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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在越洋电话里问母亲:“今年您退休了,春天里来欧洲走走吧?正好赶上一起过母亲节。”母亲:“你们都上班,我去了,让你们分心,以后再说吧。”
过了两天,女儿又打电话问母亲:“我看好了一串镶钻项链,您也一定喜欢?”母亲着急地说:“千万别给我买!”女儿安慰母亲,别担心钱,说给老妈买项链的事已经和女婿商量好了。正好有人出差,可以赶在母亲节前捎回去。母亲一听更着急了,说:“求你们了,千万别瞎花那份冤枉钱!”女儿又安慰母亲,都退休了,还想不开?
又过了两天,女儿来电话说,相中的那一款现在缺货,得等一等,母亲节前怕不赶趟了。母亲叹了口气问,得花多少钱?女儿说,劝您别担心钱好不好!母亲说:“你要是真有心给我买什么,换个物件呢?”女儿问想要什么?母亲踌躇了一下,女儿催问:“什么呀?买得起!”母亲说:“给我买架钢琴吧。”
女儿笑了,说:“老妈,您可想清楚了,这是给您买礼物,不是给您孙子买。”母亲平静而肯定地说:“是给我自己买。”女儿纳闷地问:“您要钢琴干什么?”母亲说:“我想弹钢琴。”女儿说:“老妈,您这是怎么了?越说越离谱了!”
由此引出了母亲讲给女儿的一段故事:
我小学四年级,赶上文革。爸妈每天都开会,我们都睡了,他们才下班。姐姐大我一岁,妹妹小我一岁,我们三姊妹因为学校停课,闲呆在家里。
母亲每天给我5毛钱,为家里买菜。大人说我花钱“手紧”,知道简省,把过日子的半个家都交给我了,而没让姐姐掌这个权。
我每天都等到下午五点钟左右到菜市场,赶在六点关门前买处理的便宜菜。好多菜摊都认识我了,常招呼我:“姑娘,今儿剩一堆水萝卜,给五分钱装走吧。”有的菜摊看我口袋满了说:“别伤了小腰板,给你留着,明天再拿走。”
在家里干完母亲交代的家务活后,最大的事就是每天买菜了。从家里出来到菜市场这段路也就一站汽车路长,有十分钟就走到了,但是每天我都提前一个钟头就早早出来了。一路上,脚下的石头子都能踢来踢去地玩会儿。出了胡同口,沿街的商店,橱窗里的展品一年都不带换样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有盼头的是临近菜市场有一家拍卖行,那时候叫委托商店,是我最爱去的地方,只要经过那一定会进去转一圈。我每天手里最多只有5毛钱,那是一家人的菜钱,所以从没有过买东西的奢望,哪怕几分钱的小物件,也没敢动过心思。
拍卖行里什么都有,家具,锅碗瓢盆、衣帽鞋袜、手表相机,尽是我没见过的东西,挺开眼长见识的。店堂里摆放得最多的是钢琴,各式各样的,台台都像新的,光亮得能照见我的影子。我每天在里转一圈,其实就是为了看那些钢琴。我能知道今天哪台不见了,哪台是新搬进来的。每台钢琴上面有售价标签,都是几百块钱。那台我特别喜欢的绿色大钢琴标价三百元,我还核算,是爸妈三个月的工资啊。爸妈的工资除了家里过日子,还得养活农村的大伯,还得给远在边疆的姐姐贴补……唉!别瞎想了,再便宜也买不起啊!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没见过富余钱,尤其我们开学要缴学杂费时,爸妈真犯愁啊!
买不起,看看也挺知足的。有一次,一架钢琴的盖是打开的,我站在那足足看了好一会。临走前,不由自主的用手指轻轻按下键盘中间的一个琴键,声音清脆得比我想像得还好听。随着琴声,有个男人厉声问:“谁啊?”吓得我猫腰低头跑出去了。
回家后我问爸妈,怎么有那么多高级的钢琴在拍卖行里?他们说,都是有文化教养的大户人家,怕抄家。拍卖行给得再少,也比让造反派给砸了毁了强,还得被扣上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帽子。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进那家拍卖行了,其实是再也不想看见那些钢琴了。我曾经设想过多次,那架我喜欢的绿色大钢琴的主人是什么什么样?一定是位大家闺秀,才配得上这台钢琴。她看着钢琴被从琴房或者客厅里往外搬,往拍卖行送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拍卖行里满屋的钢琴,满屋的怨恨,我好像都能听到他们的抽泣声。
我偷偷弹响的那声钢琴声,不知为什么跟了我一辈子。我不认识五线谱,至今不知道那一声是属于哪个音符。要一架钢琴,是想圆自己的梦。到底是什么梦呢?其实也说不清。
故事讲完了,电话那头传出女儿的抽泣声。她问母亲,您还有多少这样的秘密藏在心里?母亲说:心里的伤疤,不愿去碰,要说,哪说得完?电话那头的女儿只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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