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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五年十月一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六周年国庆日。
依照中共惯例,每年的“五·一”、“十·一”,均要在天安门广场举行劳民伤财的盛大的庆祝游行。党主席毛泽东、国家主席刘少奇,常率同党和国家的其他领导人,登上天安门城楼,检阅陆、海、空三军,首都民兵师,检阅以各种各样的巨型彩车装备起来的工人队伍,市民队伍,郊区农民队伍,检阅边行进边表演的体操体育队伍,检阅载歌载舞、色彩缤纷的文艺队伍……参加庆祝游行集会的首都军民达百万之众。其场面之大,耗资之巨,不是绝后,也是空前的了。
而这每年两度的庆祝大典,依例均由北京市市长彭真主持,并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全国人大常委会发表简短的国情演说。十月一日晚上,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人,还曾再次率同其他军政要人,加上各自的夫人们,登上天安门城楼,坐在藤椅上,一边喝茶聊天,一边观看礼花焰火。礼花来自毛泽东的家乡湖南的浏阳县。那里是举世闻名的礼花出产地。由中央警卫团礼花队专职施放。警卫团将一束束各色各样、七彩缤纷的礼花,连续不断地发射到深邃的夜空,时间达一小时之久。天安门城楼下,更有文艺团体的男女演员们在那里卖力地吹拉弹唱,献演戏曲、歌舞,竭尽歌功颂德之能事。真如毛泽东在一首诗中描述的那样,是“火树银花不夜天”了。
这本是一项从大清王朝承传下来的、极尽奢华气象的盛典。当晚,毛泽东偕夫人江青,刘少奇偕夫人王光美,周恩来偕夫人邓颖超,朱德偕夫人康克清,外交部长陈毅偕夫人张茜等等,正在天安门城楼上观看焰火,中央机要局负责人急匆匆地呈送上来一封电报,电报首先送到康生手里,康生立即交给周恩来,而由周恩来呈交毛泽东主席和刘少奇主席:
印尼革命爆发,总统府卫戍司令翁东中校粉碎陆军政变阴谋,控制了首都雅加达,局势趋于稳定,苏加诺总统、艾地总书记均支持翁东中校所采取的行动……
毛泽东眼睛发亮,看了刘少奇一眼:
怎样?少奇,好事说来就来了。这翁东中校是不是共产党员?
毛泽东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欣慰地笑了,甚至轻轻拍了巴掌。
刘少奇没有说话。在毛泽东面前,他又一次矮了半截似的。
周恩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圆熟地指示外交部长陈毅说:
陈老总,通知我们驻雅加达的使馆,近几天内,不要有任何声明……要随时向国内报告印尼局势的发展。
恩来,我们还可以做点甚么吗?
毛泽东与周恩来之间隔着朱德,问。
朱德自觉将藤椅朝后退了退。
周恩来欠过来身子:
主席,具体情况要问康生他们……大约能够做的,都已经做过了。我们也只好静观局势的发展了。
十月二日,仍是公众休假日。一整天,毛泽东都因印尼革命的大好形势欢欣鼓舞。晚上也睡不着觉。他几次让张毓凤挂电话给周恩来,要求向他报告印尼局势的最新发展、艾地同志的动向;一边却把康生、谢富治、汪东兴几位找了来,神色严峻地责问他们:
中南海警卫团,北京卫戍区里,有没有翁东式的人物?如有,你们怎么办?
康生、谢富治、汪东兴几位,一致向他保证:中南海警卫团的指战员们,只有枪杆子,没有子弹,基本上是一支徒手部队。而北京卫戍区部队,每一发子弹都登记在册,班有党小组,排有分支部,连有党支部,营有党总支,团有党委会,层层监督,万无一失。而且干部战士,出身贫苦,无限忠诚,一心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
好,好。北京是首善之区,有了诸位,我放心了。而且我也不相信,哪个能够带领我的解放军去做坏事?
康生、谢富治、汪东兴三人走后,张毓凤上来收拾茶杯,说:
罗总长来电话,要求向您汇报工作……
告诉他,这几天太忙,改日再谈吧。
主席,您的心真细啊……
毛泽东拉了张毓凤的手,摸捏着,笑了:
小事马虎,大事不糊涂,我们两个脑壳才不会搬家呀。
咱不信。全国人民这样拥护您,爱戴您,还有人敢打歪主意?崇拜还崇拜不过来呢。
好凤凤……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你不信,反正我信。你最近又胖了?
不。是又有了……
又有了?甚么时候的?
上回在长沙嘛,……咱再想生一胎……
毛泽东把张毓凤搂进了怀里,喜滋滋地望着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忽然说:
毓凤,不行。月中我们回南方去。不能在这里久住……你去找个医生想办法……
到了南方,没有你,可不行……
十月三日下午一时,毛泽东刚起床,康生即来求见。毛泽东知有重要情况,立即召见。康生报告说:
印尼局势突变,原来不很出名的印尼陆军准将,战略后备军司令苏哈托,命令三个陆军师开进雅加达,接管了陆军总部,控制了雅加达地区……印尼全国陆军在各地搞武装叛乱……反对九·三O政变,叫嚷要为被翁东中校处死的十三名陆军高级将领复仇……
毛泽东大吃一惊:
苏加诺总统、翁东中校呢?还有艾地同志呢?
康生继续报告说:
根据最新情报,苏加诺总统和他的警卫部队,已经转移到了雅加达郊区的空军基地……艾地同志已经公开发表声明,反对陆军接管首都,号召工农武装起来,以革命的暴力反对反革命的暴力。
看来,艾地同志要经受严重的考验了……关键是他们抓人太少,杀人太少,只杀了十三名陆军高级将领,还跑了个最厉害的陆军司令,叫甚么名字?
苏玛甚么玩艺……名字不好记。
正说着,周恩来也赶来了,毛泽东问:
恩来,你是智多星,有甚么应急方案没有?
周恩来带着一脸无可奈何的神色说:
全靠艾地同志他们自己应付了……已经通过有关渠道,征询过苏加诺总统的意见,他表示目前不能离开自己的国家和人民。他相信以他三军统帅的威望,能使陆军将领的愤怒得到平息。因他本人并没有介入警卫部队的突袭行动……
毛泽东忽然朝身边四周看了看。刘少奇很聪明,很识趣,没有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两天也没有打电话来讨论印尼革命的事情……他仍不服输地说:
要是我们能够派出一个师的兵力,去支援苏加诺总统就好了!可是海军,我们的海军!
周恩来摊了摊手,说:
现在只能靠苏加诺总统去跟自己的陆军部队周旋了……还有艾地同志,过早发表声明……
毛泽东脸色铁青,对康生说:
设法转告艾地同志,一不做,二不休。这时刻,绝对不要犯右倾机会主义错误!
周恩来脸色也很难看,又摊了摊手,仿佛在说:
艾地同志是犯了左倾机会主义的错误……
可这话,他没有勇气说出来。
四日、五日、六日、七日……印度尼西亚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坏,印尼陆军已迅速控制了全国局势,并在全国各地捕杀共产党。煽动反华排华。印尼党已经转入地下活动,艾地同志失踪了……
到了十月十日,中华民国的国庆日,毛泽东请刘少奇、周恩来、朱德三位老同事共进晚餐。毛泽东神色黯然,叹着气说:
在朝鲜,我们跟美帝国主义打了个平手,实际上是我们赢了。这次在印尼,却是美国佬赢了。搞颠覆,中央情报局比我们高明……
刘少奇很收敛,只是点着头,没有说话。
饭后,毛泽东对三位老同事告假,说他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失眠,加上心情不好,想回南方去养病,能够多活一年算一年……中央的事,仍要辛苦各位。
于是,大家都关心起他的病况来。刘少奇建议他改服一种降压药,朱德劝他练练气功,周恩来则说,还是跳舞加游泳最管用。
谁都不知毛泽东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他又要去南方,谁能挡得住他?只有刘少奇暗暗感到某种威协。好在上海市委第一书记陈丕显,上海市长曹荻秋,都是红小鬼出身,新四军干部,正直而忠诚,也算信得过、放得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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