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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 记者：钱昊平
被刑拘四日后死亡
张庆，47岁，2007年6月28日，因一次赌博，被送往长春市第三看守所。4天后，张庆在那里死亡。
尸体上面清晰留有曾遭受痛楚的痕迹。红色血迹印在嘴角四周，颈部、肋部、手背、脚踝都有暗紫色淤青。将身体翻转，臀部近尾骨的淤青有碗口般大小。
6月27日晚，张庆穿着短裤出门，他去离家30米的一个话吧。晚上八点多，那里已围挤了十七八个人，在电视机前，等待8点半的福彩开奖。
他们每人猜一个数，并注押100元。如果电视公布的福彩号码没有该数字，钱归庄家；如果有，庄家将赔付200元。“可能人太多，被举报了。”话吧老板孙延臣回忆说，都是邻居闹着玩的，一般是四五人，那天人多，玩的时候也没拿现金，采取记账方式。警察冲进话吧时，福彩还没开奖。
张庆、孙延臣(张庆的姐夫)等人被警察带到派出所，次日被送往长春市第三看守所。
张庆的妻子孙秋芝并没有很担心。张庆的哥哥张权在省直机关工作，托了些关系，说好7月2日能放人。
7月2日上午9点，张权接到电话，传来弟妹孙秋芝的声音，说张庆在看守所里死了。
死前穿约束服并被喂盐
2007年6月28日，是张庆、孙延臣等人被关进看守所的第一天。张庆关在101监室，孙延臣关在隔壁102监室。
晚上，孙延臣被一阵喊声惊醒。“王微、杨胖子、金帮子，警察来了，快跑啊"
监室大门用铁栅栏做成，声音听得很清晰,孙延臣听出是张庆的声间。孙延臣以为张庆在说梦话，因为杨胖子、金帮子是他们邻居，当天没有赌博，更没有被抓。
隔着栅栏，孙延臣问，“怎么害怕啦？”张庆说：“没事。”
6月29日，白天，张庆又发出类似的叫喊。“用袜子把嘴堵上。”和孙延臣关在一起的刘清斌听见隔壁传来管教的声音。在一阵“妈呀妈呀”的叫喊声后，张庆便没了动静。隔壁的声音又说，“穿上约束服后就消停了。”
6月30日，晚上，孙延臣看见有两人从监室门口走过。之后，101监室里传来他们的声音。一个说：“用袜子把嘴堵上。”“解决不了问题，嘴里塞点盐就不喊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其中一人说：“我去取。”
孙延臣看到一个人经过102监室，向外走去，两三分钟后，他又回来。“之后，就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大概两三天后，刘清斌看到警察将张庆抬出去，其中一个说：“这个人呼嗒呼嗒的，可能不行了。”
长春市中日联谊医院急诊科医生李艳红记得，7月2日早上7点多，张庆被送到，“那时，人已经死了。”
长春市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意见书》对那几天的情况这样叙述：
6月30日，张庆闹监，被看守所总值刘闯决定穿上约束服后，管教王彦闯从107监室取半袋盐到101监室给张庆喂盐未果，并指使其他在押人员对张庆实施喂盐行为。
7月1日，王彦闯又拎去半袋盐，指使在押人员给张庆喂盐。
离开时，王彦闯还留下一勺盐在监室内，并告诉在押人员，如张庆不老实接着喂。
家属被暗示尸体有伤
闻弟弟死讯，张权一下子蒙了。他立即去东升派出所，那天是这个派出所带走张庆的，他们回话说人确实死了。7月2日中午，张权等人到公安局尸检中心看尸体。尸车拉出一半，张权已看到弟弟嘴巴四周留有的血迹，想去察看，现场的警察立即上前阻止。
在亲属的帮助下，张权等人为弟弟拍了25张照片。整个过程持续两三分钟。混乱中，一个警察走近张权，小声说了一句“腿上有伤”，转身便走。
“我知道有问题了。”张权说。
张权回到家，连夜写好上访信，用省发改委的信封装上。次日，他拿着省直机关的工作证，将文件直接送到省公安厅秘书科。
7月5日，省检察院和长春市检察院就此事成立专案组。市检察院副检察长王禹任组长。
应该“刑拘”还是“行拘”
按照法律规定，涉嫌犯罪的才能进行刑事拘留，并关进看守所。而治安拘留、行政拘留则关押在拘留所。
2007年7月5日，同案的孙延臣等人被定为行政拘留，每人罚款2000元。
“如果我弟弟不死，他是不是也会改为行政拘留？”张权说，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不构成犯罪，他被错误地刑事拘留、错误地被送进看守所了呢？
因为张庆是孙延臣的姐夫，孙延臣在看守所就被要求回去劝家属不要再闹。缘此，对他的行政拘留没有执行，2000元的罚款也不要求他缴纳了。
违规用约束服
经调张庆死亡前被迫穿约束服约束行动达50多小时。
当时的第三看守所副所长王甲臣说，他从未见过约束服。
张权后来从其他看守所警员那儿听说，约束服类似连体的衣服，穿上后人的大腿和大臂动不了，只有露在外面的小腿和手腕能动。越挣扎越紧，有点像手铐。它最早发明于日本，用牛皮做成泡在水中，给人穿上后随着牛皮的干燥越来越紧。
中国司法规定：遇有违法犯罪分子可能脱逃、行凶、自杀、自伤或者有其他危险行为的，可以使用手铐、脚镣、警绳等约束性警械。合法的约束性警械中并没有约束服一项，约束服是不允许被使用的。
另一个问题，张权同样无法理解，监室里怎么会有盐？经调查盐是从107监室拿的，那是个严管监室。张权说，“难道难管了，就可以用盐？”
第三看守所原副所长王甲臣说，他之前没有听说过有喂盐的行为。
官方鉴定死于肝性脑病
专案组成立后，张权接到通知，要进行尸检，家属可以参加。在律师指点下，张权上网找到哈尔滨医科大学的一名法医学副教授，请他以朋友的身份见证了尸检过程。2007年7月27日，在吉林大学的法医鉴定中心进行尸检。
“每一刀下去心里都为之一颤，”当张权看到弟弟的内脏被掏出切片时，心很疼，弟弟阴囊下面还有多处肿物，切开后流脓。
2007年9月3日，长春市检察院书面告之张权鉴定结果，弟弟的“外伤不构成死因，可构成死亡的诱发因素。”张庆死前有肝硬化、重度脂肪肝和肺水肿，最终认为，“可由于肝硬化致肝性脑病死亡。”
哈医大的法医副教授不认可这样的诊断结果，他说：“因为张庆的肝体积没有缩小，脾体积也没变大，说明未到肝硬化晚期，也就不足以导致肝性脑病的出现。而且鉴定报告中对张庆阴囊下方8处肿物也没解释。”
2007年12月28日，参与鉴定的吉林大学司法鉴定中心主任卢英强拒绝接受记者采访。
对于这样的鉴定结论，张权不能接受，他向长春市检察院提出异议，要求重新进行鉴定。他提出要去哈尔滨或北京，检察院没有同意。
2007年9月20日，长春市检察院书面告之张庆的妻子孙秋芝，已委托四川华西法医学鉴定中心鉴定。
张权及时提出了异议，根据《司法鉴定程序通则》规定：重新鉴定的司法鉴定机构，其资质应高于原来的鉴定机构。而吉林大学司法鉴定中心和四川华西法医学鉴定中心属于同一资质，张权说，“所以，不应该由他们鉴定。”
专案组负责人（检察院的）认为张权提到的“重新鉴定的司法鉴定机构，资质应高于原鉴定机构”问题，是司法部制订的《司法鉴定程序通则》规定的，在最高检的司法鉴定细则中没有这个规定。“而且，我也咨询过司法厅，目前还没有对司法鉴定机构进行资质评定，即使我们想那么做也找不到资质高一级的机构。”这名负责人说。
专案组负责人又说，二次鉴定之所以不同意去哈尔滨，是因为知道张权与哈医大之前已经取得联系。
2007年11月1日，二次鉴定结果向张权等人公布。和一次鉴定不同的是，结论中除了提到“不排除张庆死于肝性脑病的可能”，还提出，“拘留期间被约束、摄入食盐以及全身体表受打击在死亡过程中起到一定的辅助作用。”
哈医大法医学副教授看过鉴定书之后说，结论全是模棱两可的话，没有什么参考价值。鉴定分析中的“不能排除因灌盐后可能导致体内电解质平衡失调”，完全是主观推测，没有客观证据。
他说：“结合口唇周围表皮剥脱，说明不能排除捂死的可能，因为多次喂盐不能快速溶解，长时间会阻碍呼吸，也会与窒息产生因果关系。”
在提交给二次鉴定机构的《关于长春市第三看守所在押张庆非正常死亡一案的调查》里记录着，2007年6月30日到7月1日，张庆的睾丸被掐数次。但在二次鉴定的报告书上只字没提与此有关的内容。
哈医大法医学副教授指出，掐睾丸可导致神经源性休克死亡，尤其是目前不能排除，司法鉴定应对此做出解释。
2008年1月2日，参与鉴定的四川华西法医学鉴定中心邓振华副教授在电话中拒绝接受采访。
调查组未能申张正义，涉案警察被轻办
2007年10月17日，长春市第三看守所管教王彦闯以涉嫌“虐待被监管人罪”被逮捕。
张权认为，只追究管教王彦闯一人责任，有纵容其他人之嫌。
第三看守所所长以及两位副所长被免职，参与虐待张庆的在押人员被调查。
张庆的家在一个18平米的平房里，自已烧暖气。夫妻都下岗，以卖水果为生，有一个上高三的儿子。2008年元旦，最低气温逼近零下20度，孙秋芝觉得压力大了，过去每两三天就要进一次货，现在每两周才进一次，“因为家里出了这样的事，邻居来买的也少了，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一个冬天取暖要两吨煤，每吨的价格是600元。这个冬天，孙秋芝连暖气也不烧了。
张权说，家里到现在都不谈民事赔偿问题，“就是为了找出原因，让弟弟死也要死得明白。”
摘自：http://www.thebeijingnews.com/news/deep/2008/01-07/021@073114.htm
[ 本帖最后由 judge 于 2009-9-17 17:26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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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14 22:2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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