面红旗”,首先减轻甚至回避毛对因为反对“三面红旗”而制造的大量骇人听闻的冤假错案,太多无辜,包括各界高层人士,直至彭、黄、张、周,被种种迫害,有的直至死亡的责任;而评价经济灾难,也是避重就轻,轻描淡写。我凭我的良心、良知、是非观、人道主义、正义感、过来人的责任感,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告诉国内外的读者:那年代,饥饿得人吃人!亲人吃亲人!不忍吃亲人,邻居间换着吃!饿倒的无法统计,浮肿病人农村里比比皆是,大都市都有!饿死的竟有3700多万人!,有的公社饿死20%以上的人口!竟发生了不少合家饿死,灭门绝户,无人收尸的人间惨剧!整个大陆哀鸿遍地,饿殍遍野!使我至今不堪回首!对造成这样空前浩劫的原因,认为只是由于“没有经验”而“失误”?!同样回避毛泽东。如同“邓青天”对比斯大林还斯大林的毛泽东的评价,一稿再稿,他都通不过,一定要“三七开”(七分功劳,三分错误),他才认可。老实说,中共对“三面红旗”的结论,历史通不过,人民通不过。由于评价失实,直到如今,对“三面红旗”的许多谎话还在流行。笔者注意到,即使从那个时代过来的各界人士中,竟还有不少人言必称“三年自然灾害”,“苏修逼债”,“七分天灾,三分人祸”云云,不但见诸口头,还见诸种种文字!这让我想起鲁迅小说中那些被封建专制欺骗愚弄得麻木无知、浑浑噩噩的华老栓、祥林嫂、闰土、夏母(夏瑜的母亲)……

“三面红旗”半个世纪了。我是那个时代过来的人,我有责任还历史的真实。为此,继续上文的概括回忆,再如实地回忆几个我亲历的有关“三面红旗”的小故事,让年轻人听听。因为今天的青年对昨天的“三面红旗”知之甚少。      

请读者诸君原谅大陆自由知识份子的处境,回忆录涉及到的真人,用真姓,人名、地名等用谐音。这并非造假,只能如斯。

* 台子上下都绑人

准确地记得,一九五八年九月二十五日,我读书的渔巴小学所在地,达恭人民公社成立,万人大会就在学校大操场上召开。从中饭后一直开到晚上。有两个人黑处开小差,被拿枪的民兵逮住,揪着颈项,枪托推着后背,押到主席台。主持会议的金雨猷书记立即下令:“狗胆破坏公社成立大会,绑起来,扣到桌子底下!”会场一下子静了。原来是父子俩,天凉又饿,偷偷回去加衣吃饭。“把富农分子崔某某(记不得名)押上来!”
金书记又大声喝令。“分子”被两手倒八字吊在主席台顶棚的茅头上,双脚半悬,只让脚尖着到桌面。书记再下令:“秦某某上台来,向广大革命群众低头认罪!”会场有些骚动。书记继续讲话,“秦某某,身为党员、农业社社长,竟把集体的大型农具交给富农分子管理。现在呢,风车倒了,骨子断了,篷布破了!阶级敌人敢破坏农业社,也敢破坏人民公社。千万要提高警惕!秦某某,严重丧失阶级立场,撤党撤职!”了解到的事实是,秦社长因为崔某某解放前就用风车、水车,有经验,这套农具原来就是他的,社长还配个贫农一起管理、使用。一天换班,值班的贫农棚子里睡午觉,突然起了天色,一阵龙卷风卷过来,惹了大祸……真相信书记,党的区别对待的政策执行得好,你看,台底下扣着的,台顶吊着的,,台面站着的!让公社成立大会大为生色。

* “你要我有子无孙真绝后啊?!”

公社成立之初,我哥哥结婚。结婚才几天,大放兴修水利“卫星”,公社青年突击队第一批开赴工地,男女一律分开“四集体”。特意从上海回来为我哥嫂办婚事的父亲火了:“杨支书啊,你是要我有子无孙真绝后啊?!”大队杨崇敏支书瞪了我父亲一眼:“这是上级党的号召,我姓杨的敢不服从?还是个工人阶级,你以为我管不到你,支部马上写信到上海告你!”

* 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学校也都“四集体”了。一天,班长崔恒元和桌长为同学们分饭。瘸脚校长陈寅跛着脚,到我们五2班教室门口,叫崔恒元到办公室去。不长时间,崔班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回到教室,收起书包走了?同学们又惊又疑,都不由自主地放下筷子,眼光跟随着班长重一脚,轻一脚的步子。班长的那份饭还在冒汽!

下午第二堂课后学校开会。陈校长宣布:百陵大队党支部通知学校,本大队有五名学生家长是漏网的阶级敌人,刚刚揭发出来,被公社集体监管,劳动改造。五名学生不得在校读书!

就在这前一天,我们看见学校操场边的大路上,民兵拿着枪,押着一趟人,都用麻绳反绑着手,,很长的绳子串着一个个反绑的人,蛇行一样赶向了东。也许是个民兵的头儿,边押着走,边训斥:“只许你们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要不,老子毙了你!”眼里迸着血红的光。

押到哪里去,谁敢问呢。更不会去想一长串坏人中有没有我们班长的父亲。再到后来,小学生也要支援“深翻”——“深耕不达一尺五,种子坚决不下土”——看见又是民兵拿着枪,监督一群人在一片荒地上搭“万头猪场”。(当然喽,后来连万根猪毛也没有。)有学生认出就有我们班长的父亲啊!我们的班长因此永远失学了!也因为父亲,他连老婆也没找到!

* 狗和人争着舔粥

我家所在的辛桦大队迪柳生产队,有个叫陈姆雯的女人,和社员们一样,三根系拎个盆,一早冒雨到食堂打粥。回家的路上,脚一滑,粥盆翻了!这可是一家人的早饭那,不管地上多赃,两手刮粥往盆里捧,薄粥一下子摊开,怎么捧?女人就伏下身子,两手撑着地,头贴着地舔粥,几条野狗发现了,突然变成了疯狗,狂奔过来和女人抢着舔,女人腾出一只手打狗,一条狗猛一口咬掉她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血洒洒的女人号哭着,呼救着……狗子一下子舔得光光,还用爪子斸地,泥屑子直飞,爬地草根总被翻上来了!

这个姓陈的女人七十多了,还活着,她会忘记少掉的两个手指吗?

* 秤杆子掏屁眼 黄表纸卷长明灯

我的堂叔钱稳胞,吃野蘑菇、死老鼠中毒,脸肿得脸盆大!差一线送了命。同样饿得眼仁儿发花的叔婶娘,同饥民抢着找榆树,剥皮扯叶,又吃得叔叔解不下溲来,找医生,医生叫灌油。这就如同历史上的一个笑话:天下大饥,子民无粮填腹,大臣上奏,皇上下旨:何不食肉糜?——已经吃光了树皮、草根,哪里还有香油灌肠呢?!

堂叔用小凳子长时间坐在茅厕上,妈妈呀呀地叫,还是解不出。两条浮肿得发亮的腿发麻,硬撑着猪圈栅栏起来直直腿,却无法自控地向前一下子仆倒,永远爬不起来了!

人死了,天黑了,没油点灯——计划火油点掉,邻居也没油借;点灯蛋,没有吃的油,连灯草也找不到!哭得有气无力的叔婶只得用黄表纸卷长纸卷,对着火星连吹几口,着一会儿,熄掉,再吹----这就是饿死鬼的“长明灯”!

* 上海滩奇观----“我被赶下乡”

我父亲就在该退休的那年“下放”了!他所在的那个董凤铸造厂,派专人看着父亲:不好上班,撒尿也有人跟着,不答应下放,用脚踢你开口,热天不让洗澡,晚上不让睡觉……父亲煎熬着斗争了三个月,只好投降----三个人“陪着”,到上海南市区晓男门派出所迁了户口。接着,厂里的干部,敲锣打鼓到十六埔大达码头,热烈欢送钱稳傧同志,“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志愿”下放支援农业。父亲抹着眼泪,下船了,离开他十七岁就来的上海。父亲的下放,让我失去了上学的经济支柱!

父亲回到老家,生产队食堂倒了。我家的茅屋檐子已经拔掉烧了,不能拔屋脊,交冬数九了,父亲跟着队里的男女老少远去东荒田划草屑子,冻得手脚裂口冒血,所带胡萝卜拌三合糁的“午餐”冻成一团疙瘩,啃得浑身打颤。天黑下来,父亲才挑着草担子回家。三接头的独木桥,父亲不敢过,加上又冷又饿,身子一打歪,担子一晃荡,摔下河,打破了河面的冰层……

死里逃生的父亲决心倒流上海。要求厂方办退休,不办就上班。厂党委书记来硬的了:“你顶的是国家自然灾害的困难,不是为我们厂下放的!回去!还和我姓辛的闹什么闹?!”父亲还是不走,又去派出所重新申报户口----父亲回乡后没有向公社报户口,迁移证一直放在身上,坚持了近一年!所长很惊讶,一口拒绝:“操那娘格屄,侬滚!滚勿啦?”

父亲就是“勿滚”。所长就派了一个户籍警,串通厂方,原厂派一名人事科长,把父亲遣送回乡,交给我们乏力公社。公社孙儒锦书记不接受:“你们下放他,没有经过我们公社。现在饭没吃,草没烧,少一个人,少一张嘴。他没有户口,不是我们公社的人,不要!”

“阴间的不要,阳间的不受,好,我就在上海讨饭!”父亲在厂门外倚墙搭了个棚户,油毛毡门上歪歪斜斜地写着:“我被赶下乡!”又在破大棉袄的前后身同样写着这几个字,穿出去走街串巷拾荒,小菜场捡菜脚子,饭店倒泔水,猪一般填肚子,路上拾烟头过瘾,晚上回来用拾到的废杂烧锅箱,煨一锅白天捡回的杂七杂八喂肚子。厂方不准搭棚子,拆了再搭,搭了再拆……后来厂方认输了。身子前后都有“我被赶下乡!”的拾荒老头,在闹市转悠特别显眼,注意他的人特别多,上海外滩、南京路上行走的外国人也注意他了,外白渡桥下,几个“老外”停了步,咕咕噜噜,很同情地给了他两块咸面包和糖块,还点了点头走了。幸而这一幕没有被警察看见,他那“我被干下乡!”的“招牌”,警察已抓过他好几次。

拾荒、讨饭营生的老爸,几次背着破棉絮,想冲进外滩的上海市政府,要求回单位办退休,或恢复工作,都被警卫挡住,老爸怒气冲顶:“我十七岁来上海,反动政府总不赶我,人民政府要赶我?!”不让进,他就只有静坐,躺着,吐痰,撒尿,呼号……

* 立党死刑犯滴着血示众

一九六二年冬的一天,我作为高中学生,参加了又一次万人大会----宣判大会。心惊胆寒!县人民法院院长胡兴致宣判。结合行刑后贴出的布告,记起来大概是:我县蓝凭公社张天鸿、刘某某(记不清)、葛某某为首,成立极端反动的
“民生民权党”。张自封主席,刘、葛为副主席……私刻印章。并有明确的反共纲领。纲领否定我党建国以来的历次政治运动,攻击我党领导的“人民民主专政”,尤其极端仇视、恶毒污蔑党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污蔑“大好形势”,对因自然灾害造成的“暂时国民经济困难”说得“一团漆黑”,矛头直指伟大领袖毛主席。打着“为民请命”的黑旗,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鸣不平,煽动五类分子以及一切阶级敌人和其反动党团一起,呼应国际上的“反华大合唱”,配合盘踞在台湾的国民党蒋介石匪帮妄图反攻大陆,一齐实现”反革命复辟”……“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但事实上,其立党的章程也只是改善民生,(那个时代,人民的苦难太深重了!)实现民主而已。

插上斩标的三名“现行反革命犯”,就在会场临河边上枪决。胆大的人踮起脚,直着眼看,子弹穿过头颅,脑壳飞了老远!脑壳儿已经“开花”,侩子手还要用刺刀在胸口绞着……然后,监斩法官踢着死刑犯的脚跟,又提着双脚抖动,确认死刑完毕。再由民兵抬起血拉拉的三具死尸,绕场示众----这叫杀一儆百,这叫人民民主专政,这叫维护“三面红旗”,这叫“党禁、报禁”……万人会场,屏气的,低头的,捂脸的,拍胸口的……

这一场面过去快半个世纪了,我却还常为这一幕作噩梦,甚至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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