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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周刊
曾轶可:90后敢爱敢恨,但是表达出来就只是淡淡的。我是90后里面最大的人,跟80后也谈得来。年龄无所谓,心理年龄OK就OK。
蒋方舟:90后掌握最领先和敏锐的工具,获得最全面和前沿的资讯,他们过着最封闭最自我的生活。他们创造和掌握最难懂的语言,他们使用最贫瘠最结巴的形容词。
他们不是另一代人,他们是另一种人
这个世界正在打量90后。
90后是奥运冠军、网络新秀、演艺新星、作家、超模、快乐女声和学生,他们是成长环境最优越的一群人。
90后也是凌虐同学的少男少女、以丑闻轰动网络的“贱女孩”、使用火星文的主力、着装怪异的“非主流”,“摸奶门”、“脱裤门”、“耳光门”、“秋千门”、“邯郸大学教室做爱门”等事件的主人公也是他们。
我们了解90后吗?面对90后,存在一种极端的信息不对称:我们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和怎么想,但他们完全知道我们和社会想要什么和怎么想。
我们只知道:他们是F40们的产品,但父辈的旗帜不在他们的战场;他们与上一代人自动脱落,不反社会主流价值,但他们有自己的价值观。他们是在家庭、学校、社会三方教育之外,第一代完整接受了信息教育的人。他们是第一代互联网原住民,游戏和网络的虚拟空间对他们来说就是真实空间。
2004年,《新周刊》第一次调查90年代生人的文化传承----“还有多少中国味?”结果并不乐观,他们的“全球味”在挤压“中国味”。2009年,《新周刊》再一次透析“90后”,考察他们的生活必需品、沟通模式、性态度和社会认知。
用代际理论来解释90后已经太out了----他们不是另一代人,他们是另一种人!他们的行为方式、身体观、道德观、名誉观甚至沉默,都是与我们迥异、让我们完全陌生的。
不管怎样,他们是我们的未来。
他们是陌生人,是他们的时代派来的
曾轶可这样的90后早早表现出了一种无视和自成体系,包括对传统歌唱规则的无视,包括在世界观上的自给自足。面对90后,我们惯常的了解方式、认知方式、认知程序全都无法正常发挥,他们的身体观、道德观、名誉观甚至沉默,都是让我们完全陌生的。
美剧《X档案》里时常出现这样的情节,外星人降临地球,潜伏在我们周围,他们不显露身份,也从不正式发言,外貌也和我们无异,只是“偶尔露峥嵘”。90后开始显露踪迹之后,我们慢慢发现,他们是我们周围的潜伏者,是我们全然不熟悉的一群人,90后,是我们生活里的陌生人。
90后的争议点
话题是由曾轶可引起的,这个生于1990年1月3日的女孩,参加2009年“快乐女声”之后,怀抱吉他唱着自己的原创歌曲,在强手如林的情况下一路晋级,最终进入了全国十强,由此掀起了巨大的争议。
争议并非源自她的中性形象,也不是来自她的原创歌曲----她的歌曲,是最早得到承认的,人们甚至认为,这些歌多半是从“艺术市场”上买来的。争议的着力点,是她的演唱方式。她使用的是一种纤细的、发嗲的、颤巍巍的声音,明显未经任何训练,也完全不符合我们的欣赏习惯。这声音被网人称为“绵羊音”,她也由此获封 “绵羊天使”称号。这声音,使得担任评委的包小柏与沈黎晖反目,并愤然离场,使得网人怀疑曾轶可的来历,并放出“曾轶可的父亲是烟草大王而且是湖南卫视的重要赞助商”这样的传言,使得支持她的音乐人高晓松、沈黎晖和小柯备受诟骂,使得包小柏重返“快女”评委席时,也带着一种务必要手刃这个小女人的强硬态度。
如果传言全部坐实,人们还好受点。结果,人们慢慢接受了残酷的事实:曾轶可的歌曲多半是自己写的,她的父亲也只是一位普通的高校教师。那么,她为什么会被当作天才?她仅仅是湖南卫视在话题匮乏的情况下为了制造争议提高收视率而推出的吗?
我们不愿承认的,或许只是我们不知道她何以会这样唱歌。她带来的,很可能是一种我们完全陌生的歌唱方式。过去 30年,歌唱方式无论怎样变化,到底一脉相承。比如,张靓颖的拥趸,或许会认为自己站在了金铁霖式歌唱方式的对立面,但从声音美学的本质上来看,两种歌唱方式仍是相近的,都注重高亢嘹亮,都满怀“舞台下有很多人观看”的表演意识,是广场性的,是宏大叙事的。而曾轶可的演唱却完全是室内的、私语式的、无视他人的,她的歌曲和歌唱方式,可以在日本和北欧的音乐里找到一点源头,但在中国歌唱方式的链条上,是完全断裂开的一环。
就像60后中的一部分人,曾激进地表示过对世界的反对,但从他们后来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们和他们所反对的也并无不同,他们的根系和营养完全一致。70后也表示过反对,但反对仍然是建立在承认和重视的基础上。而曾轶可这样的90 后却早早表现出了一种无视和自成体系,包括对传统歌唱规则的无视,包括在世界观上的自给自足。这种无视,这种自给自足,是我们完全陌生的。
我们不知道曾轶可何以会这样唱歌,我们无法想象曾轶可怎能在只学习了一个月的吉他、只会C调的和弦和5323 1323分解和弦的情况下,就敢于参赛和上台表演,是因为我们和90后的根系、营养完全不一样。80后还体现出了某种承继,并且愉快地胜任了“鸟巢一代” 的身份,而90后却是完全断裂的。他们的生活,于我们是陌生的;他们的阅读,于我们是陌生的;他们的聆听史,对于我们,也是陌生的。他们由网络、QQ空间、手机、轻小说哺育,是这些养料最终酝酿成了这种歌唱方式、这种年代气质。
即便她的同龄人,也对这种自发呈现的年代气质缺乏了解。别的“快女”都在竭力打压自己的属性,都在模仿不属于自己的演唱方式以求获得认可,而曾轶可却始终不为所动,丝毫不受干扰。所以,曾轶可在“快女”赛场上显示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排斥,她晋级十强时,其他的选手都没和她握手,在“快女”讲述生活花絮的片段,没有一个人提到她。
正是这样,她的标本意义才格外纯粹。
她不是任何人推出的,而是时代派出来的,是替90后显露峥嵘来的,她和90后一样,是我们世界里的陌生人。
90后的身体观、道德观、名誉观
被时代派来的陌生人,不止曾轶可一个。
是的,自从人们意识到90后的存在,90后就以一种夸张的形象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广东开平凌虐同学的少男少女是90后,以丑闻轰动网络的“贱女孩”是90 后,使用火星文的主力是90后,众多着装怪异的“非主流”是90后,最近引起轰动的“摸奶门”、“脱裤门”、“耳光门”、“秋千门”、“邯郸大学教室做爱门”等事件的主人公也是90后。
他们的身体观、道德观、名誉观,都是我们完全陌生的。在广东开平凌虐视频中,施虐者固然洋洋得意,受害者却也麻木不仁,任由摆布;在“摸奶门”事件中,女生露出胸脯任全班男生抚弄和拍摄视频,媒体称她 “几次进入状况”,事件引爆之后,她万般委屈发表感想,表示自己只是为了团结全班同学;“脱裤门”视频中,五名中学男生在教室里强行脱下女生的衣裤进行猥亵,所有人都嘻嘻哈哈,使得观看的人都怀疑,它的严重性是不是被自己夸大了。
我和 90后的几次接触,也都得用上“遭遇”这样的词语。朋友服装店里,有个19岁的女营业员,着装浓艳夸张,假睫毛上压着宝石粉,浑身上下的颜色超过十种,鞋子上还缀着一对硕大的泰迪熊。她还在“街里面”混,是一个松散的少女帮派的首领,业馀职业是给小城里富有的男人寻找少女。凡是被她们相中的少女,都会被以诱骗、殴打、恐吓等方式拉上面包车,洗净剥光送进宾馆。对这种行为,她们称之为“发货”,上一次“发货”,她赚了三千块钱。为了表示对我的好意,她说: “哥,我给你发一个吧!你说你要啥样的?”
他们对电子产品的依赖和适应,也是我们陌生的。朋友拍摄了一部名叫《兰州少年杀母事件簿》的电影。故事根据9 0后少年因热衷于上网而杀死母亲的真实事件改编,担任主演的是14岁少年。他和其他几个90后演员的成熟老练超过所有人想象,尤其让人困惑的,是他们在镜头前的轻松自如,当70后、80后还把镜头当作一种小型仪式,并自发性地进入表演状态的时候,90后却已经消解了镜头的全部庄严感,镜头和影像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已经进入他们的血液,成为他们生命本能的一部分。
他们的沉默,也是我们陌生的。80后中较为早慧的那一拨,十五六岁时就开始表达自己,而90后至今都没有真正在文化上登场,曾轶可、“90后贱女孩”的出现,纯属偶然。他们已经习惯了网络的节奏,习惯了点开一个链接又一个链接,由此缔造了一种松散的、琐碎的、漫湮的生命节奏,一种涣散的表达方式。这种节奏,这种方式,显然不利于强有力的发言人的出现。
面对他们,我们惯常的了解方式全部失灵,我们的认知方式、认知程序全都无法正常发挥,我们甚至没有了解的机会。
90后的陌生人身份
我们了解90后吗?我们还没开始了解,或者,缺乏了解的能力。那些“门”的当事人,是否可以代表90后的全部?他们的形象,是否是90后的真实形象?
我们可能忘了,80后登上舞台的同时,也曾伴随巨大的非议,也曾涌现出大量惊人乃至骇人的事件。随即我们发现,这些负面人物,起到的只是掩护作用,在他们的掩护下,在他们还在引人议论的同时,大部分80后完成学业、出国归国,并开始掌握权重。那些浮面上穷形恶相的80后,其实只是时代的烟雾弹、牺牲品。
与90后坏的一面进行比较的话,70后也并不逊色。在70后作家路内小说《少年巴比伦》、《追随她的旅程》之中,暴力与性也曾是70后青春期的主要经验。
美国学者贾雷德・戴蒙德提出“景观失忆”(landscapeamnesia),说的是处在环境变化之中的人往往会忘记原来环境的样子,我们也可以借用这个说法提出“心境失忆”,其实我们已经随着时间流转,忘记了当时的心境,甚至因此矢口否认自己的经历,尽管他们现在所知所感的,是我们曾经感知过的。
90后就是这样,因我们的失忆而成了陌生人。
承认他们的陌生人身份,是权宜之计,也是审慎之道。当90后被标语化、被某个形象强行代表的时候,我们必须怀着审慎的态度去反对,像电影《十二怒汉》中所说:“必须有人反对,基于慎重对待生命的原则。”这种反对,还有功利一点的原因,如张爱玲所说,我们将来都要“在别人的记忆里寄人篱下”,评判的权力暂时在我们手里,而在将来,将由他们对我们作出评判,包括我们对他们的评判。
人们慢慢接受了残酷的事实:曾轶可的歌曲多半是自己写的,她的父亲也只是一位普通的高校教师。那么,她为什么会被当作天才?
当70后、80后还把镜头当作一种小型仪式,并自发性地进入表演状态的时候,90后却已经消解了镜头的全部庄严感,镜头和影像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已经进入他们的血液,成为他们生命本能的一部分。
蒋方舟、曾轶可对谈90后
90后敢爱敢恨,但是表达出来就只是淡淡的。我是90后里面最大的人,跟80后也谈得来。我收到的礼物,很多就是天涯网站的那一群“80的前奏,70的尾巴”给的。年龄无所谓,心理年龄OK就OK。
----曾轶可
90 后是伪物种。伪物种严格限制成员,排异性极强,内部也有明确的分化。90后掌握最领先和敏锐的工具,获得最全面和前沿的资讯,他们过着最封闭最自我的生活。他们创造和掌握最难懂的语言,他们使用最贫瘠最结巴的形容词。90 后用“一捆捆矛盾”把自己封入胶囊,让其他的世代(70后、80后)好奇得抓耳挠腮。
----蒋方舟
文/蒋方舟
曾轶可不笑的时候,表情介于了然和木然、恬淡和冷漠之间,纹丝不动像超越了七情六欲。这样一张成熟到几乎让人简直无法参透的面孔,开口竟然是浅扁轻颤的童音,也难怪很多第一次听曾轶可说话的人会吓一跳。
“快乐女声十强赛第二场”的现场舞台拥挤繁忙,十个穿着鲜艳夏威夷裙装的选手满场飞跑跳开场舞。舞台下曾轶可的粉丝团“可爱多”们忙着辨认,不时低声尖叫着说:“看到轶可了!好可爱呀!”“对啊,怎么那么可爱!”而她们平均只有十四五岁,比起她们的“90后偶像”,更年轻到无可救药。
幼齿的“可爱多”队伍里,还有一些中年人,他们也举着曾轶可的大幅照片高声呐喊:“轶可轶可!非轶不可!”然而,他们不是曾轶可的粉丝,他们是陪自己的孩子来的,兢兢业业爱其所爱。
“快乐女声”的比赛从晚上十点半持续到凌晨一点半左右。家长们在儿女要求下,必须呆到散场才能带孩子们回家。很多中年人撑到中场已经疲惫不堪,在现场进广告的时候,悄悄坐在舞台边缘休息,然而马上就会被舞台监制要求离开。我身边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用他女儿听不见的音量悄悄告诉我:“我比较喜欢谈莉娜。”谈莉娜是“快乐女声”的另一个选手,大眼性感古铜野性,她唱歌时,舞台上飞出许多穿金色亮片短裙的舞者,家长们倾身专注地看。过于漫长的齐声呼喊和枯燥等待,终于有了些许的慰藉和回报。
孩子们狂热顽固执着,家长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只有火力全开才追赶得上。不过,喜欢曾轶可,比较起其他90后臭名昭著的爱好,看起来的确是安全绿色无公害的。
曾轶可的昵称是“绵羊天使”,她一直用稚嫩的不稳定发音,唱着自己的原创歌曲,歌词里念念不忘不离不弃的,都是古老简单到蒙尘的故事----“天使”、“星座”、“孩子”、“只有友谊才能万万岁”。
曾轶可的绰号是“曾哥”,因为她瘦削短发,又被湖南卫视按照中性的路线打造。围绕着“曾哥”有许多不雅的恶搞,她的声音也被渲染成魔音穿脑一样可怕。然而,在现场听曾轶可弹唱,脑海中并不会浮现这些妖魔化描述,她的旋律浅淡地重复着,虽然我之后完全回忆不出,但听时却是舒服的。曾轶可唱歌时尾音的颤抖,则像是初次在班级联欢表演的小紧张。
曾轶可在参加“快乐女声”之前,唯一的公开表演是在大学时系里的“风采大赛”,她得的是“最具创意奖”。她唱歌时,在场的许多老师和同学都哭了,歌名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大概很多人自己都不知道,心脏在层层坚硬结痂包裹下,还有极窄的不设防空间会被师出无名的暗器射中。“快乐女声”的评委高晓松老师,很明显就是中了曾轶可野路子的招,一脸惊喜交加。高晓松在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谈起大学民谣的歌词都是失望,他总说下一代表达不出心中所想。而曾轶可的词带着自说自话的憨态,是高晓松“这几年见过最好的创作歌手”。
当曾轶可一曲终了,轮到高晓松点评。他说曾轶可把“唱出我们心头的白鸽”,改成“唱出我们心头的白鸽飞走了的忐忑”,改得多么押韵,变静为动,生动有意义。严谨诚恳得像一个中学语文老师,还是让观众忍不住笑出声来。
高晓松评委对曾轶可的很多激赏和殷切寄托,恐怕也是超越了曾轶可的理解范围的。90年代的校园歌手们被关在青春的门外,抑郁徘徊许久,终于捡到一本门内遗落的私密日记,那些被屏蔽多年的独特小逻辑,不足道的小情感一下子豁然开朗,昨日重现。十到日记的人那种窃喜感激,失主当然是茫然无知的。
能在选秀里走红的人,绝不是“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的优秀,而是能挑起爱恨极端的人。来自台湾的包小柏评委很不喜欢曾轶可,因为不满曾轶可突围进入二十强,严肃声明:“我站在我身处专业领域25年的立场,对于这个结果,我只能说,她留我走!”然后,愤然离场。
相对于包小柏有条有理滴水不漏的声明,曾轶可的回击慌乱得多,她几番吞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像他这样一个大人,一个成年人,不该……”大概是想说不该这么没有礼貌,但话说了一半,又自己推翻了。
直到现在,曾轶可面对所有的不满,终于有了一个言简意赅的统一回答----“那些恨我的人,就别恨我了吧。”而化解恨的方式,就是“去听别人,别管我了”。“不喜欢听就不要听,不喜欢看就不要看”,这是90后面对矛盾最常用的解决办法。曾轶可不去看负面的评论,相对于批评,她更看重那些喜欢她的人的意见。
包小柏评委如此郑重其事,正经八百得令人骇笑,结果得到小曾姑娘如此轻描淡写的回应。
曾轶可是无敌的,这是因为她眼里看不到敌人,面对外界声势如潮的讨伐声。而她之所以打不败,并不是因为她已入臻境坚不可摧,而是因为她的“无所谓啊”----这也是她的口头禅。外界对她最严重的威慑,也不过是要求她被淘汰。曾轶可说:“无所谓啊,名次真的一点也不重要,现在淘汰了也无所谓,我觉得第十名已经很好了。”
这个女孩信仰最简单的逻辑。她反复告诉我“我喜欢内心善良的人。不管他傻不傻,长得好不好。越善良越喜欢”,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这明明是人类最初的原始设置,全是简单到死的顺理成章。但是我对每个信息的消化都很艰难,总是说:“是吗?人越善良越好吗?真的吗?不喜欢的就算了吗?真的吗?”我几乎被迷惑了,在这套逻辑下,一切虚伪造作都无可遁形,一切竞争战斗都不可能发生。万物都回到了初始设定,找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和谐”。
然而,这种比物理学里的“理想状态”还要理想的状态,只能在一个超级逼仄的封闭空间得到短暂稳定。曾轶可就一直生活在这样安稳的环境中。曾轶可就读的吉林华侨外国语学院管理严格,出校门需要开假条,人际圈子多半局限于同学圈,她略带自豪地表示:“我对班里所有的同学都了如指掌,从大一到大四,很多人我都认识。”对此,她没有感到不适,而是说:“我挺感谢学校的。”
选秀比赛看似凶险惨烈,年轻的选手首次被暴露在荆棘横生的公共空间,饱尝各种疾风暴雨的冷暖挫折。而实际情况是,“快乐女声”的选手在比赛期间基本上与外界失去联系。我见到曾轶可是在ELLE杂志的拍摄棚里,她前一天半夜一点半比赛完,在房间里看自己比赛的重播到凌晨五点;短暂地睡了之后,被打扮成“漂亮的中国娃娃”拍照;第二天还要去济南巡回演出。工作人员看着曾轶可疲惫沉默,还要应付我们杂志的拍照,对我说:“曾轶可就是我们公共的孩子。”
然而,这个孩子并不总是能遂意。我听到她最连贯而长时间的叙述,是关于前一晚没有如愿唱她彩排时候唱的歌:“ 评委说我把歌改编得面目全非,不让我唱。但我改歌本来就是那样,第一段不改,第二段改一点,第三段全改。突然就说不行啊。我比赛唱的歌是我一夜写成的。” 妥协不仅是对评委,还有对大众和领导,“还有造型也是,上回的造型蛮好的,又说太高端,观众接受不了。”“为了让更多的人明白我的歌,我在英文歌词里,掺了一段中文歌词,但是也被拿掉了。”
我问她:“那你会去找谁说?”她说:“就去找那些拿掉我的歌的领导啊……”她的理论显然没有效果。因为一切还是维持原判,她自己也说那些领导人都蛮好,大概三劝两劝也让她有焉知非福之感,“其实这样也蛮好”,----这也是她的口头禅。
外人看起来,曾轶可的四周充满了各种引爆前和引爆后的危机:以前博客口无遮拦的内容,有关身世的谣言,对恶意刁难的缺乏应对……更严重的是,在越来越封闭的环境,越来越狭窄的限制,越来越紧锣密鼓的要求下,她的音乐创造力日渐式微。危机下的曾轶可很难以不变应万变。因为“人之初”的设定状态,只是底线,而不是境界。
在我看来,90后是伪物种。伪物种严格限制成员,排异性极强,内部也有明确的分化。90后掌握最领先和敏锐的工具,获得最全面和前沿的资讯,他们过着最封闭最自我的生活。他们创造和掌握最难懂的语言,他们使用最贫瘠最结巴的形容词。90后用“一捆捆矛盾”把自己封入胶囊,让其他的世代(70后、80后)好奇得抓耳挠腮。
像曾轶可这种草根出身的90后就成为了窥视的窗口:90后到底在想什么?
每个时代都有一个倒霉蛋,会收下前辈的委任状,任命他为这个时代的代言人,其实就是任命他为这个时代的靶子。 70后、80后的时代代言人们,穷尽整个青春岁月,挣脱身上的时代文化符号。
我采访曾轶可第一个问题是:“你愿意做90后代言人吗?”俨然是别有用心的前辈交付委任状。
她回答:“好啊,无所谓啊。”
我采访曾轶可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愿意做90后代言人吗?”她回答:“好啊,无所谓啊。”名次无所谓,淘汰无所谓,“那些恨我的人,就别恨我了吧。”
曾轶可唱出心中白鸽飞走的忐忑
“不管一个人好还是不好,我总是善良地对他,总是有贵人出现。我看人特别准。”
“你们看得到的博客,都不是我写的”
蒋方舟:我对你阅读经历和听歌经历很感兴趣,你给我讲一讲吧。
曾轶可:之前一直都听twins的歌,上课也听,和同学分耳机听。我特别喜欢听电影的主题曲,电影的主题曲都那么好听,都是有故事的。看电影还行。看挺美的电影。以前很小的时候,叔叔经常带我和姐姐看电影。
蒋方舟:哪种电影?是文艺的,还是热映的大片?
曾轶可:就是美国的大片。叔叔会让我们写作文啊。平时在学校没事的时候就看《青年文摘》。
蒋方舟:是吗?是高三为了作文必须看《青年文摘》吗?
曾轶可:不是,是大学没事的时候看。
蒋方舟:那么那些写书的作家呢?
曾轶可:没怎么看。一般就是上网啊,听歌啊。会写博客,有一回写了两年没有断,从高三一直写到现在。都是我的同学和好朋友来看,访问量还可以。
蒋方舟:原来写的博客现在能看吗?
曾轶可:你们看得见的那些,都不是我写的,都是工作人员写的。
蒋方舟:也就是说你比赛之前写的博客是限制访问的?但是我还是看到有人转载那些内容。
曾轶可:我那个时候只是在自己全国的几个QQ群里发布消息,说要把博客开放半个小时,让他们告诉其他喜欢我的人,大概二十多分钟,很快就转载出去,太快了。喜欢我的人看了之后没有让我失望,有些人说:“我们没有看错人,喜欢你是对的。”我听了之后,觉得:“嗯,对,就这样。”这就是我想要的。我只在乎喜欢我的那些人。
“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不喜欢就不喜欢”
蒋方舟:那么那些不喜欢你的人呢?开始总会在意的吧?你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曾轶可:我一点也不在乎那些不喜欢我的人。我一直都不在乎。不喜欢的人不给他们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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