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縣奔喪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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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争鸣
作者：朱志民

　料理趙紫陽二姐喪事



　　今年三月二十九日下午，趙紫陽的兒子趙二軍來電話，說他的姑姑趙秀老人去世了，要我陪他同去滑縣，料理姑姑的喪事。我們是親戚，我在安陽工學院工作，多年來常去看望她老人家。聽到老人的噩耗，心情十分沉痛。



　　趙秀老人是趙紫陽的二姐，一九一七年八月十九日（農曆七月初二）出生。趙紫陽的大姐早年夭折，她實際上是趙紫陽唯一的姐姐。上世紀三十年代，二姑嫁給了滑縣老廟鄉塚頭營村的青年沈清章。沈清章一九一八年出生，在桑村縣立十七小學讀書時，思想進步。一九四○年死於「內戰」，當時趙秀年僅二十三歲。丈夫犧牲後，趙秀回到趙莊服侍母親、撫養兒子、挑起生活的擔子。解放後，趙紫陽幾次提出讓母親和姐姐到廣東一起生活，她們都婉拒了。一九五八年她把母親接到塚頭營，靠著菲薄的烈屬優撫金和弟弟的接濟，與母親、兒子沈秉獻相依為命，過著普通農家的生活。母親去世後，她兒子又患病離世，老人獨自堅強地生活著。



　　三月三十日上午十點多鐘，我到火車站接上二軍，立即驅車前往滑縣縣城。我們得知，縣政府很重視老人的喪事，已有幹部前往老人靈堂吊唁慰問。到了縣政府後，二軍誠懇地向縣負責人表示：一、姑姑的喪事不要麻煩政府，由家人自己料理，政府最多委派一個鄉民政幹部與我們聯繫就可以了；二、姑姑生病期間所花的醫藥費，按軍烈屬的規定辦理，超出部分由趙家兄妹承擔，如果政府多出一分錢，其他軍烈屬就會少用一分錢；三、喪葬費全部由家屬承擔，幹部不要送帛金；四、家屬不能藉此向政府提任何要求。



　　縣領導說：「趙秀老人是滑縣最高齡的烈屬（九十五歲），縣裡已經決定承擔所有費用，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我勸二軍說：「既然縣裡已經定了，就這樣吧！」二軍堅持說：「今天我們所做的任何事，都要想到，倘若我父親還在，他能同意嗎？這次也得按當年給奶奶治喪的原則來辦。」



　　七六年趙紫陽母親後事從簡



　　一九七六年十二月二日，趙紫陽的母親劉穩八十八歲高齡去世。趙紫陽時任四川省委書記，由於剛打倒四人幫，各項工作繁重，不能回鄉奔喪，便電話通知時任武漢部隊某部副連長的趙二軍，趕赴家鄉料理奶奶後事，並再三叮囑：不放炮，不演戲，不立碑，不向政府伸手，由親屬自己來辦，一切從簡，不要脫離群眾。



　　二軍領命直奔趙莊後，他才發現落實這些指示真不容易。儘管文革破了四舊，農村喪事還有一套嚴格的規矩，奶奶臨終前還有一些要求。更何況老太太的兒子是省委書記、是當地走出的最高級別的幹部！喪事那五天，每天來吊唁的親友、故舊加上幫工、隊幹部有百多人，來人都要吃飯，一口大鍋支在院子裡，白天就熄不了火。有兩晚，在麥場和街道裡聚集了幾千民眾等著看戲。結果，根本沒演戲，讓鄉親們很失望。出殯以後一結賬，花了三、四百元錢，可是二軍沒那麼多錢，怎麼辦呢？二軍和表哥秉獻商量後決定把東屋拆了，用賣磚和木料的錢湊齊了喪葬費。事後，二軍回到四川向父親匯報了全過程。趙紫陽聽後，看著二軍給奶奶患病期間拍的一些照片，含淚長歎：「我是盡忠不能盡孝啊！」



　　二軍拆賣趙莊老屋實在是迫不得已。奶奶雖常年住塚頭營，但是奶奶病重時曾經特意交代過二軍：「趙莊的老房子不能拆，以後你們要回來住的。」當時二軍說：「趙莊我們都沒去過，又都在外面工作，不會回去住的。」奶奶說：「文革時，四軍、五軍不是都回塚頭營逃難了嗎？我不在了，你們不能再去塚頭營住啦，只能回趙莊。」二軍說：「四人幫都打倒了，怎麼可能會再有那樣的事呢？奶奶你放心吧！」奶奶說：「那可不對，你們還得有難！」奶奶說得真沒錯，但她沒想到的是，兒孫們後來落難時連趙莊都回不去了！



　　趙家兩老人捐助貧困村民



　　四月二日清晨，姑姑出殯那天，氣溫突然下降十多度，下起了雨，很冷。姑姑的靈柩停放在塚頭營老屋的院子裡。由於滑縣火葬廠改建，已停業半年，這段期間亡故的人都是土葬。鄉里的幹部和老戰友的後代來到塚頭營村，看到奶奶和姑姑曾經住過的老房子如此殘破，個個感慨不已，這就是趙紫陽的母親和姐姐住了幾十年的房子!?上午十一點，儀式就地舉行，起靈後村長宣讀了悼詞，數百人的送葬隊伍冒雨在泥濘中按最傳統的儀式將趙秀老人送到墓地，棺塚的方位在得到趙百業（趙紫陽的堂弟）、二軍認可後，與沈清章烈士合葬在一起。剛掩完土，天空驟然放晴。



　　為了感謝塚頭營歷屆村幹部和鄉親們多年來對奶奶和姑姑的照顧，二軍代表全家向老廟鄉政府，及全村的鄉親表示感謝，並把兩位老人多年來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十萬元錢捐給村裡（另捐十萬元給趙莊），用於幫助村裡生活困難的孤寡老人，以及資助經濟拮据的學生完成學業。姑姑病重期間所花費的醫藥費共計四萬六千五百元，按百分之七十報銷，其餘由趙家承擔。



　　桑村鄉和老廟鄉的兩個鄉政府都要招待二軍一行。二軍說：「咱們都跟鄉親們一塊吃吧！」



　　在謝客飯後，二軍指著剩下的七十八個饅頭對我說：「別浪費了，你帶回安陽吧！」我說：「嗨，我不帶。」二軍說：「那我可就帶回北京啦！」



　　下午回到縣城，二軍又和趙、沈兩家的親戚開了幾個小會，商量一些家事。他特別叮囑要管好兩位老人的捐款，錢雖不多，但要用好，村幹部不能近水樓台，一定要給最需要的人，別辜負兩位老人的遺願，並委託鄉民政幹部定期過問。



　　趙家老人的住房破陋不堪



　　次日，我們登上了返京的列車。在車上我想了許多，這些日子我跟二軍在一起，看著他每天和不同的人討論問題，協調家人的種種矛盾，處理大小事務，他的言行舉止，我既熟悉又陌生。說熟悉，從一九七六年給奶奶治喪到現在，三十多年過去了，整個社會的物質生活水平和風氣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但有著四十年軍齡、以師級幹部退休的他，依然保持著節儉樸實的作風，依然和家鄉人民有著深厚的感情。說陌生，這樣的人這些年我幾乎沒有看到過。他時刻想著父親趙紫陽的教導，從他身上我看到老一代革命家堅守終生的信仰和始終如一的作風。共產黨的宗旨本來就是為全中國人民謀利益，為全國人民過上幸福生活而奮鬥，而不是用人民賦予的權力為個人和家族獲取利益。近些年聽說一些地方大興土木搞所謂的偉人「故居」、「紀念館」、為獲得某某高官「故鄉」的名份爭得你死我活。我想，如果他們到趙紫陽家鄉來看看，在趙家兩位老人住過的破陋不堪的房子和趙紫陽的故居前，他們會感到慚愧還是不屑呢？如果我們黨和政府的高級官員和他們的後代都能像堅持理想的老革命一樣，真正地為人民服務，哪怕能犧牲一點點個人的利益，那人民也可能滿意，社會才可能和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