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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大经典诗文中的人生哲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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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1 15:38: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广南子


凌波不过横塘路



[color="Olive"]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

试问闲愁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宋]贺铸《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这是宋代词人贺铸的词《青玉案》中的句子。上中学的时候读了,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哀伤感,上大学时候又读了,听老师讲解,说是表达作者对佳人的渴望,可望而不可即的遗憾,这是将这首词当作单相思的情歌了。还可以理解成作者借香草美人以自比,以美人的清冷孤寂,表达作者怀才不遇的悲慨。但我总感觉这些说法都不准确。实际上,这首词所表达的是对美的消逝的忧伤。

    在暮春时节的江南小镇,一条斜斜的街,一阶阶石级通向那座积淀着无数故事的虹桥。就在这暮春的傍晚,一个少女摇曳过寂寞的横塘。风起了,少女的衣裳和丝丝秀发轻轻摆动。在漫空飘飞的柳絮和江南梅雨季节的蒙蒙烟尘中,只能看见少女的身影,渐渐地模糊在这江南小镇的烟絮中。在小巷深处,在寂寞的花园中,在夜晚无人的小桥上,在幽闺深处,透过闺房的窗棂,看到的是暮春时节的飞絮和烟尘。梅雨季节到来了,春天就这样过去了,美丽的青春随之逝去了。

    青春绚丽时节的寂寞,凋零时节的凄凉,怎能不让心灵善感的词人心疼而忧伤?“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这种静寂中的生命灵动,使禅悟中总蕴涵着一丝伤感。

    花儿在春天的第一场雨中悄悄开了,又在昨夜的疏雨骤风中孤独地凋谢了。不变的是季节的循环,不息的是江水的奔流,岁岁年年的是日月,而短暂易老的是红颜。

    我想起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这首感动千万人的绝唱。美丽得让人窒息的花月风景,“江月何年初照人”的人生求索,都是为了美丽与青春消蚀的忧伤。年年相似的是江与月,年年不同的是人。花落了,又开了,但明年的花朵还是今年的花朵吗?人死了,又生了,生命和精神真的可以在这轮回中延续吗?在如此短暂的生命之中,青春和美又是如此的柔弱易折,而如此短暂的青春又在寂寞的等待中无声无息地逝去了。“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在梦中,无声飘落的花瓣被水流走了,月落了,春去了,而青春就像飘落的花瓣一样随江水而去了。

    如果能从这个角度去读古代的闺怨诗,才会真正理解“花自飘零水自流”的忧伤,无论是少女青春的禁锢,还是少妇等待中的红颜衰谢,都蕴涵着太多的无奈,都让人感到心灵的疼痛。“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子夜四时歌》之春歌)百花盛开,阳光明媚,鸟鸣婉转,而青春少女感受到的却是心的哀伤。所有的功名富贵都无法弥补青春的流逝。“闺中少妇不曾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王昌龄《闺怨》)所有的荣耀在烂漫青春面前都黯然失色,再精心的妆扮也掩盖不了岁月流逝的刻痕,出将入相的虚荣,竟然敌不过那陌头的一点杨柳色。“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自古及今,有多少男子抱着“一刀一枪,博个封妻荫子”的渴望,万里别亲,奔赴沙场,在漫漫征尘中将青春耗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洛阳花”,又有多少人为了得第那一刻的狂喜,在十年寒窗之后,又千里远行,求取功名,在江湖漂泊中,少年头白,而闺中少妇在等待中也红颜暗老。“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诗经·伯兮》)男人的发达当然是女人的骄傲,所以在送别男人的时候,对未来的富贵的憧憬,压过了离别的伤感,在离别之后才感受到闺阁的寂寞,而就在这寂寞中看着暗牖蛛网、空梁燕巢,才感觉到长夜漫漫。“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诗经》时代的女子在丈夫离别之后马上就感到生活的寂寞无趣,没有心思梳妆打扮了;而盛唐时代的那个女子到了来年春天,还能打扮得光鲜漂亮登楼赏春,看到陌头柳色才“悔教夫婿觅封侯”,因为在那个时代,对功名的热望甚至影响到女子。除了功名,让世俗男女艳羡的还有财富。商人重利轻别离,留下深闺少妇看蝴蝶飞西园,门前生绿苔,秋风下落叶,坐愁红颜老。

    多情自古伤离别,离别之所以让人伤感,主要是因为人生的短暂,而在短短的人生中,青春时光更是一霎时而已。杨柳春风吹过,转眼就是连天衰草,不觉西风来,流年暗中换。

    讲到青春的流失,不能不提到古代的宫女。禁锢她们青春的不仅仅是那一圈圈高大的围墙,更重要的是那不人道的宫廷制度。古代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之说,实际上皇帝占有的女子远远不止此数,皇宫中的宫女往往有数千甚至上万人,比如西晋的司马炎一次就选五千名女子,他选美的时候,天下人一律不准婚嫁,也不得藏匿,否则就是犯罪。平定东吴后,他又把孙皓后宫的数千美女占为己有。后宫的美女一下子激增近万人。这些宫女绝大多数一生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就这样在等待和盼望中青丝熬成白发。“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王昌龄《长信秋词》)其中的无奈和寂寞又远远超过深闺少妇。“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元稹《行宫》)那是怎样的一种凄凉!

    在中国历史上曾有过不少释放宫女出宫的记录,如汉文帝命令在他死后把宫中夫人以下没有生育过的嫔妃全部放归,梁武帝萧衍即位之后,下诏放归大批宫女,唐宣宗在大中元年放了500名宫女。唐代孙元晏在《梁·分宫女》中写道:“涤荡齐宫法令新,分张宫女二千人。可怜无限如花貌,重见世间桃李春。”实际上皇宫中放出的多为年老宫女,红颜已逝,不仅无再见世间桃李春的欣喜,而且面临着生存的问题,命运往往凄凉无奈。那一重重围墙禁锢不住的是青春活泼的心灵。一个典型的例子是红叶题诗故事。据《本事诗》记述,天宝年间,顾况在洛阳时暇日与一二诗友游于苑中。一位宫女在梧桐叶上写了一首诗,随御沟流出,诗云:“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顾况得诗后写下:“愁见莺啼柳絮飞,上阳宫女断肠时。君恩不闭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从上游流入宫中。过了十几天,又在御沟流出的梧桐叶上见诗一首,诗云:“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而据《云溪友议》记述,唐宣宗时,舍人卢渥到长安应举,偶然来到御沟旁,看见一片红叶,上面题有一首诗,就从水中取去,收藏在巾箱内。后来,唐宣宗裁减宫女,准许宫女嫁百官司吏。卢渥娶了一位被遣出宫的姓韩的宫女。一天,韩氏见到箱中的这片红叶,幽幽地叹息道:“当时偶然题诗叶上,随水流去,想不到郎君收藏在此。”

    穿过千年烟雨,那江南古镇的拱桥还曲折在这小河上,但不见了凌波微步,也不见了闲愁的词人。每当我走过这现代都市的宽广马路,看着来来往往的蓬勃着青春的少女,心里总是充满感动。如今已没有了琐窗朱户的禁锢,少女的青春可以如花朵一样绽放了。只要是青春的,都是美丽的,而生命因为有这美丽的青春而有意义了。古代词人的美丽的哀愁,随着那江水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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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1 15:39:2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人的桃花源

[color="DarkOrchid"]望夷宫中鹿为马,秦人半死长城下。

避时不独商山翁,亦有桃源种桃者。

此来种桃经几春,采花食实枝为薪。

儿孙生长与世隔,虽有父子无君臣。

渔郎漾舟迷远近,花间相见因相问。

世上那知古有秦,山中岂料今为晋。

闻道长安吹战尘,春风回首一沾巾。

重华一去宁复得,天下纷纷经几秦。

——[宋]王安石《桃源行》

    我频繁地做一个相似的梦,梦见自己驾着一只小船,在一条林木杂花夹峙的小溪上漂流,水的尽头是一个山洞,山洞以竹木为门,我每一次都是在洞口要推门的瞬间醒来。回忆梦中的景象,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想了又想,就想起了桃花源。

    长久以来,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成了无数文人的梦幻,成了失落的人间天堂的象征。陶渊明这样描写桃花源:“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归结起来,这个令无数文人魂牵梦萦的桃花源世界,有如下几个特点:一是自然环境优美,桃林、芳草、落英,这是桃花源的背景,排列整齐的房屋,肥沃的土地,美丽的池塘,茂盛的桑树竹子,纵横交织的小路,这是桃花源世界的景观。二是人文环境和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闲暇无事则饮酒欢笑,其乐融融。因为耕者有其田,人人自食其力,没有竞争,没有攀比,人人都觉得很幸福。因为不需要君主,不需要官吏,也就不需要交纳赋税。

    在两晋时代,因为到处是战乱和灾荒,到处肆虐着暴政和贪婪,统治者被认为是现实社会中苦难的根源。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阮籍写出了《大人先生传》,鲍敬言写出了《无君论》。阮籍认为“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鲍敬言认为“有司设,则百姓困,奉上厚,则下民贫”。远古的黄金时代就是无君臣的时代:“曩古之世,无君无臣。穿井而饮,耕田而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势力不萌,祸乱不作,干戈不用,城池不设。”这样的社会理想显然是受老子的“小国寡民”和庄子的 “至德之世”的影响。所以陶渊明幻想在山林的阻隔和保护下,营造一个和平和谐的世界。

    这个被后人视为道家小国寡民和儒家大同社会理想的形象展示的乌托邦世界,实际上有着现实根据。在那个动荡年代,确实有许多人在寻找这样的人间天堂,流传着很多这样的故事,比如刘敬叔《异苑》所记武陵蛮故事,武陵蛮人逐鹿入石穴,攀梯而上,豁然开朗,“桑果蔚然,行人翱翔”。这个故事也出现在庾仲雍《荆州记》中。《桃花源记》文中所交代的时间、地点都可考,而对桃花源生活的描写,虽与现世的动乱、政治的暴虐、人生的苦难形成鲜明对比,然也不是全为空想。《宋书·夷蛮传》记武陵一带蛮人居住深险的山中,没有徭役,称为五溪蛮。中原百姓为逃避战乱或赋税徭役,多有逃入荆蛮之地者。《宋书·夷蛮列传》记载:“ 宋民赋役严苦,贫者不复堪命,多逃入蛮。蛮无徭役,强者又不供官税……所居皆深入重阻,人迹罕至焉。”《桃花源记》中提到的南阳刘子骥名刘骥字子骥,《晋书·隐逸传》有传。苏轼、王安石都认为陶渊明所描写实有其地其人。

    现在看来,陶渊明的桃花源和老子的小国寡民理想,都很平常,耕者有地,自劳自食,本应该如此,却成了遥不可及的梦幻天堂。“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不缴租,不纳税,竟然成为乌托邦的空想。自西周至两晋,一直到近代,王朝频繁更替,社会经济制度变化巨大,但耕者无地的现实一直没有改变,土地或曰国有,或为豪强所占,百姓耕作的血汗供养着不劳而获的统治者,土地成为万世百姓的伤痛。

    在陶渊明所处的乱世,桃花源记被视为人间天堂可以理解,但在后来的太平盛世中,桃花源仍被视为不可能实现的梦幻,陶渊明的这篇文章也与刘晨阮肇故事、荥阳人故事故事一起归为神异小说。《幽明录》中的刘晨阮肇故事写刘、阮二人由剡县入天台山,迷而不返,偶于水边遇神女,被邀至洞府,与神女成婚,居十日求归,而家乡已非原貌,人间已经过七世。《搜神后记》中的荥阳何姓人在仙人引导下进山洞得田数十顷。

    如今有很多地方争夺桃花源的原型所有权,湖南桃源县的逃船洞、江西庐山的康王谷、重庆的大酉洞、京津交界处的盆山、道教的茅山洞天等等。实际上,桃花源虽然一定要与世隔绝。但与世隔绝的地方不一定有桃花源。一般的情况是,在偏远的荒村,有的是贫穷和落后,但是仍然有等级和争斗,在原始的地方,往往蠢动着最原始的欲望,有最原始的接近动物性的争斗。即使有肥沃的土地,即使人有其田,即使有相同的财富,但是内心欲望的不同,使等级的形成不可避免。

    在陶渊明的时代,到处是荒山丛林,没有人烟的地方有很多,茂密的森林和高耸的山峦后面被认为隐藏着另外的神秘世界,那里是神仙的居住之所,对大自然的敬畏使很少人敢于去探索。在那个时候,要找一个地方隐居是很容易的事,如果真的有一伙人相约到深山老林中垦荒种地,在那里生息繁衍,形成桃花源那样的小社会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越到后来,这样的地方越少了。随着人口的增加,耕地的开发,政治势力的延伸,可以隐居的原始区域越来越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都是王土,就要交税,就要供养那些腐朽的官吏,唐代的诗人就已经开始感叹“纵使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王维、韩愈、刘禹锡等都以为陶渊明描写的桃花源只有在另外一个世界才可能存在,应该是仙境。

    到了现代,要找一块未被开垦的荒山森林更是非常困难了,残存的少数荒山老林,被标榜为生态氧吧而成为旅游胜地,每到节假日,成千上万的人从钢筋水泥森林涌向这残留的大自然,最后一片宁静也彻底失去了。剩下的无人之地,也是人无法生存的地方,如沙漠、雪山、沼泽等,也有人频频地前往探险了。所以如今要找到一处像桃花源那样的地方,已经非常困难了,要想找个地方隐居,几乎不可能了。实际上,没有荒山森林还是次要的,更主要的是没有怡然自乐的心境了。在这个商业社会中,欲望极度膨胀,竞争已经由本能变为自觉。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就有矛盾,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生存已经非常困难,因为现代人的幸福感要依赖于征服和比拼了,征服自然,征服他人,争名夺利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生活得更好,而是要比别人生活得好。最普通的生活,最原始的生活,却成了最难以企及的天堂生活。

    所以,在这样的时代,如果要重建一个桃花源,只能是在心里建立一个人的桃花源,就像在钢筋水泥丛林中浇灌一小块人工绿地。既然是心灵的桃花源,就可以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即使是在钢筋水泥浇制的都市中,只要心在,桃花源就在。可以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也可以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在阴历的五六月份,仰卧在靠近北面的窗下的凉席上,推开窗户,扑面而来的是尘土,是汽车空调排出的废气和热浪,但是只要有那个心境,就可以把夹杂着尘土和废气的热风想象成从羲皇时代吹来的山野凉风。

    在2006年中国十大爱情故事评选活动中,有一个叫做“情海天梯”的故事,一对相亲相爱的夫妻,远离一切现代文明,在与世隔绝的深山里,与蓝天白云相伴,过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就这样过了半个世纪。这个故事让我想到了桃花源,这是两个人的桃花源,如同武陵渔人误入桃花源,一个探险队发现了这个爱情的桃花源,但武陵渔人迷不复得路,“后遂无问津者”,而现代的武陵渔人将这个现代桃花源故事广为传播,不断有人上山观看,这一对夫妻也得以参与现代传媒策划的爱情故事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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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1 15:41:10 | 显示全部楼层
坐看云起时


[color="Green"]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美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王维《终南别业》

这是唐代诗人王维的一首诗。王维绝大多数时间住在京城长安的郊区终南山的山脚下的一座别墅里。别墅的前后都是竹林,推开门,透过竹林间的缝隙,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山峦。别墅旁边有一条河流,在晴朗的日子里,王维常常沿着河岸,逆流而上,一直走到河流的尽头发源处,随便坐在一块石头上,仰头望着天空的白云,白云似乎也是从河流的尽头升起,悠闲地飘到了天空。去的时候是独自一人,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山林老人,就和老人在一起谈论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忘记了回去,一直到晚上太阳落山。这是王维中年以后的生活中的典型的一天,与山水自然的冥合成为王维忘怀世事的唯一途径。

    王维所要忘怀的不仅是尘世的烦扰,还有他自己的一段伤心往事。安史之乱爆发了,安禄山带领军队一直打进京城,唐玄宗早早地就带着爱妃、儿孙和一些高官逃了,有不少中下层官员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成了安禄山叛军的俘虏。这些人中有的寻找机会逃了出去,比如杜甫,没有逃得了的,就有不少人投降了叛军,接受了安禄山封的官职,这些人中就有王维。据说王维为了逃避,偷偷吃了不少泻药,弄得身体很弱,嗓子也哑了。但是安禄山早已听说王维音乐家的大名,就派人把王维带到了洛阳,关在一座寺庙里,想等他病好了再说。安禄山在凝碧宫设宴招待他的手下一群人,让唐玄宗原来的那些梨园弟子、教坊工人演奏音乐助兴。有个叫雷海青的乐工坚决不演奏,把乐器摔碎了,向着唐玄宗逃跑的方向恸哭,安禄山就把他杀了。王维在庙中听了这件事,悲伤不已,就写了一首诗:“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但是王维还是接受了安禄山所封的给事中官职。官军很快打回了长安,所有接受伪政府官职的朝廷官员都要受到严惩,王维当然不能例外。但王维的弟弟王缙请求削掉自己的刑部侍郎来替哥哥赎罪,特别是王维写的那首诗传到了刚登基不久的唐肃宗那里,唐肃宗看王维对朝廷还有忠心,就免了他的罪,还任命他为太子中允,后来升为太子中庶子、中书舍人、给事中,一直做到尚书右丞。尚书右丞是尚书令的副手,手下管理着兵、刑、工三部尚书,应该算是宰相助理。王维逃过了一劫,他服药假病的做法也得到了其他人的肯定,如杜甫就在《奉赠王中允维》中说王维:“ 一病缘明主,三年独此心。”但还是有人指责王维,王维自己很痛苦,从此之后,陷贼一事犹如在他心上刻下了深深的一刀,伤口再也愈合不了。王维在一首诗中慨叹:“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

    王维很早就信奉佛教,他的母亲崔氏师事大照禅师三十多年,褐衣疏食,乐住山林,受母亲的影响,王维和弟弟王缙都信佛,多年食素。开元十七年,王维拜道光禅师为师,正式学佛。开元二十八年,王维在一次出差的途中遇到了神会大师,向神会请教解脱之道,神会告诉他,众生本自心净,如果天天想着修道求解脱,本身就是妄心,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解脱。王维以他的天才智慧,以他对佛理的超常的悟性,将北宗禅与南宗禅的禅理融合为一,并将自己对禅的理解表现到诗歌中,使他的诗歌获得了一种空灵的境界,再加上他的音乐和绘画天赋,他的诗歌终于成为中国诗歌史上的独特景观。

    据说王维九岁就会写文章,十多岁的时候,不仅会写诗,而且精通音乐。他的名字传遍京师,经歧王李范介绍,王维见到了玉真公主,据说公主看见了这位翩翩公子,就马上另眼相看,再听王维咏诵自己写的诗,顿生敬意。王维又演奏了一曲郁轮袍,听得公主如痴如醉。据说当时已经确定张九皋为本次科举的第一名,但公主见了王维之后,决定把张九皋换为王维。王维就这样在二十岁前后走上了仕途。王维做的第一个官是太乐丞,这正好发挥他的特长。史书记载,有人画了一副乐工正在奏乐的图,王维随便看了一眼,就知道乐工正在演奏的是《霓裳羽衣曲》,而且演奏到了第三叠第一拍,其他人不信,就找了一支乐队演奏试试,果然分毫不差。但很快发生了一件事,王维手下的伶人私自把库房里的黄狮子拿出来表演,犯了忌讳,王维管理不善,受到牵连,被贬为济州司仓参军。王维在济州生活了十年。在这十年中,王维的妻子去世了,他从此再也没有续娶。一直到开元二十二年,张九龄做了宰相,张九龄赏识王维,就把王维调回了京城,提拔王维为右拾遗,转监察御史。张九龄和朝中高级官员举行聚会的时候,经常邀请王维参加,一起把酒吟诗。所以那一段时间是王维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但不久,李林甫上台,张九龄下台,张九龄提拔的一批官员都受到打击,王维先是出使边塞,后来又出使南方。从南方归来的王维买了宋之问的辋川别墅,装饰好后,就搬到了里面,和一伙朋友在那里赏景赋诗,远离是非,参禅悟道。

    但王维真正参悟禅理,还是在陷贼之后。几经贬谪沉浮,特别是经过了生死关头,王维才真正明白了禅宗所说的“无生”的含义,才明白了神会大师所说的“本自心净”,不求解脱而自然解脱的意思。在远离都市的山林之中,更能体会到没有尘染的生命本来状态的灵动,这也是王维钟情于山水自然的原因。王维诗歌中所描写的山水给人的感觉不是寂灭,而是活泼的生机。王维在《饭覆釜山僧》诗中称“一悟寂为乐,此生闲有余”,王维所说的“寂”,显然不是一般人所理解的静寂,王维从“寂”中感受到的乐趣,实际上是生的乐趣。宁心静性地观照自然山水,将对自然山水的审美与感悟结合在一起,忘怀世事已经不是目的,终极目的是对生命本身的体验。“猛虎舐足,毒蛇熏体,山神献果,天女散女,澹尔宴安,曾无喜惧”的境界,与心如止水还是有所区别,看天高云淡,与山花绿草同呼吸,纵身大化之浪中,顺应自然,才能真正做到不喜不惧。这也是王维所说的“山林吾丧我”(《山中示弟》)的意思,是南宗禅法所说的“空有不二”的意思。在《辛夷坞》中,王维写道:“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在寂静无人的山涧里,芙蓉花悄悄开放,又无声无息地落去。王维所要写的不是没有外界尘嚣的幽静自然,也不仅是诗人悠闲恬静的心境,而是对生命的感受,只有在寂静无人的深山,才能感受到生命的内在活泼。“野花丛发好,谷鸟一声幽。”(《过感化寺》)倾听着自己内心的声音,与天地同流,与万物归一,解脱也就失去了意义。拈花微笑的空灵境界,被认为是禅的最高境界,而在王维的诗中,连这微笑也忘记了。

    自两晋时起,山水自然就开始成为文人精神世界和诗歌世界的重要部分。或欣赏山水之华美,或于山水中参天地之玄机,或于山水之流动中悟人生之理,但少有人能融入山水。谢灵运是一个例子。谢灵运出身世家,门第高贵,又才华横溢,非常高傲,他曾说:天下有才一石,建安诗人曹植独得八斗,我得一斗,余下一斗由自古以来及现在的闻名之人共分。谢灵运20岁时就出任琅琊大司马行参军,又任太尉参军、中书侍郎等职。但刘裕代晋立宋后,将谢灵运的封爵由康乐公降为康乐侯,食邑减少为五百户,他由此对刘宋王朝心怀不满,在受到排挤,被降为永嘉太守后,心情更加烦闷,不理政务,纵情山水,以宣泄胸中块垒。一年后,他称疾辞官。宋文帝继位后,征召谢灵运为秘书监,还被指定撰修晋史,但谢灵运眼见朝廷没有重用自己的意思,不久就辞官回到始宁别墅,与朋友游山玩水,吟咏诗歌。谢灵运喜欢登山,登山时穿一双木制的钉鞋,上山取掉前掌的齿钉,下山取掉后掌的齿钉,上山下山分外省力稳当,这就是著名的“谢公屐”。刘宋文帝元嘉八年,宋文帝又让谢灵运任临川内史,但谢灵运不理政事,终日出游,被地方官员纠弹,要治他的罪。谢灵运反把有关吏员扣押起来,还在诗中将刘宋王朝比作秦朝,自比为张良、鲁仲连。谢灵运因此被流放广州,刚到广州,朝廷的公文又到了,命令将他就地正法。谢灵运死时仅49岁。谢灵运之所以喜欢山水,是因为要在山水中排遣自己政治不得意的苦闷,所以,他一边欣赏“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过始宁墅诗》),一边叹息自己孤独,没有知音:“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登江中孤屿》)“孤游非情欢,赏废理谁通。”(《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妙物莫为赏,芳醑谁与伐?”(《石门岩上宿》)所以一直没有办法融入自然山水。还有被称为“小谢”的谢朓。他先任参军,后在竟陵王萧子良幕下任功曹、文学等职。公元495年出任宣城太守,因告发岳父王敬则谋反,受到奖赏,被提拔为尚书吏部郎,后来被诬陷死于狱中。谢朓也喜欢山水,其对山水自然观察细微,描写逼真,如“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晚登三山还望京邑》)、“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游东田》),都脍炙人口。但谢朓既对仕宦充满了热望,又由于政治争斗而心中郁闷,所以他看到美丽的风景却伤感无比:“去矣方滞淫,怀哉罢欢宴。佳期怅何许,泪下如流霰。”(《晚登三山还望京邑》)

    唐代诗人李白也喜欢描写自然山水,他喜欢的自然是“难于上青天”的山峰,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是奔腾的长江,是咆哮的黄河,是海浪,是长鲸,其中蕴涵着的是慷慨不平之气。杜甫也喜欢写山水自然,杜甫的山水中充满着对人生苦难的体悟。即使是和王维并称的山水田园诗人孟浩然,其诗歌虽也带有些许禅意和禅趣,但也没有达到王维那样空灵的境界,因为他无法达到与自然的融合。孟浩然一生不遇,对功名一直充满着渴望。孟浩然在40岁的时候到长安求取功名,遇到了王维。据说有一次孟浩然正和王维聊天,忽然唐玄宗前来巡视,孟浩然手足无措,就钻到了桌子底下,但是唐玄宗还是看见了,就把孟浩然叫了出来,他也听说了孟浩然的名字,知道他的诗写得不错,就叫他写一首诗看看,孟浩然就读了他此前刚写的一首诗《岁暮归南山》:“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唐玄宗再傻,也能听出其中的牢骚,表面是谦虚,说自己是缺少才干,因而未得到圣主的任用,实际上是在讽刺唐玄宗没有眼光,所以不赏识自己的才华。所以唐玄宗听了之后非常不高兴:“朕不曾弃人,自是卿不求进。奈何有此作!”于是就让他自己回南山了。但是孟浩然内心深处根本不想回南山,所以没有陶渊明采菊花而望南山的心情。面对浩瀚的洞庭湖,他感到的是湖水的振荡,注意的是湖边的垂钓者,想到的是如何渡过洞庭湖,联系到自己因为无人荐引,功名蹭蹬。(《望洞庭湖赠张丞相》)与王维的忘记自我,融入自然不同,孟浩然更多的是以旁观者的态度看待自然,他总是由自然山水想到自身,在《夜归鹿门山歌》中,孟浩然写自己在日暮天昏时乘舟归鹿门山,途中见到江村归人、月照烟树、岩扉松径,产生了对隐士生活的向往之意,但也只是向往而已,看了一眼鹿门山月,也就匆匆地过去了。孟浩然喜欢的是秋月、疏雨、清露,听着猿的哀鸣,看着沧江急流,总是不由自主地愁绪万千。开元二十八年,诗人王昌龄游襄阳,看望孟浩然,孟浩然很高兴,就和王昌龄纵情宴饮,旧疾复发,不久就带着一生的遗憾去世了。

儒家有“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之说,认为山水中蕴藏着仁德和智慧,在怀才不遇,大道不行的时候,往往隐居山林,回归山水田园,寻求心灵的安适。对道家来说,山林自然不仅是人的栖居之所,还是人生的归宿,更是一种人生的境界。对日益远离自然,远离生活常态的人类来说,自然成为一个遥远的梦想。佛教传入中国,一开始寺庙多建于山林之中,静观山水成为参禅悟道的重要途径。如庄子所说,人来于自然,最后又回归自然,这或许是人在山水自然中能找到心灵宁静的原因。越到后来,山水自然越成为人类精神的重要依托,特别是到了现代,远离喧嚣的都市,到山水中寻找片刻的清凉,暂熄心中追求功名富贵的燥热。但正如谢灵运、孟浩然那样,很多人因为无法遏止的欲望,无法融入山水自然,匆匆而往,匆匆而回,看到的是山木花石,心里想的仍是金钱地位,所以终于还是山林过客。“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那一种融入山水自然的人生适意,对现代人来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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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1 15:42:19 | 显示全部楼层
幸福在别处


[color="Blue"]


(曾点)曰:

“莫春者,春服既成,

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子曰:“吾与点也!”

——《论语·先进第十一》

最近两年,一个久已被人们忘怀的词语又被频频提起:幸福。从对幸福感的调查,到幸福指数的统计,虽然是学界和官方的操作,但也反映了这个商业交易占据绝对优势的社会对幸福的渴求。毕竟所有财富的积累,从商品房到私家车,从股票到彩票,黄金周与出国游,以及各种各样的保险,似乎都是在寻求幸福或幸福的保障。当年关将近,检点一年的工作和收获,人们首先要自问的是:这一年来过得怎么样?幸福吗?

    其实,在所有的词语中,“幸福”是一个最无法把握的模糊概念。幸福既然是个体的感受,就没有衡量幸福的统一标准。从古到今,无数思想家思考过这个问题,实际上所有的宗教、所有的哲学流派的产生,都源于对幸福的不同理解和求索。“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是儒家学者的幸福。身处污淖之中而追求灵魂的飞翔,舍弃沉重的肉身而向往无所待的精神逍遥,是道家的幸福。在菩提树下参透色相而获得灵肉的双重再生,是佛家的幸福。力士脱靴,贵妃把盏,是李白的幸福。参透天地蜉蝣、沧海一粟而达到“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人生适意,是苏轼的幸福。对现代人来说,幸福是一夜暴富、连升三级的狂喜呢?还是家庭和睦、友朋和乐的充实的平淡?

    在最近的官方和学术机构的调查中,最发达城市的总体幸福感和山区农村相当,高收入人群的幸福感比不上中等收入人群,中等城市的幸福感超过大城市。因为抽样调查的局限性,这些结果的确切性值得怀疑,但确实也反映的了一定程度的现实。改革开放以来,几乎所有的中国人生活都有了改善,个人收入渐渐多了,有楼房住了,开始有银行存款了,但是更多的人表示丧失了大锅饭时代的幸福感。在前改革开放时代,虽然一年只能吃一顿饺子,虽然没有私家轿车,虽然住在平房甚至草房里,没有电话、有线电视,更不要说因特网,但是一家人在一起吃年夜饭的感觉,步行十几里甚至几十里到集镇上购物的感觉,在平房里收听有线广播或无线收音机的感觉,现在想来,仍然还有无限的幸福。

    这种奇怪的感觉,或者是人类共有的小国寡民情结的遗留,或者是桃花源梦想的复活,但更主要的是因为在那个时代,没有明显的贫富悬殊,没有竞争的压力,没有财富的炫耀和比拼,大家可以和和乐乐地聊天,可以想想物质以外的问题,而情感因为很少搀杂物欲的成分,显得清澈迷人。

    如今,这种清澈迷人的幸福已经不复存在。弥漫于生活各个领域的商业性竞争,使人们失去了平和心态。现代人的幸福体现在所谓的成就感,而所谓的成就感,实际上就是比别人挣钱多,比别人住的楼房大,比别人开的车好。幸福被异化了,幸福不在于幸福本身了,幸福依赖外物,不仅依赖财富,更主要的是依赖与周围环境的比较衬托。说白一点,贫富的差别和等级的存在是幸福存在的基础。明白了这一点,也许对人类的大同理想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人人各取所需的共产主义是难以想象的,没有了纵向的和横向的比较,没有起伏波澜,没有了对情感的敏感体验,还会有幸福吗?

    小时候听过一首歌叫《幸福在哪里》,歌词还记得:“幸福在哪里?朋友啊告诉你。她不在柳荫下,也不在温室里。她在辛勤的工作中,她在艰苦的劳动里。啊,幸福就在你晶莹地汗水里……她在精心的耕作中,她在知识的宝库里。啊,幸福就在你闪光的智慧里……”其中蕴涵着的对幸福的高度乐观自信,现在看来是有点盲目了。幸福在哪里?幸福可以寻找吗?想起北宋一无名尼姑的诗句:“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这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意外喜悦,现代人很难体会得到了。

在所谓的黄金白银时代里,肉体赖以生存的物质的严重匮乏,无法保障大众的幸福。但是在人类社会发展的这个阶段,好多东西成了经济发展的牺牲品。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在高楼间如长蛇般蜿蜒的高架桥,如潮水般涌动的车流,在慢慢吞噬着人类赖以产生和生存的最宝贵的土地和河流湖泊。每当我穿行在这钢筋水泥建构的城市森林中,听着街道上汽车的轰鸣,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上古黄金时代的森林原野,听到了汹涌的松涛声和潺潺的流水声。我总觉得,那一望无际的碧绿的原野、茂密的森林才是人类前途、命运和幸福的最后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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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1 15:4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生命因有轮回而美丽

[color="Sienna"]三生石上旧精魂,

赏月吟风莫要论。

惭愧情人远相访,

此身虽异性长存。

——[唐]圆泽

苏东坡的《僧圆泽传》讲了一个关于三生的故事。富家子弟李源因为父亲在变乱中死去而参透人生,将自己的家捐出来改建成惠林寺,并住在寺里修行,与寺里的住持圆泽禅师成了要好的朋友。一天,他们相约共游四川的青城山和峨嵋山,李源想走水路,圆泽却主张走陆路。李源不同意,圆泽只好依他,感叹说:“一个人的命运真是由不得自己呀!”走水路到了南浦,一个妇人在河边取水,圆泽看着就流下了泪来,他对李源说:“她姓王,我注定要做她的儿子,因为我不肯来,所以她怀孕了三年还生不下来,现在既然遇到了,就不能再逃避。现在请你用符咒帮我速去投生,三天以后洗澡的时候,请你来王家看我,我以一笑作为证明。13年后的中秋夜,你来杭州的天竺寺外,我一定来和你见面。”到黄昏的时候,圆泽就死了,河边看见的那个妇人也就生产了。三天后李源去看婴儿,婴儿见到李源真的笑了。李源回到惠林寺,寺里的徒弟告诉李源,圆泽原来早就写好了遗书。13年后,李源从洛阳到了杭州天竺寺,在寺外忽然听到葛洪川畔传来牧童的歌声:“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李源听了,知道是旧人,忍不住问:“泽公,你还好吗?” 牧童说:“李公真守信约,可惜我的俗缘未了,不能和你再亲近,我们只有努力修行不堕落,将来还有会面的日子。”随即又唱了一首歌:“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己遍,却回烟棹上瞿塘。”掉头而去,从此不知哪里去了。再过三年,大臣李德裕向皇上推荐李源,皇上封李源为谏议大夫,但李源早已看破世情,不肯就职,后来在寺里死去,活到80岁。

这是一个凄美动人的故事,其动人之处不仅仅在于友谊,也不仅在于信约,而在于生死轮回的无奈,这无奈因友情和亲情而令人神往了。

到底有没有往生,有没有来世,谁也说不清。在佛教传入中国以前,古人就不住地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人的生命真的很奇怪,忽然就来了,忽然就去了,是从哪里来的?即使是一粒种子,也应该有来处。死亡之后又到哪里去了?一抔黄土掩风流,腐朽的是肉身,总让人觉得有不朽的东西在,那么鲜活的生命怎么会一下子完全消失呢?人生代代无穷已,生命的延续好比薪火相传,流传不熄的离离之火是灵魂或精神。所以上古时代的人们就相信有鬼,祖先的灵魂在这个世界上游荡徘徊,在监督着保护着后代。但那么多的鬼魂在大地上漂游,一代代累计下来,这个世界怎么容纳得下呢?荒山洞穴满了,就会跑到市镇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夹杂着无数的鬼魂。所以汉代的思想家王充就提出这个疑问,认为这是没有鬼的坚实证据。佛教传入中国,有了天堂地狱,鬼魂才有了居住之所。两晋南北朝时曾有过关于灵魂有无的争论,薪火相传的比喻被正反两方采用。到底有没有鬼,也是魏晋时人喜欢讨论的问题,讨论的结果是大多数人仍相信有鬼。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是阮籍的孙子阮瞻坚持无鬼论,有一天一个人来拜访他,俩人就有鬼无鬼的问题辩论了很长时间,结果客人输了,于是说出自己其实是鬼, 然后就消失了,阮瞻一惊之下就病死了。

有了地狱,鬼就住到了地狱里,但是地狱在什么地方?在地底下,一层一层的直到十八层。地狱也有挤满的时候,那怎么办?不要紧,有轮回。地狱只是一个流动站,人死后,鬼魂在这里受到审查之后开始分流,根据在阳间的作为或转世为人类,或转世为畜生,作恶多端的要在地狱中受到最严酷的惩罚。这就是佛教的因果轮回,众生平等,包括动物在内,都要为现世所种下的因承担来生的果。

现代科学所能认识的只是我们身处的现世,另外的世界超出认识范围之外,只能加以想象。据说有的人能够回忆起前生,这种灵光的一现也只能是偶尔的千万中挑一。根据佛教的说法,只要有恩爱贪欲,就有因果,就逃不出轮回。只有大彻大悟,参透因果,放下一切,才能超出轮回,那就是成了佛。《圆觉经》里说:“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若诸世界一切种性,卵生、胎生、湿生、化生,皆因淫欲而正性命。当知轮回,爱为根本。由有诸欲,助发爱性,且故能令生死相续。欲因爱生,命因欲有,众生爱命,还依欲本。爱欲为因,爱命为果。”

有了三生,有了轮回,现世的生活才有意义,短暂的尘世生命才有了着落。“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会让现世的人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会更加谨慎。有了因果轮回,这个世界就会少了许多恶,肆无忌惮的贪官污吏就会少很多,盗贼诈骗就会少很多,就会少了尔虞我诈、争名夺利,多了行善积德,现世就会变得美好一些。

实际上,也有很多人不想跳出轮回,因为有了爱欲,现世的生活才有意义,有了三生,才可以延续今生的友谊和爱情,才可以生生世世做朋友,永生永世做爱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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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1 23:25:25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帖啊~~~~学到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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