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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近現代史上,蔣介石無疑是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是探究中國近現代史一座無法退避的高峰。蔣介石一生始終著迷於曾國藩的處世態度和王陽明的心學,且很有研究,造詣頗高。同時,與生俱來、根深蒂固的對佛教的那份緣份,壯年時期與宋美齡結婚後的皈依基督教,同樣豐富了他的精神世界。“曾國藩”、“王陽明”、佛教和基督教這四個要素,構成了蔣介石精神世界的基色,不斷影響著他的社會政治觀。
蔣介石的社會政治觀,實質是一個交織著進步與守舊,積極與消極,理智與感情的極其復雜的矛盾體。長期以來,作家和史家們對蔣介石社會政治觀的研究,對包括佛教信仰在內的他的精神世界的探悉,往往偏頗於做定性工作,大都流於概念化、簡單化,而對具體對象,即形成基礎和產生根源,分析和挖掘相對較少。鑒於禮佛是影響蔣介石社會政治觀的要素之一,本文從蔣介石禮佛之緣起著墨,並真實表述了他三次下野歸里的禮佛行蹤,試圖讓更多的人們了解佛境法海邊的蔣介石。
禮佛之緣起
緣起之一:佛山聖境,溪口特殊的地域環境。
雪竇寺坐落於“秀甲四明”的雪竇山山心。它肇創於晉代,興起於大唐,鼎盛於兩宋,素由禪宗執幟,代有創獲殊榮,南宋被敕為“五山十剎”之一,明代列入“天下禪宗十剎五院”之一,民國一度躋身“五大佛教名山”之一。
唐滅後,雪竇依憑東達普陀,南連天台的有利地域環境,多位飲譽海內外叢林的禪師,紛紛登臨雪竇山主持寺事。禪宗法眼宗第三祖、凈土宗第六祖知覺延壽禪師,還有雲門宗四世法孫、“支門中興之祖”明覺重顯禪師,這兩位法中大龍先後主持雪竇寺,使得雪竇寺如日中天,走向盛極。於此同時,北宋時期的公元1006年,雪竇山下、剡溪之湄,溪口開始大規模建村。溪口“倚山而興”、“緣佛而盛”,到南宋人口已近8000之眾。雪竇山源遠流長的佛教文化,對山下的溪口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佛教文化成為古代溪口地域文化的核心;一代又一代溪口信眾,被富有活力的禪宗思想所浸潤,並影響了他們的價值取向。清末,蔣介石出生於佛山聖境的溪口古鎮,命運似乎註定他要成長在充滿佛教因子的土地上。
雪竇山佛教文化歷經元明兩朝的式微,入清後,振衰起疲,規模有所擴張。清道光年間,雪竇寺慧智禪師在朝廷資助下,重修了殿宇、山門、亭舍、池沼。清光緒年間,光緒帝對雪竇寺寵幸有加,御賜玉印、玉佛、龍袍、龍缽和為數甚眾的經籍。清末,蔣介石出生前後這個時期,千年古剎雪竇寺已經依稀呈現復興跡象,山下的溪口民間信眾空前驟增,而蔣介石祖父蔣斯千、母親王採玉,恰恰是這支崇佛隊伍中出了名的信徒。成長於這樣的家庭環境,蔣介石產生對佛教的信仰,也就決非偶然了。
緣起之二:出身於禮佛色彩濃厚的家庭。
蔣介石祖父蔣斯千,資稟超脫,不為物羈,年屆知天命之年,就把玉泰鹽鋪交付給兒子蔣肇聰經營,自己開始坐享清福。蔣斯千是位忠實的佛教徒,他把專心修行這種生活,視為晚年最大的快樂,卻每每樂此不疲。蔣介石的兒童時代,多在祖父身邊度過。崇佛的祖父常攜蔣介石去雪竇寺和自家竹山中的法華庵等寺庵禮佛誦經。祖父無意間對蔣介石的佛教文化熏陶,使年幼的蔣介石對佛教產生了最初的興趣和樸素的認識。
蔣介石母親王採玉,初婚夫亡後,受信佛母樣影響,曾入娘家葛竹村外的金竹庵帶發修行。1886年7月,23歲的王採玉還俗再嫁,做了溪口玉泰鹽鋪老板蔣肇聰繼室。嫁到溪口後,她經常上雪竇寺禮佛,且拜方丈果如為師,以後又在寺里設有佛堂,是雪竇寺出了名的“護法婆婆”。隨母上山的蔣介石,不知不覺中成了雪竇寺的小信士。
王採玉不僅能念金剛、彌陀,並且會熟讀法華、楞嚴,具有較深的佛學功底。為求更高境界,她曾多次渡海去普陀山進香,多住於天福庵。蔣介石34歲那年,曾專程陪同病中的母親去普陀進香祈求,母子也留宿於天福庵。1949年8月3日,蔣介石督查舟山防務,是夜下榻於條件優越的普陀山文昌閣。為紀念慈母當年的朝山行蹤,第二天他執意住入了條件很差的天福庵。
蔣母王採玉無疑是蔣介石學佛修行的引導人。這一點自有佐證。蔣母墓廬“慈庵”,刻有蔣介石自撰的《先妣王太夫人事略》一文,其雲:“先妣於楞嚴、維摩、金剛、觀音諸經,皆能背誦註釋,尤復深明宗派。中正回里時,先妣必為之諄諄講解,教授精詳。”又雲:“中正嘗治宋儒性理家言,而略究於佛學者,實先妣之所感化也。”
緣起之三:蔣氏先祖蔣宗霸,蔣介石心儀的居士楷模。
據溪口《武嶺蔣氏宗譜》排列,溪口蔣姓原籍江蘇宜興,後遷浙江台州,五代時期,蔣氏始祖蔣光為避戰亂再遷至明州,二世祖蔣宗霸(字必大),由明州遷入奉化境內的三嶺村。元末,十三世蔣仕傑,由奉化三嶺遷至武嶺發族,乃成武嶺蔣氏始祖。蔣宗霸曾任明州評事,離任後篤信佛教,是位虔誠的居士,並募資建造了鄞縣天童小盤山彌陀寺,被尊為開山祖師。蔣宗霸與奉化城東岳林寺的布袋和尚時有往還。他見布袋和尚出語睿智、行蹤不凡,遂拜其為師。蔣宗霸曾有三年時間,與布袋和尚朝夕相隨,雲游四方。當時,布袋和尚向蔣宗霸教念的是“摩訶般若波羅蜜多”日課,蔣宗霸便自號“摩訶”。
歷史上敬慕蔣宗霸的溪口信眾不乏其人,溪口蔣氏後裔尊稱蔣宗霸為“摩訶太公”。蔣介石從小就對這位身為布袋和尚嫡傳弟子的先祖十分崇拜。為紀念這位太公,1931年,蔣介石在原先的溪口養松院,特建了“摩訶殿”,殿內供奉蔣宗霸塑像。蔣介石元配夫人毛福梅和蔣家眾女眷,常在此念經做佛事,是故人稱摩訶殿為“蔣氏家廟”。顯赫後的蔣介石,曾三度親臨鄞縣小盤山彌陀寺附近的摩訶太公墓地,探訪參拜。1949年蔣介石第三次下野,自感耽留故鄉的時日不多,曾帶蔣經國祭掃了摩訶太公之墓,並送彌陀寺當家和尚白米五石,囑其代為供奉香火。
三次下野歸里的禮佛行蹤
第一次下野:與三位禪師的佛緣。
1927年8月12日晚,因遷都之爭和兵敗徐州,蔣介石第一次下野,不久即回奉化溪口。抵家次日,他徑上雪竇山,以期雪竇寺菩薩大顯神威,尋求早日復出的精神慰籍。當時的方丈朗清法師為蔣推排八字,最後的釋義是:“正在行運,後福無量,決無妨礙。遠則兩年,近則一年,定然東山再起,且到時的地位要比現在高。”這次下野,蔣在雪竇寺住了十一天之久,深刻領受了朗清法師對他佛理方面的諸多教益。期間,蔣為感恩和褒揚故鄉的這座禪宗名剎,欣然手書“四明第一山”,制直匾懸掛於山門。
對當時中國佛教界領袖太虛大師,蔣介石仰慕之久。趁下野歸里休養機會,蔣特電邀太虛來溪口為其講經。9月9日,大師抵雪竇,與蔣氏長談竟日。翌日恰遇“中秋”,太虛客寓溪口文昌閣。是夜,賓主們除了相與賞月,主要事項是請太虛為蔣氏夫婦(經國之母)等人略說《心經》大意。太虛還寫了一首歸隱詩贈與蔣介石,循循勸慰和引導。太虛的講經、贈詩,令正徬徨於前路的蔣介石茅塞頓開。從此,蔣對太虛禮遇有加,引為知音。
信奉佛教的蔣介石,一直對兩位禪師推崇備至,除了太虛大師,另一位便是明末清初雪竇寺方丈石奇禪師。第一次下野期間,蔣介石在雪竇山妙高台營建別墅,其址卻有石奇禪師的一座舍利塔。蔣一反常理,既不遷塔,更不毀塔,而是讓石奇舍利塔完好無損地保留在自己別墅的庭院內。以後蔣每次上山入別墅,必先向石奇之塔恭敬地鞠躬,然後才開始正常的起居生活。
蔣介石第一次下野在鄉期間,徑登雪竇山問禪,電邀太虛大師講經,保護禪師舍利塔,所有這一切有其兩方面的考慮:其一,作為一位佛教信徒,他深諳奧秘無窮的佛理,盡可排遣失意下野的煩惱,並通過向內反省等途徑,明心見性,為自己的復出作好心理上的準備。歷史上,中國士大夫在政治上失意時,總是“逃禪”,尋求精神撫慰。蔣介石所履行的這個方式,恰是一個生動的“人證”。其二,作為一位政治風雲人物,他十分明白佛教擁有為數甚多的僧徒和信眾,也是中國社會一個不可輕視的界別,欲在日後的政治舞台更有作為,自己首先應有切實的崇佛信佛之舉,才能贏得佛教界對自己的廣泛支持。蔣介石第一次下野的崇佛之舉,事後也確實在佛教界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太虛弟子印順法師所編的《太虛大師年譜》,對1927年中秋夜,蔣氏親聆太虛講經之事給予很高的評價:“國民政府下之佛教,得以從狂風暴雨中復歸安定,得以泄沓混日,確與此夜此人有關。”同樣的,原地保留石奇舍利塔於私人別墅之內,也廣受佛界僧人和信眾所稱道,並成為蔣介石崇佛尊祖的一個物證。
第二次下野:入山靜讀《宗鏡錄》。
1931年12月15日,蔣介石發表通電,辭去國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長和陸海空軍總司令之職,第二次下野歸里。12月22日下午離開南京返鄉前,他特致函於右任、何應欽、孫科:“此去須入山靜養,請勿有函電來往。即有函電,弟亦不拆閱也。”12月23日他抵達老家溪口。故鄉的佛山禪境,再度接納了這位忠實的信徒。
蔣介石這次下野時間不長,直到次年1月13日離開溪口去杭州,滯留故里僅20多天。期間,除了在溪口鎮內迎來送往,謀劃東山再起;赴葛竹外婆家,拜謁外祖父母墳墓,他仍然沒有忘記“入山靜養”。
第二次下野,他的“入山靜養”時間很短,最大的收益莫過於接觸了佛學名著《宗鏡錄》。史稱宋朝有兩部千古不朽的巨著,一部是司馬光的《資治通鑒》,還有一部便是五代末北宋初由永明延壽禪師所著的《宗鏡錄》。永明延壽(904—975年),被時人稱之彌勒菩薩化身。五代後周廣順二年(952年),他應請至明州雪竇資聖禪寺傳說。住持雪竇寺期間,延壽個人的佛學修養達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他輯錄、引證了印度和中國二百多位聖資之說,編著出佛學名著《宗鏡錄》。據《雪竇寺志》記述,雪竇山中峰為延壽《宗鏡錄》的撰寫初稿之地,以後修改成書於杭州永明寺(凈慈寺)。蔣介石接觸了《宗鏡錄》之後,對早年熟悉的雪竇山中峰,產生無限向往之情。這一次由於時日所限,無緣探訪這處聖地。
時隔多年,直到第三次下野時期的1949年2月28日那一天,蔣介石跋山涉水來到了中峰,終於了卻了當年研習《宗鏡錄》所引發的那份情結。
第三次下野:遍訪家鄉佛庵廟宇。
1949年1月21日蔣介石第三次下野,次日即抵溪口。這一次,他在溪口居住了3個月又2天,為三次下野中在鄉時間最長的一次。即便在時局變幻莫測,江山行將易手的形勢下,虔誠佛教的蔣介石,依然抽出許多時間,不顧費時勞頓,遍訪了家鄉一帶的大大小小佛庵廟宇,有記載可考的就達15處之多。這些佛庵廟宇,有的是蔣介石年少時就進過香拜過佛的,留有深刻的印象;有的卻是多年景仰但一直無緣實地參拜的。
下野問禪於雪竇寺,幾乎是蔣介石的必修課。這一回他先後去了兩趟。他在外婆家葛竹探親時,曾對其兩位娘舅誠懇地流露出“要到五台山修靜”的念頭。他兩訪奉化縣城,第二次還是專程去參拜傳說中彌勒化身布袋和尚的出家和圓寂之地——奉化岳林寺和下塔院。布袋和尚被奉化民間信奉為吉祥如意的“歡喜佛”,蔣似乎是為了祈求故鄉的這位五代高僧,在冥冥之中保佑他度過劫難,擺脫困境。地處寧波郊外的江南名剎天童寺和阿育王寺,蔣介石一直十分熟悉,這次下野,他分別在2月和4月一訪再訪,進香、拜佛、用膳,滯留了很長時間,朝佛的恭敬態度令眾僧大為感動。溪口的法華庵,建在蔣氏祖業周坑嶴的竹山之中,蔣介石年幼時常隨崇佛的祖父和母親到該庵禮佛。1947年4月4日,他曾攜宋美齡等家人,來到這處兒時的紀念地合家野餐。這回下野,他又想到了法華庵,進了香,吃了中飯。
從1927年8月蔣介石第一次下野,到1949年1月第三次下野,時間跨度長達22年。通過上述蔣介石三次下野歸里一系列的崇佛行蹤,足可窺見蔣介石禮佛之全豹。自唐以來,蔣介石故鄉一帶的佛門以倡導禪宗宗風居多。歷史上,佛教禪宗最能吸引在家信佛的人們,尤其是士大夫和達官顯貴。禪宗最終向信眾強調的是內心頓悟,而所謂聰慧的“上根人”,往往很容易向內反省,直覺頓悟。如此看來,佛境法海邊的蔣介石誠然是頗具典型意義的“悟得不必修行”的那一類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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