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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人 与 宋 词 的 故 事~(3)晏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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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25 16:09: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 jydeng

[color="Sienna"]晏殊

晏殊(991~1055),字同叔,江西临川人。自幼聪明,《宋史》记载“七岁能属文,景德初,张知白安抚江南,以神童荐之”,后官至集贤殿学士、同平章事兼枢密使,谥元献,世称晏元献。

晏殊是一个公认的诚实人。他十四岁时,参加宋真宗赵恒主持的考试,“神气不慑,援笔立成”。等到复试时,晏殊发觉试题是自己温习过的,就要求另出试题。赵恒很吃惊,再出题,晏殊仍得高分。赵恒大喜,赐同进士出身,擢秘书省正字,秘阁读书。没多久,赵恒又破格提升为东宫官,说:“近来群臣游玩饮宴,只有你闭门读书,如此自重严谨,正合适做太子的老师。”晏殊连忙谢恩,认真地说:“陛下,其实我也很喜欢游玩饮宴,只是家贫而已。若我有钱,也会去参与宴游。”赵恒大笑不已,从此对他格外信任。

晏殊身为仁宗朝的宰相,喜欢奖掖人才,范仲淹、孔道辅等都出其门下,韩琦、富弼、欧阳修、宋祁等人均被重用,以致有人在晏府庭前贴上一副对联:“门前桃李重欧苏,堂上葭莩推富范”。晏殊还热心教育,“大兴学校,以教诸生”,《宋史》赞他:“自五代以来,天下学校废,兴学自殊始。”

但是,晏殊在文坛上的成就远超政治,他是作为“文学家”而不是“政治家”载入史册的,“文章赡丽,应用不穷,尤工诗,闲雅有情思”。他尤擅作词,有“导宋词之先路”、“北宋倚声家之初祖”的美誉,并被戏称为中国唯一的“词人宰相”。晏殊小令语言婉丽,音韵和谐,温润秀洁,清新含蓄,多表现诗酒生活的悠闲情致,以及在这种生活中产生的感触和闲愁。代表作是《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是传诵千古的名句,来得却很偶然。《复斋漫录》记载,晏殊一次途经扬州,对江都县尉王琪在大明寺的题诗十分欣赏,特地请他吃饭。筵席后,两人在花园中闲步。时值春晚,晏殊望着夕阳下的遍地黄花,有感而发:“王兄,我作了‘无可奈何花落去’,几年来,未能对出下句!”王琪抬头,手指天空的飞燕,大声道:“何不用‘似曾相识燕归来’?”晏殊听了,豁然开朗,拍手叫绝。

《青箱杂记》说,晏殊“风骨清羸,不喜食肉,尤嫌肥羶,每读韦应物诗,爱之曰:‘全没些脂腻气’”。晏殊既吸收《花间》温(庭筠)、韦(庄)的长处,又颇受南唐冯延已的影响,追宗“西 昆体”,以情致胜,艳丽之中有沉著,不流于轻倩、浮浅, 故为当时所重,有“仁宗令词之专精者,首推晏殊”的评价。

《蝶恋花》同样享誉词坛: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被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称为“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境界之第一境界也。”

叶梦得《避暑录话》中说,“晏元献喜宾客,未尝一日不宴饮”。晏殊非常喜欢突然留客,家人们十分慌张:一下来了几十个人,没有提前准备筵席,这可如何是好?晏殊踱步,微笑摆手:“不急,不急,先上酒来!”于是,宾客安然入座,一人设一空案、一酒杯,一边以歌乐相佐,一边谈笑作词;几圈过后,各色水果实蔬熟食都已经灿然上桌。晏殊等大家吃饱喝足、歌舞尽兴后,遣散歌妓,略一欠身:“诸位,你们的表演结束了,现在,也该我献上两首,以宾主同欢!”于是洋洋洒洒,挥笔一首《浣溪沙》: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好一个太平宰相、富贵闲人!

同样是宰相,晏殊和文天祥比,真真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晏殊的日子过得那个叫富贵闲适,我每读到此处,都忍不住淌几滴口水,估计连神仙都要羡慕的罢?可应了那句俗话: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但是,俗语也云:富不过三代。晏府的繁华生活,到晏殊儿子晏几道成年的时候,就已经是“过眼云烟”了。



二、晏几道

晏几道(约1040~1112年),字叔原,号小山,晏殊第七子。词风哀感缠绵、清壮顿挫,著作《小山词》,词风逼近乃父,后人称他们父子为“大晏小晏”,甚至欲以他们父子“追配李氏父子”,和南唐二主李璟、李煜相比。

据说晏几道幼时曾喜欢柳永的词。一次,在家中宴会上,五岁的小晏几道竟将街头流行的“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拍手唱给大家听。一屋高雅宾客面面相觑,脸上是一片死灰,哪里还能开口!晏殊脸色涨得通红,呵斥道:“住口!小孩子不得胡说乱唱!”小晏几道不依,嚷着这歌好听。晏殊恼怒,立刻给了儿子一个耳光。丫鬟们慌忙奔过来,要捂住小晏几道的嘴,要将他拉走。小晏几道委屈极了,边走边哭道:“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就觉得好听嘛,我为什么不能唱?”晏殊跌足,喟然长叹:孺子不可教也!

但是,长大后的晏几道,却开始像他父亲晏殊那样,视柳永那类慢词为“下里巴人”;在他后半生的神宗时代,是柳永之后、苏轼主导的慢词黄金时代,晏几道却更加沉醉在“阳春白雪”的小令创作里,写那些回肠荡气的男女悲欢离合。这种难以释怀的“怀旧”心理,可能与他“从云端坠入凡尘”的坎坷经历有关。

作为宰相之子,少年晏几道过的是珠围翠绕、锦衣玉食的生活,“金鞍美少年,去跃青骢马。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且因聪明伶俐,据《花庵词选》中记载,仁宗赵祯有一次在宫中举行宴会,特召他作一首《鹧鸪天》演唱。但他十八岁那年,父亲晏殊去世,“树倒猢狲散”,此后家道中落。神宗熙宁七年,晏几道因郑侠上《流民图》反对王安石变法受到牵连,身陷囹圄。出狱后境况日下,四十多岁时才做了小官,晚年甚至到了衣食不能自给的程度。

如此经历,形成了晏几道孤傲耿介的个性,好友黄庭坚总结他有“四痴”:“叔原,固人英也。其痴亦自绝人……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而不肯一作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沉沦下僚、失意潦倒的晏几道,既不肯依附权贵,又拙于谋生,只能通过缅怀既往的辉煌岁月,来安置失落的心灵。他就像出家的贾宝玉,始终丢不掉“大红猩猩毡的斗篷”,终身回忆大观园里那几个聪明伶俐的真情姐妹。他的词大多是描写由富变衰以后的抑郁或失恋诀别之后的悲哀,笔调感伤,凄婉动人,代表作如《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怀念歌女小苹,怀念当年的纯真情谊,更是怀念那个纸醉金迷的温柔富贵之乡。脍炙人口的名篇《鹧鸪天》也是如此: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銾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另一首《鹧鸪天》抒发的是惆怅春思、无限乡愁:

“十里楼台倚翠微。百花深处杜鹃啼。殷勤自与行人语,不似流莺取次飞。

惊梦觉,弄晴时。声声只道不如归。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

也许,他想通过牢牢地抓住这个快过时的小令,来抓住已经流逝的繁华岁月罢?就像那些曾经辉煌的女明星,穿着那件过时的真丝旗袍,宁愿千百次的咀嚼往事,回味旧梦,也不肯睁开眼睛看已经变化的世界。“追惟往昔过从饮酒之人,或垅木已长,或病不偶。考其篇中所记悲欢合离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怃然,感光阴之易迁,叹境缘之无实也!”

《研北杂志》记载说,苏轼曾对晏几道拒绝慢词、坚持小令的作法十分纳闷。一次,苏轼亲自来拜访晏几道,想和他谈谈心。晏几道从破旧的屋子里踱出来,冷冷地道:“当今朝廷高官,多半是我晏府当年的旧客门生,我连他们都无暇接见,更何况你!”掉头回屋。

苏轼自然愣住。当时的苏轼名满天下,又喜朋友,所到之处,无不呼朋引类,极受欢迎。这种钉子还是人生第一次碰到!

苏轼捋捋胡子,笑着走开了。遇见这么一个任性倔强的落魄公子,他除了笑一笑之外,还能怎么样?难道要去跟穷途末路的晏几道呕气不成?

关于晏氏父子词的高下之分,后人有不同的看法,宋人王灼云:“晏元献公风流蕴藉,一时莫及,而温润秀洁,亦无其比……叔原如金陵王谢子弟,秀气胜韵,得之天然,将不可学。”有许多人认为小晏词不如大晏词的,如《蕙风词话未刊稿》说:“小山词从珠玉词出,而成就不同,体貌各具。珠玉比花中牡丹,小山其文杏乎?”叶嘉莹也认为小晏词意境“实在远较乃父为狭隘而浅薄。”

但小晏词较之大晏词更为沉郁顿挫,在小令的技法上也有所发展,日臻纯熟,故有人对《小山词》的评价甚高,认为他远超大晏。冯煦在《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中说:“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实罕其匹。”近人夏敬观说:“晏氏父子,嗣响南唐二主,才力相敌,盖不特词胜,尤有过人之情。叔原以贵人暮子,落拓一生,华屋山邱,身亲经历,哀丝豪竹,寓其微痛纤悲,宜其造诣又过于父。”

这些都是词学专家们对大晏词、小晏词的评价,各有各的理。单从个人的口味上来说,我这个外行不是太喜欢晏几道的词。同为婉约词,他的词缺少李煜“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气象,没有秦观“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的浪漫,难比柳永“杨柳岸、晓风残月”的缠绵,不如李清照“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简约。小晏的词,总觉意境不够大气,题材狭窄,感情雷同,有些词还有点无病呻吟的味道。这或许与他过于拘泥自身、心胸不够开阔有关。

但我这几句事不关己、无关痛痒的话,可能会损害晏几道那颗脆弱敏感的自尊心,招来他九泉之下的几声冷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俱往矣,历史的车轮悄然驶过,大晏小晏都已经“零落成泥辗作尘”,唯有词,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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