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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是“无情”还有“情”
作者: 川杨
2009-05-25
【新三才首发】高中上哲学课时讲到物质与意识时,教师就举了一个很有意趣的例子,两个小沙弥争论是风动抑或幡动,大和尚听了指点道:“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本来某乙以为是幡旗自动都足可笑,大和尚越发超逸到了认为这只在境由心生的一念之间。私下里我亦觉得这大千世界,若不如我之眼,着我之情,也恰如嚼蜡般样无味,一任他云卷云舒,花开花发甚是无情。当然,掉转头来,我也时常说服自己,蜡,大抵可譬物质具体形态;我着之情,勉强抵的价值观在课本里的感念;那百千情味,可作价值解。
走出高中课堂胶柱鼓瑟的条文,有情无情于人于物似乎是大可玩味的。前些时候读刘长卿七言律诗,有“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似乎刘长卿这一联是合乎逻辑的,有道者,人也,所谓意识;无情者,湘江也,物质具体形态,形态自然可加改变,不过论不到情味意识。但读诗人断乎不作此样解释,自然做反语看---唐多以汉喻己,汉文有道实诮其不识贾生才调,皇恩殊薄,唐朝天子亦是,惟其那千百年间静静地接纳了无数迁客泪的湘江楚水,才是真有情者,抑或说,是作者真寄情者。
当然更多是“乐景写哀情”,这句语文课堂用得滥俗不堪的一句话其实甚耐寻味,拈最近的说,老杜的“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无限幽恨都着落在一个”自“与”空“上,老师多说是”乐景写哀情“,赋春草鹂音一“乐”字,实在是说一草一鸣有情了?偏一“自”一“空”又似说无情,当做那年年岁岁往复不变的现象来看了。既然无关兴亡国事,那么这“乐”字又是何来?窃以为景所以乐,自然还是人以之可乐,春草碧色,春鸟好音,是年年应景该当赏玩一翻的乐事,所以再把意思看透一层,“乐景”映在“乐人”眼里,“空”与“自”的无情也当应在人上,实言“乐人”“无请”罢。这里的“无情”自然非关没有主观意识,实在是关乎兴亡依然乐于好景,真无肺腑人也。人之无情,也是一情。
所以天生万物好比一面镜子,人心也是一面镜子,人情喜怒照在物镜上,物镜便似也有情,再返照到了人心镜上,往复之间,就是生花妙笔,诗心如慧。人是会反喻于物的,馀光中先生在大学里讲审美的意趣,举了“江山如画”一个小例,实在析解的好,本来江山只在画中,为何一朝登临,又成“如”画?可不是有些糊涂了?但是不但不以为是糊涂,反而以为是美的,一种羚羊挂角的美。可见人心是多么的精巧。
年年往复的情景更不比断壁颓垣,因为一种规律的支持,自顾自的来了去,去了来,格外警动诗心。东坡有一句“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读着有时,那快哉好风是一点孩子气的无赖,叫人下泪,潮来道说有情,为的是来时吾有兴,去时无情,是为吾兴未尝得尽,而助兴江潮以是渺然。判那长风一个“有情”,一个“无情”,中间是几多无奈?我几乎是可以听到那风领着海潮唱着歌谣欢跃而去的,剩了子瞻,空对怅惘。
江山胜迹,后辈登临而怀古幽思,是最常见的情怀。朱尊彝的《卖花声》,收煞是“燕子斜阳来又去,如此江山“,词是金陵怀古之作,说燕子,说斜阳,都是常见的意象,好处在”如此“而字,究竟如何,他恰是不言了,读者却无不只觉天地旷寂,心魂黯然。
又如夏完淳一首咏柳的《一剪梅》:
“无限伤心夕照中,
故国凄凉,剩粉馀红;
金沟御水日西东,
昨岁陈宫,今岁隋宫‘
往事思量一饷空;
飞絮无情,依旧烟笼,
长条短叶翠蒙蒙,
才过西风,又过东风。”
这阙词恰是摄柳之魂魄了,不但是岁岁春春的重复生机的意象,独特的四言往复的写作手法,也给人一种来来去去的凄恻无情,不但春来吐绿,春去成枯,而且那绵绵软软的柳,尽是亡国宫廷里总栽赏不言的,随风摇曳的事物,怎不叫人伤怀?夏完淳的那首五言律诗是绝命之词,死了也是英魂不远的期盼,到底明朝亡了,只是这阙《一剪梅》我几是要疑心非是他生时所作,而是一缕不甘的魂魄,眼看着舆图换稿,江山易主,谁舍谁收,就这样失落落地飘过了南京,叹下了这阙不大为人知的咏柳词,合是鬼语……
在心未死时,天地便还有“情”在,“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尽此生无情有情各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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