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时代拾零：深打洞，广积粮

黑珍珠

原文网址： http://jasmine-action.blogspot.com/2012/09/blog-post_22.html

独立评论最著名网友“旁观者昏”连续发表文章，名为“黑暗时代拾零”，见链接：

作者: 旁观者昏 “文革早期印象--黑暗时代拾零(10 - 12)”
http://www.duping.net/XHC/show.php?bbs=11&post=1232009

这一系列文章赢得网友一系列喝彩。我也借此机会搬出几篇旧作来捧场。

诗人如刘路者喜欢和诗一首，那也就是跟小乔对来和去。

伟人如老毛者喜欢和词一首，那也就是跟郭沫若吆来和去。

眼下是网络时代，咱又是网络达人，那也就献上网文一篇，跟旁兄吆五和六。

老旁有一段是写“抄家和批斗”，我已经搬出旧作《尿罐里的阶级斗争》来喝彩。见链接：

刘刚 “旧文一篇和老旁：尿罐里的阶级斗争”
http://www.duping.net/XHC/show.php?bbs=11&post=1232078

老旁还写了两段“挖防空洞”和“样板戏的艺术启蒙”，我就即兴发挥，献出这段“深挖洞广积粮”来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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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年代。

据说，那年头，老毛爱看古书宫廷大戏，突然看到这样一句话：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于是，老毛一觉醒来，就心血来高潮，让全国八亿人民齐上阵，开始“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一场经历了十多年的全国大折腾。

我那时刚刚上小学，就赶上了第一波的“深挖洞，广积粮”。学校的操场四周到处都被挖了个一米多深、半米宽的战壕，这些战壕还是四通八达，说是可以当作地道用，能够阻挡日本鬼子山田对高老庄夹皮沟马家河子的进犯，还能阻挡苏修坦克，将苏联大鼻子鬼子都引诱到战壕里活埋。就是在我们班教室的黑板下面，也挖了一个暗道，暗道里通外面的战壕，暗道口上堆满煤块打掩护。班主任说，万一鬼子来犯，她就带我们从这暗道里冲出去，然后再“打虎上山”，“奇袭美帝白虎团”！

我不曾见过这些战壕陷害过苏修坦克，也不曾见到这战壕活埋过鬼子山田，但我亲眼见过在挖这些战壕时，经常有老师或学生被塌方的战壕掩埋，几乎丧命。

那广积粮也不是闹着玩的。那时，我妈妈在粮库当书记。我同小伙伴们常去粮库玩。粮库有许多粮仓，都积满了玉米。那些玉米要不断地拿出来晒，否则就会腐烂发臭。于是，这些粮库工人的任务就是每天太阳出来前将玉米搬出来，倒在晒粮场院上，再不断地将这些玉米翻来覆去，给玉米放风晒太阳，就跟监狱警察管理囚犯一样。

那时积攒的粮食真是太多了，以至于我们学校的操场，还有许多马路，都被粮库占用，作为晒粮场和玉米放风场。

这粮食是如此之多，以至于我们的老师每天上课时都会给我们讲：“我们国家储备的战备粮，已经足够我们全国八亿人民吃饱喝足三年！”

讲完这话之后，我们老师还要跟我们讲全世界还有三分之一的人民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在等待着我们去解放！这还不够，老师还会讲那个美国黑人小孩给父亲提出的天问：

“爸爸，我们为什么吃不饱？”

“孩子，那是因为我们国家生产的粮食太多，过剩了，经济危机了。”

“爸爸，为什么有那么多粮食在晒太阳，而我们还在饿肚子？”

“孩子，那是战备粮。”

“爸爸，打仗了，我们就有粮食吃了？”

“孩子，那时你就没命了，就不需要粮食了。”

可见美国是多么地水深火热。这依旧不够，老师还要继续讲那个美国父亲每天去穿上大猩猩外套，去扮演动物，就为给孩子挣一片面包！

老师讲的这种悲惨故事永远没完没了，直到我们每个人都为美国人的悲惨生活泪流满面，老师才肯停止她的控诉。

可现实中，我却经常看到周围的邻居亲戚过着比那美国黑人小孩要悲惨千百倍的生活。

我在乡下的亲属，每到春节时，都会到我家来要几斤白面，才能吃上一顿团圆饺子。

我家走“五七”道路，全家搬到农村那两年，全村人几乎是家家户户从三四月份就开始断粮揭不开锅，只能以野菜、树叶充饥，直到五六月后地里长出新菜。我那时经常吃这些农户家里的橡子面窝头，那窝头吃了之后就拉不出屎。还有榆树钱菜叶包子，这是用树叶作皮，榆树钱作馅的包子，这包子吃了就拉稀。

以上讲的故事都太抽象，对那些没有经历过“深挖洞广积粮”的人们，实在是太抽象，太难以想象了。那我不妨就讲一个比较具体的故事。

记得那是在1975年，那时我已经是中学三年级。我们学校全体师生又一次参加深挖洞活动。那次深挖洞应该是比较广义的深挖洞，是到部队的一个靶场清理河沙淤泥。我们那里的驻军，在辽河边上有一个炮兵靶场，那时的炮弹精度不够高，误差几千米也是常有的事。这许多误差大的炮弹就不小心给射到辽河里去了，使得辽河河堤都被炸弹炸得七扭八歪不成体统。于是，市革命委员会就要求各个单位出人出钱去治理河沙，重修靶场，也是深挖洞广积粮的一个战略组成部分。

有一天，我们学校又被派去治理辽河修靶场。我那天刚好生病，就请假没去。可是当天下午，就听说我们学校参与深挖洞的同学被炸死了11个！等我跑去看时，已经到处是伤员，受伤的小同学们，还有及时赶来的家长们，已经是哭成一片。

原来，比我低一级的一位同学在河边的沙滩上深挖洞时，居然挖出一个大炮弹。这同学喜出望外，四处显摆，他班上的和邻班的同学们，都纷纷围拢过来，一睹为快。很多同学都争抢那个炮弹，说自己才是这炮弹第一发现者，争这炮弹的主权，那就跟现今的爱国者抗日保钓一样，几乎要打破头。那个抱着炮弹的同学，也就跟当今的日本鬼子一样，抱住炮弹不放，一再声称他家自古就拥有这炮弹。

如此这番抢来夺去，这炮弹的主权人，想到了要瓜分这炮弹的高招。于是，他找来铁锹，奋力砸那个炮弹，以便将炮弹砸扁敲碎，看看这炮弹的肚子里究竟是装的什么鬼心肠，耍的是什么鬼花样。众人也都纷纷鼓掌叫好。

这样敲着敲着，伴随着一声巨响，炮弹终于敲开花了，同时，十几具尸体被抛上天空。后来清点尸体，当场就有11位同学因公殉职！

后来，有很多家长怨恨那个炮弹的原始发现者。但怨恨的原因不仅仅是他害了别人家的孩子，而是更加怨恨他不曾将那炮弹按照原计划抱回家，并将他全家都杀身成仁！

我的好朋友于占林，是比我高一个年级的班长。我们两人经常在一起参加学校的学生干部会议，闭会后经常一道回家。每次回家的路上，我都发现这于占林特别反动。有几次是我们学生干部观摩学习江青旗手是如何指导革命样板戏的会议，也就是讲些江青如何否决某个样板戏的动作，就类似于老旁在他那段“样板戏艺术启蒙”里所讲的那些关于江青的花边新闻。在回家路上，于占林竟然几次跟我说：“毛主席为啥要娶江青那个丑八婆？他要是喜欢女人，全国漂亮姑娘还不任他挑啊？为啥就守着一个老婆娘？肯定是毛主席那东西不好使。”那时讲这种话，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好在我从来都没有去揭发于占林的反动思想和反动言论，才使他死里逃生，大难不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就在那次深挖洞的事故中，于占林的弟弟也因公殉职了，享年不足13岁！后来于占林告诉我，他家收到了国家赔偿，好像是赔了200元人民币。也就是一头死猪的价钱！那就是中国人在那时的价钱！因为那次事件的责任主要是部队，所以部队也到于占林家里商讨赔偿事宜。部队提出的赔偿政策是：”要钱没有！但要当兵，敞开门收“。于占林家就提出送于占林去当兵。于是，于占林在16岁上，就进部队当了小兵。

于占林一贯学习优秀。到了部队，第二年就有保送上军校名额。上军校当然都要走后门，要有强硬的后台。于占林没有任何有力的后台，他对上军校根本就不抱任何幻想。但是，于占林遇到贵人。他当时的司务长对于占林格外欣赏。司务长也没有足够的权势为于占林争取上军校的名额。但司务长就是一把将这个上大学申请表抢到手，然后告诉那些首长们：以前的名额都被你们送礼送人情了，这次这个名额归我了。随即还拿出手枪拍在桌子上，接着恐吓说：谁要是不服，那就跟我的枪说话！

几个连长指导员看到司务长真心要上军校，也就顺水推舟，将这个名额送给了司务长。司务长随后就将这个名额送给于占林。于是，于占林就进入了西安空军军事工程学院，主攻英语。

于占林毕业后被分配到总参，也就是总参特务。我还几次去过他在沈阳东陵的总参情报站。那时他被称作于参谋，他的同志们都是瞎“参谋”，要不就是烂“干事”。他们的工作就是监听，监听敌台，监听通讯，还有卫星监听，等等。一上岗工作，那就是带上耳机声麦，全球的电波都在他们的监听监控之中。用现在的话来说，他们就是最最职业的间谍、特务、和五毛！

我因天安门事件被关监狱六年。1995年被释放回东北老家。于占林一听说我被释放了，立即从沈阳打的，开车五六个小时，去我家看我。那时，我家周围派了大批密探便衣监控我。于占林仗着他是总参高级特务，也没将这些地方国保国安放在眼里，推开几个国保，强行闯入我家，一见到我就给我拥抱，还给我反复竖大拇指。

于占林告诉我，他退役前是上校，是沈阳空军司令部参谋长。。并说他再往上升，已经没有空间了，于是据转业了。我当时猜想，他这种总参特务，即便是转业，那也得继续当特务当间谍。

他还跟我吹嘘说，他几次冲动，按耐不住要携枪去秦城劫狱，将我抢出去一道上井冈山梁山泊！只是苦于他找不到进入秦城监狱的暗道。

正当我们说到这里，也就是跟于占林于参谋长刚刚说了五分钟的话，就有二三十便衣特务强行闯进来。愣是将于参谋长给架出去了。就在这架的过程当中，我还听到于参谋长高声大喊：“我是党国上校，军衔比你们都高！”居然没有人向他敬军礼，更没人理会他的军衔！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于参谋长，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不会是被党国给休了罢！

徐爱国是我的同班同学，是我们班的团支书。徐爱国有弟弟徐卫国，妹妹徐爱华，妹妹活泼又漂亮，是全家人疼爱的宝贝。徐爱国的父亲叫徐金玉，是山东老八路，文盲大老粗一个，字认不得几个，没文化，可干的工作却是文化官，专管文化人。干过文化馆馆长，京剧团团长，退休前是市委宣传部部长。深挖洞大爆炸那天，徐爱国兄妹三人都在现场。听得一声爆炸响，徐爱国徐卫国兄弟俩先是就地卧倒，待尘埃飘过，兄弟俩抬头一看，发现蘑菇云起落之处，正是妹妹徐爱华所在之处。徐爱国徐卫国兄弟俩立即起身，不顾得满身沙土，不顾得硝烟依旧，立即向妹妹倒下之处奔跑。徐卫国首先在沙土中挖出了妹妹徐爱华，立即扛起昏迷不醒的妹妹，同哥哥徐爱国一道，一路小跑，将妹妹送到了市立第一医院。好在这哥俩将妹妹及时送到医院，妹妹终于被抢救过来了。但是，徐爱华脸上到处都是沙砾和弹片留下的伤疤，嘴唇成了三瓣嘴，比兔子还惨，因为她的三岔口是歪的。

徐爱华原本是文文静静的漂亮美眉，自从大爆炸成为兔唇之后，就越来越变态。她常常是坐在家门口，见到漂亮美眉就骂，见到靓哥就追就调情。令我们左邻右舍的男男女女都得绕着她走。他家人常说，都是深挖洞造的孽！

徐爱国也因妹妹的祸而得福，第二年就去当兵了。又托了他父亲在部队上的老战友，徐爱国在部队里是专职放电影的文化员。但徐爱国可没有于占林那样走运，他因此误了上大学。转业后，他到电影院工作。每天都是喝得烂醉如泥。他老婆经常是在半夜三更将他从马路边找到，再将他背回家。

我常去徐爱国家，我们经常是一道上学，一道放学回家。我几次跟他的爸爸徐金玉讨要京剧团演出的票。我还几次恳求徐团长给我引荐京剧团的名角拜师学艺，我特别是想跟京剧团里的一位张画家还有一位叫作马忠岩的名画家学画画。我见过几次张老师，但后来张老师被抽调回北京高就了，我就想方设法投靠马忠岩。还没等见到马忠岩的面，我就高考上大学了。等我大学毕业，竟听说马忠岩被枪毙了！

原来，马画家经常在京剧团里给学生上素描课，有时就叫上几个模特，让学生们素描。结果赶上83年严打，就打他一个聚众淫秽，搞资产阶级自由化，枪毙他没商量！

后来，我听说马忠岩也被平反了。这平反，又一次证明共产党是敢于承认错误，用于纠正错误，是不断地犯错误，又是不断地改正错误，是能够自我完善的党，因而也就是最伟大最光荣最正确的党。

关海峰是另一位深挖洞大爆炸的幸存者。他住在我家楼下，那时他比我低一级。他母亲也是我们学校的语文老师，曾经是我们班的副班主任。那天关海峰也被炮弹碎片击中，埋在沙砾之中。幸亏她母亲亲自指挥营救，将关海峰也及时送进医院，关海峰也及时被抢救过来。可从此关海峰就开始尿床尿炕。我们从此就见关海峰家每天都将一群被褥拿出来放风晒太阳，就跟下面图片中给出的赵岩刘路在联合国的升旗仪式一样！

刘路在联合国升起的四色五星旗。

赵家军军旗升旗仪式。

关海峰后来考入大连理工大学。毕业后分到哈尔滨，结婚生子。又在老丈人的举荐下，出国留学。据说目前在美国。

有螺杆网友跟帖说：“深挖洞纯粹是胡扯，那是给自己掘坟”。

我认为，对人防工程，不可一概而论为废物，也应一分为二。

我老家那里的人防工程，后来经过废物利用改造，就有许多妙用。

我们家那里有一座山，山上是动物园，山前是市政府，动物脚下、市政府下面都是是人防工程。这个人防工程就跟智取威虎山里座山雕座椅下的暗道一样，随时供匪首们逃命求生之用。

后来，世界大战迟迟没有打起来，这个人防工程就市场化了，承包出去，里面有歌舞厅，旱冰场，卡拉OK，电影院，总之，那气氛，那味道，最合适作暗娼花柳生意。

我家那里的人防工程其实最早的用途是用来谈恋爱。那时，谈情说爱，还真是没有多少好去处。在农村，这问题还是不成问题，南方有青纱帐，北方有高粱地，这都是男女野合私奔的好去处，也就有了电影《红高粱》。可在城里，那时城里很少有公园，公园里谈恋爱又实在不方便LOVE。于是，有人常去偏僻无人的大小树林里谈情说爱。可树林里还是容易被外人看到，而且冬天又太冷。那些实在是激情难耐的男男女女们，于是就发现这人防防空洞是最好的去处。

后来，我们那里就经常听说某个人防工程里又发现一对男女在那里裸身殉职就义成仁了。那盖因这男女在人防工程里是太投入了，以至于人防工程关门锁大门都不管不顾，于是就冻饿死在里面了，或者是缺氧窒息而死了。这实际上就是现在人们所热衷的车震，是车震的前身。

深挖洞这词儿，传来传去，就变成深打洞，而且意思也完全被引申了。

也有人考证“打洞”这时髦词是起源于广东的外来词，并由南下的外来妹们传遍全国全世界。但是在东北，一提打洞，就自然会联想到防空洞，还有深挖洞，深打洞。是为经典典故。

刘刚
2012年9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