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假如我是红卫兵
西风博客 2010-11-07
10月21日南方周末发表王友琴《“带了个好头”:红卫兵道歉》,引发强烈反响,当年的红卫兵向被他们打过的老师道歉,老师非常感动,对“文革”中说了错话、做了错事的学生表示理解,因为他们也是“受害者”,“是当时形势所致”。
假如我是红卫兵,在求得宽恕之后,作为“受害者”,是不是也该有人来向我道歉呢?教书育人,学生的健全人格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学校、老师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把惨剧的原因归结为“形势所致”,这个“形势”是怎么形成的?
有时,距离太近反而会更加盲目。事件亲历者要洞悉过错的实质,避免悲剧重演,必须梳理引发悲剧的责任。止步于个人的忏悔和道歉,将国家、民族的悲剧简化为“形势所致”,显然远远不够。
梳理师生的责任,不是为始作俑者减轻或分担责任。责任是一种客观存在,教育责任并非无视就不存在;领导责任,也不是谁想分担就有资格分担。权责相当,不负责,谈何权?“发动群众整群众”的人有责任,甘于被发动、具体实施害人的群众就比婴儿还干净?以为自己毫无责任、完全无辜的“群众”,可能还会害人害己。
小时候,看过一本阿瑟・库斯勒以苏共大清洗为背景的小说《中午的黑暗》,主人公既是害人者,也是受害者:为了某个崇高的目的,不惜牺牲个人的生命和荣誉,对他人的不公正审判负有重大责任,成了自己热情参与的运动的牺牲品。真相是如此残酷:没有谁完全无辜,受害者是他们自己和其他受害者的刽子手!有可能保护你的人已经在你的谎言或明哲保身、无动于衷的情况下被干掉了,当你蒙受冤屈、棍棒加身的时候,谁站在你的一边?
红卫兵不是空降兵,这些未成年人、“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何以兽性大发,殴打、虐杀平日里他们尊敬的师长?从小学到中学,师长给他们灌输了什么样的思维方式,教过他们人权、法治方面的知识没有?谁在孜孜不倦地教育孩子们要不假思索地“听话”,听老师的话,听家长、领袖的话,红卫兵难道不是“听话”结出的罪恶果实?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不是不想教,而是不敢教,好,都想随大流,就都被大流吞没;都怕当出头鸟,结果都成了出头鸟。
任何国家的老师都不会教学生打老师,但是,红卫兵接受过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加害无辜、正确分辨善恶美丑的教育吗?学生分析问题的能力、对自由和人权的理解,教育者有何贡献?红卫兵的出现,传统、政治因素之外,学校教育该当何罪?
中国有个奇特的现象,灾难过后,人人都是“受害者”,回忆文革苦难的文字汗牛充栋,个个睁着比婴儿还无辜的眼睛,在选择性记忆里挣扎着“寻找家园”。本无钥匙,谈何“我的钥匙丢了”?黑夜给你的黑色眼睛,不可能找到光明:顾城的人生悲剧成了他的诗句最贴切的注脚。
教育是文明的基石。“大和魂”、“效忠天皇”、“爱国主义”将日本爱成一片废墟,大和陷遭灭族,战后日本人对“爱国主义”嗤之以鼻,老师带头拒唱国歌、拒绝向膏药旗敬礼,领导若不想先走(辞职下台),千万别提什么该死的“爱国主义”。当今日本,若有另类教师宣扬“爱国主义”的歪理邪说,把政府和祖国、民众分得很清的学生,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思议:“爱国”就是法西斯主义,真正的爱国是不给政府伤害人权的机会。甚至右翼分子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能以爱家乡来“曲线爱国”。
一个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学生,很难被“形势”左右;能被“形势”左右的学生,恰恰证明学校教育的缺失。师生都是“受害者”,都把原因往外推,谁是加害者?喇叭震破,没有亿万普普通通的你我他的围观、盲从和狂热参与,根本无所谓“形势”。
我想,最该检讨的还不是红卫兵,而是我们的制度、文化和教育。一些“过来人”的回忆和忏悔之所以味同嚼蜡,就是因为缺乏反思的深度,道歉和宽恕都显得无比单薄。涉及未成年人的悲剧,成年人都有一定的责任,只是责任大小而已。梳理传统、时代与人相互作用的悲剧的根源,普及包括自由民主在内的公民教育,把学生培养成具有健全人格和独立思考能力的公民,才是避免红卫兵现象的唯一有效的途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