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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丘山: 音乐,酒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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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9 09:10: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还记得上小学时,每一个课间十分钟休息也是不放过的,总是冲到操场上去踢小皮球,上课铃响了才满头大汗回到教室。真是惊奇当时有用不完的精力啊!

那时候的思想也是充满战斗的,一看戏,最大的兴趣就是谁能打过谁。父亲一定非常怕和我一起看戏,面对每一个出来的英雄,我都要缠着父亲问,是否能打得过关公和武松,我心目中的偶像。得不到回答决不罢休。

后来个子长高了,声音开始变化了,开始考虑国家的重大问题。非常重要的姿态是不屑于与比我年幼的小八辣子为伍,更不能与年龄相仿的小姑娘混在一起。前者会被别的孩子看不起,后者会在小孩江湖声名狼籍。我的一次奇耻大辱发生在一次我不防备的时候,一个我“成熟”前经常一起玩的小女孩,不管我怎么向她三令五申划清界线,竟然趁不备抱住我。而且最糟糕的是这个行动给另外一个小男孩看到了,他大叫“大家来看啊,这两个人在轧拼头!”。我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在男孩群中不断表示对女孩子的鄙视和发表一辈子不结婚的誓言,才慢慢消除了这件事情对我的后继影响。

长大的小孩在一起喜欢讨论国家大事以及济世救国的方法,一个个都是比今天网上的爱国愤青毫不逊色的爱国者。我们当时讨论出来的思想和方法常常惊人的一致:我们都认为中国地大物博,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外国人眼馋,总是想侵略中国;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中国之所以不能强大的原因,老受外国人欺侮,是因为坏人和汉奸太多等等。另外我们还一致认为中国大人太笨,根据我们从电影,小说得到的经验,坏人獐头鼠目,很容易发现。我们还用这个方法对于胡同中的大人进行了实际分析,至少发现几个大家都同意的坏人。另外我们一致认为要救中国的方法是要杀,将坏人都杀光,这样中国马上就会强大起来。很幸运我们这批爱国小将没有逢上文化革命的时光,否则一个个也不比打死北京师范大学女子附中校长卞仲耘的女凶手弱。

到了高中思想开始沉稳多了,所以网上不少人认为初中是一个破坏力最强的年龄段,文化革命调查也普遍支持初中学生打人最狠最残忍,是不无道理的。

其实人的一生是漫长和曲折的,人的一生思想也在不断变化。很多在今天网上辩论的对立思想,在同一个人的不同人生阶段都出现过,而后在人生的路途上不断得到充实和自动纠正。记得我四十多岁的时候,那时正在大学教书。听说学校在招收研究生时特别照顾派出所,电力局的子女考生,那种少年时忌恶如仇的心潮一下就膨涨起来。仗着我与张校长关系不错,我就用非常不屑的口气对张校长说了出来。谁知张校长一点也没有生气,而是平心静气地对我说“不在其位,难谋其政啊!你在我的位置也会这样做的”。看着我满脸的不解,张校长解释说,你们找我解决北京户口时,我去找谁啊,北京定时轮流断电,你们希望你们的实验做一半就断掉吗?我顿时感到歉疚,在做人有时不得不妥协的这个苦涩的经验上又长了一点见识。

但是人生有几件事,对我来说,却是非不到白发皓然,是不能顿悟其中的甘苦的:一个是音乐;一个是酒;一个是孤独。

我童年,少年对于音乐非常愚钝,甚至到了青年时也只能欣赏歌曲,对于音乐根本无法进入,更不能共鸣。看到别人听贝多芬莫扎特入迷,又着急又忌妒。我不止一次请教,你们从里面听到什么了,那些音符和旋律告诉你们什么了?我愈是想和努力从里面听到什么思想,教训,故事和感情,愈是一无所得。后来我放弃了。与别人谈音乐时,我也假装赞扬,其实完全是附庸风雅,一窍不通。

我对酒也非常不理解,诗人李白嗜酒如命,我无法体会。我强制自己尝了几口,又苦,又呛人,又刺喉咙,直咳嗽,只得“隔爱”。

当然最与我无缘的是孤独,唐诗中

松下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那种飘逸潇洒高雅的情趣,是我完全不能领略的,我一有高兴的事非要告诉人不可,一有委屈或者苦闷,也希望找“知己”诉说出来。记得我婚姻失败后,马不停蹄地找人,梦想什么SOULMATE和各种美丽词汇构成的罗曼蒂克,其实是无法忍耐寂寞。朋友小沈一本正经说,老X是不能没有女人的。

慢慢到了黄昏之年,以前在友谊和爱情中看到的玫瑰色彩已经不再显现了。代替的常常是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市俗和被巧妙包装的利益盘算,心既存芥蒂,敬就而远之了。对高行健先生为自由而保持独身主义也开始渐渐共鸣。对于爱国愤青,我也常常以一种对命运淡淡的讥讽,宽容和感触看着他们,心里想着歌德的诗:

一切的峰顶 沉静,

一切的树尖

全不见丝儿风影。

小鸟们在林间无声

等着罢:

俄顷

你也要安静

我自己也惊讶,为什么那些曾经吸引过我的情趣、感情等等,现在都似乎像黄昏阳光淡退后的天空中的五缤纷的彩云,变得乌黑,对我再没有什么吸引力?可能这也就是共产党批评一些老干部暮年革命意志消退吧。年龄效应仿佛是人生必然的规律,现在回想我大学时被定成反动学生,很重要的原因是运气太差。如果那时我碰到的政治辅导员是一个暮年的老干部,甚至一个中年的干部,我也许就不是今天的我了。可偏偏碰上一个刚刚毕业急于立功的年轻政治辅导员,而且最糟糕的是这个政治辅导员出身不好,是背叛自己阶级来搞革命的。这是一些共产党中革命意志和斗志最旺盛的一批人,心狠手毒。在他连威胁带骗带添油加醋的努力下,终于逼出了一个今天在网上写文章的格丘山(:)。

我还是将话题回到音乐、酒、和孤独,本文的主题上来吧。我的黄昏之年,不像共产党的老干部那样夕阳红起来了,而是走入了平平淡淡的自然境界。在这个时候,我慢慢品味到酒的醇香和甘美。遗憾的是我在开始懂得它的时候,却由于糖尿病的原因不能多沾,无法进入李白和天下酒友醉后腾云驾雾的至高境界,去忘怀人生。

但是音乐却没有对我这样残忍,我可以坐在那里一连几小时的反覆听它,而无法中止。我猜想我听音乐的情感是非常不同于PROFESSIONAL的音乐人士的,也许会受到他们讥笑。我虽没有像我年轻时企盼的从音乐里面发现深邃的思想,动人的故事,美丽的风景,但是我却发现了它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境界,不同的美。在我对这个世界的语言、故事、政治、道德的功利色彩TIRED的时候,我多么喜欢在音乐那个无法污染的纯洁世界中得到稍息,在它里面留连忘返。常常在音乐世界中,我会感到内心中沉睡的记忆、感情、梦想、希望、被它的旋律在一个个霎间呼唤和引诱出来,闪烁着一种虚幻的美丽,这时候我的内心会充满在现实功利世界中,和被功利污染了的语言中得不到的喜悦和感动。

前几日,一个少年时的故友送来一个EMAIL,ATTACH了一个由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演绎和发挥的歌曲,它的歌词是:

听琴声悠悠

是何人在黄昏后

身背着琵琶沿街走

背着琵琶沿街走

阵阵秋风

吹动着他的青衫袖

淡淡的月光

石板路上人影瘦

步履遥遥出巷口

弯转又上小桥头

旁白: 胡琴声里,颤动着一个东方冤魂的背影。

心被深重的灾难舂碎,脚被狰狞的命运镣铐,

眼被焦灼的叹息烫瞎,喉被盈腔的悲愤堵塞,

只剩下几根枯瘦的手指,抚摸自己挣扎不已

的神经──那两根琴弦。

四野寂静

灯火微茫隐花楼

操琴的人

试问知音何处有

一声低吟一回首

只见月照芦狄洲

只见月照芦狄洲

琴音绕丛林

琴心在颤抖

声声犹如松风吼

又似泉水淙淙流

又似泉水淙淙流

旁白:

两个失明或失聪的却善于抒叙美妙月光语言的

音乐大师──华彦钧和贝多芬,穿渡时光隧道,

横越世纪屋脊,相互映照着它们心中的明月。

憔悴琴魂做漫游

平生事儿难回首

岁月消逝人淹留

年少青丝

转瞬已然变白头

苦伶仃

举目无亲友

风雨泥泞怎忍受

荣辱沉浮无怨尤

荣辱沉浮无怨尤

惟有这琴弦解离愁

晨昏常相伴

苦乐总相守

酒醒人散余韵悠

酒醒人散余韵悠

莫说壮志难酬

胸中歌千首

都为家乡山水留

旁白:

哀伤的旋律,滋润过焦渴的希望,

悲愤的音符,升华为喋血的呐喊,

我们民族在颠簸的梦幻中,沿着

夜的月光,走向了辉煌的朝阳。

天地悠悠

唯情最长久

共祝愿

五洲四海烽烟收

家家笙歌奏

年年岁岁乐无忧

年年岁岁乐无忧

纵然人似黄鹤

一杯净土惠山丘

此情绵绵不休

天涯芳草知音有

你的琴声还伴着泉水流

听了多遍,还是余犹未尽。

这个曲子是以吴语,苏州的评弹哀怨的软调唱出来的。作曲人和唱曲人企图将在二泉映月乐曲中得到的感动发展到极致,并以人的语言表达出来。可是我却不能听到底,就像看到一付高雅超脱的图画被一个人用浓墨艳彩在上面加工一样,令我不可忍受。这种发挥的错误不仅是这两种语言是无法相互复述的:音乐虚幻的美一碰到现实的坚硬的语言,就像雪落入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大的谬误是二泉映月中的平淡,超脱,含蓄被用直裸裸的人的语言揭发时被破坏得惨不忍睹。

在酒,音乐和孤独三者之中,最令我沉迷的境界是孤独。当一个人沉浸在一尘不染的孤独之中时,他才享受到自由的真正价值。也只有这时候他才真正离开了在现实世界人的关系,比较和得失中感觉自我价值的患得患失的境界,而进入静思默想中去聆听大自然和永恒的脉搏。

孤独与隐居是不同的。隐居仍是为世而扰,或者避人,或示清高,或博名声,而孤独却是一种“结庐在人间,而无车马喧”的境界。何以这样,因为“心远地自偏”啊。到了真正孤独的时候,人才会常有“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喜悦。人从生命开始,要步过漫长的路途,才能走出爱情、友谊、富贵、权势的纷扰,到达孤独的境地。一个孩子是不应,也不可能喜欢孤独的,他必须去享用上帝为他准备的各种盛宴,PASS各种情感的感受,步出这些云雾后,才能到达、理解和感应孤独的空明澄静。

从童年的精灵,到老人的孤独,是一条漫长的路。毕人之一生,包罗了万象,很多现在吐弃的,对立的思想,在人生不同的阶段都存在过,经历过。只不过有的人经历了它,很快就走出去了,还有很多人却要在里面徘徊很长时间。也有一些人停顿在那里,不再向前走了。而大部份小说家所写的人都是失真的,他只是根据作家自己的政治倾向、道德理念、信仰、宗教、从他的模特儿身上抽出他需要的部份,来自圆其说,完成他表达的主题。所写的人,虽是叫那个名字,实际上完全不是那回事。

我们大部份人也都是站在现在的地位、思想、道德和信仰的基石上,来看待和评论世界的,他们不容易认识,或是忘记了自己走过的千山万水。

当一个人走到人生最后驿站的时候,与酒、音乐和孤独为伴时,与这个世界的得失利益也就愈来愈远了,这时候他常常会以更广阔的宽容和深邃去看待和包容,这个本质上对于不同的人,非常近似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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