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作者谈乔布斯太太:“讨人喜欢的母老虎”(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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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 年，乔布斯与妻子鲍威尔。乔布斯的iPhone存有他们结婚20周年时他给妻子的情书。乔布斯回忆他们相识的那一天，自己“幸福得飞到了天上”

作者：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林嘉澍

如果没有乔布斯的妻子鲍威尔，这部乔布斯惟一授权的传记《史蒂夫·乔布斯传》，可能并不是你将要看到的模样。她曾对艾萨克森说，乔布斯确实改变了很多事情，但他仍然是个不考虑别人感受的人。

“你最好现在就开始”

2009年年中，乔布斯的妻子劳伦·鲍威尔(Laurene Powell Jobs)拨通了传记作家沃尔特·艾萨克森(Walter Isaacson)的电话：“沃尔特，如果你真的打算写一本关于他的书，最好现在就开始。”

那年1月份，苹果公司宣布，日渐消瘦的乔布斯被诊断出“荷尔蒙失衡症”，将缺席该年度的全球苹果开发者大会(WWDC)。仅仅过了一周，乔布斯又发布声明称：由于病情比之前预想的复杂，他将休假五个月，由蒂姆·库克(Tim Cook)出任苹果公司临时CEO。

事实上，此时的乔布斯已经是晚期癌症患者，肝脏布满了癌细胞。这距离他第一次提出《史蒂夫·乔布斯传》的想法，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这五年里，他曾经采用荒诞的饮食疗法，接受过肿瘤手术，但健康状态每况愈下。

五年前，2004年初夏，艾萨克森曾接到来自乔布斯的电话：“我们应该找时间一起散个步，顺便聊聊天。”艾萨克森觉得这个邀请听起来很奇怪。他当时并不知道，对于乔布斯而言，散步时的聊天是件很严肃的事情，讨论的都是他本人最关心的话题。

在 散步时，乔布斯提出，想让艾萨克森操刀完成他的传记。当时，艾萨克森已经出版了两本重量级的名人传记——《基辛格传》和《本杰明·富兰克林：美国人生》， 并相继登上了美国各大畅销书排行榜。第三本传记《爱因斯坦：他的人生和宇宙》也已经开始写作，媒体上出现了相关报道。艾萨克森的第一反应是：乔布斯是不是 觉得自己能和这些人物相提并论了？

当时，包括艾萨克森在内的绝大部分外部人士，都认为乔布斯距离职业生涯的结束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以后将会发生怎样的大起大落尚未可知。在那个时间点让艾萨克森帮忙著书立传显得有些不合常理。艾萨克森直接回绝了乔布斯的请求：“现在不行。过十几二十年再说吧。”

艾萨克森没有想到，在那次散步后不久，乔布斯接受了第一次肿瘤手术。手术在高度保密的情况下进行，连苹果公司董事会的成员都对此毫不知情。乔布斯没能打动艾萨克森，也没有找到更好的作者，传记的事情就此搁置，直到2009年。

和乔布斯的妻子通完电话之后，艾萨克森意识到，乔布斯的健康问题可能已经严重到回天乏术的程度。他迅速联系乔布斯，想要重新聊聊传记的事情。但是乔布斯以身体不适、无法配合为由，反过来拒绝了艾萨克森的提议。

传记又耽搁了六个月。直到2009年最后一天，艾萨克森接到了乔布斯的电话。新年夜，乔布斯的妻子和儿女纷纷外出，留他独自在家。他们在电话中谈了各种话题，最终决定传记工程正式启动。

乔 布斯说：“我确实做了很多自己觉得不太光彩的事情。比如我23岁的时候让前女友怀上了孩子这件事，以及我后来处理事情的方法。但是我完全没有什么见不得人 的家丑。”他给了艾萨克森各种各样的联系方式，放手让传记作者进行采访，其中包括了乔布斯的家人、同事、朋友、宿敌，甚至前女友产下的私生女。

“讨人喜欢的母老虎”

在《史蒂夫·乔布斯传》从构想到诞生的过程中，乔布斯的妻子鲍威尔对乔布斯和作者艾萨克森都施加了很大的影响。如果没有她，可能这本传记并不是10月24日将要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模样。

在职业上，鲍威尔可谓典型的美国女强人。在1991年3月18日嫁给史蒂夫·乔布斯之前，她曾经在美林和高盛这样的跨国金融企业中工作过。她在斯坦福大学取得了MBA学位，创办过食品公司，并被奥巴马指派为白宫顾问。

在 性格上，作者艾萨克森用“讨人喜欢的母老虎”来形容鲍威尔。《史蒂夫·乔布斯传》中，时常出现劳伦·鲍威尔的身影。在绝大部分的传记和报道中，乔布斯都被 描述为不近人情的混蛋。但得益于艾萨克森与乔布斯夫妇的密切关系，特别是鲍威尔许多背着乔布斯提出的建议，乔布斯更加生活化的一面才得以呈现。

乔 布斯曾经掏出自己的iPhone，给艾萨克森展示过一张照片，是乔布斯在结婚20周年纪念日那天，给鲍威尔写的一封情书。乔布斯说初相识那天，自己“幸福 得飞到了天上去”。乔布斯给艾萨克森讲了他们之间漫长的感情道路。信里，乔布斯写道：“我们之间有过开心的日子、悲伤的日子，却从未有过坏日子。”

在劳伦·鲍威尔看来，乔布斯始终是个不懂得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人，常常遗忘别人的生日和纪念日。她甚至对艾萨克森说，乔布斯确实改变了很多事情，但他仍然是个不考虑别人感受的人，要全面地展现乔布斯，不要只写他的某一方面。

乔布斯后来帮奥巴马攒了一次饭局。饭局照片被白宫官方账号放在了照片Flickr网站上，众人举杯庆祝，一片祥和。乔布斯和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坐在奥巴马两侧，桌子的另一侧还坐着刚刚卸任谷歌CEO职位的埃里克·施密特。

与外界以为的“白宫招待晚宴”截然不同，饭局上，乔布斯的控制狂性格得到了充分表现。他不但要求审查白宫准备的菜单，还亲自删除了其中的三道菜。饭局上，乔布斯身体虚弱，要求饭店把空调的温度调到最高，把场内的其他嘉宾——比如马克·扎克伯格热得浑身大汗。

吃饭前，乔布斯致辞：“无论我们的政治立场如何，今天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为了听听国家需要我们帮忙做什么。”话音未落，饭局主题迅速变成了告诉奥巴马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有任何人再跟他说话，当场开除”

与 即将出版的《史蒂夫·乔布斯传》相比，另一本乔布斯曾经授权过的传记《小王国：苹果电脑私事》(The Little Kingdom： The  Private Story of Apple  Computer)虽然曾经引入中国，但公众知名度却相差甚远。从1984年出版至今，乔布斯绝口不提这本传记的存在，甚至将原书作者永远地锁在了苹果公 司的大门之外。

1982年2月15日，《时代》周刊将史蒂夫·乔布斯和苹果II型电脑放在了封面上。报道出自一位年轻记者之手，名叫“迈 克尔·莫里茨”(Michael  Moritz)。几个月之后，乔布斯就将莫里茨带到了苹果公司内部，让员工给他演示各种开发中的先进功能：“迈克尔会成为我们的历史学家。你们可以告诉他 任何事情，把他当做一个团队成员对待。他要写写我们的故事。”

那年年底，苹果公司内部开始风传，乔布斯将会成为《时代》年度人物。莫里茨也到苹果公司，为年度人物报道进行了一轮补充采访。结果并非如此，“电脑”当选了1982年年度人物。《时代》周刊还在封面文章里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这场变革中独占鳌头。”

但真正触怒乔布斯的，是1983年1月13日的《时代》周刊那篇乔布斯人物特写，正是出自莫里茨之手。这篇文章中，乔布斯的私生女被首次曝光。

莫 里茨写道：“乔布斯在山里和一个姑娘度过了整个夏天，临分手时，她怀孕了。乔布斯拒绝承认自己是孩子的父亲，也不提供抚养费。虽然血液测试显示，‘史蒂 夫·乔布斯是父亲的可能性达到94.1%’，但乔布斯仍然声称，‘全美国28%的男性人口都有可能是孩子的父亲’。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小女孩和苹果公司寄 予重望的电脑拥有同样的名字：丽莎。”

在《小王国》出版之后，迈克尔·莫里茨辞去《时代》周刊的工作，加入风险投资公司红杉资本，并主导对Google等一系列成功科技公司的早期投资，以另一种方式成为了硅谷的传奇。

2010年，《小王国》再版发行时，莫里茨说：“很遗憾，我没有尝试过修补我和乔布斯的关系。如果我处在乔布斯的位置，我的反应可能和他大同小异。很难说我和史蒂夫当时谁更愤怒。但我认为，那件事情永远地改变了乔布斯和媒体业的关系。”

乔 布斯看到莫里茨的人物特写之后，在公司内宣布：“如果有任何人再跟他说话，就会被当场开除！”在莫里茨之后，乔布斯几乎没有为任何媒体人提供过同样的待 遇，也没有任何授权传记问世。二十多年间，倒是有不少传记和媒体相继登上了乔布斯的黑名单。这种情况，直到他致电艾萨克森的时候，才告结束。

与 乔布斯一同创办苹果公司的史蒂夫·沃兹尼亚克(Steve  Wozniak)曾经接到过艾萨克森的电话。艾萨克森在电话中说，他正在写一本乔布斯授权的传记，希望能够进行采访。但是沃兹尼亚克不相信乔布斯还会对传 记进行授权，很担心在他们之间的矛盾平息多年之后，再次谈论乔布斯会导致更多不悦，所以直接拒绝了采访请求。

“很后悔没有接受采访。”他事后回忆。沃兹尼亚克曾经是乔布斯最亲密的创业伙伴，但最后，沃兹尼亚克无法容忍乔布斯简单粗暴的管理风格和摇摆不定的公司政策，最终还是离开了苹果公司。

“我知道书里会有很多我不喜欢的”

乔布斯以暴虐的脾气闻名于世。沃尔特·艾萨克森同样面对过愤怒的采访对象，比如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

在艾萨克森撰写《亨利·基辛格传》时，他发现，档案里的很多文件，都是在事后根据某些特殊需要重新编纂的，历史的准确性无从谈起。连基辛格自己都说：“外交文件里面记载的东西通常和事实没什么关系。”

传 记出版后，基辛格表现出了无以复加的愤怒。短短两天时间内，基辛格给艾萨克森写了数封长信，指责书中的许多内容是在刻意制造矛盾，惹他生气。这些信件由基 辛格的助手送到时代周刊大楼，并且基辛格还找到了当时的《时代》周刊总编、艾萨克森的老板亨利·格伦瓦尔德(Henry Grunwalkd)投诉。

格伦瓦尔德认为，《亨利·基辛格传》的叙事做到了客观公平。基辛格在一阵沉默之后，用他专用于救场的外交辞令回敬道：“那个年轻人到底有什么权力对我搞客观公平呢？”

值 得庆幸的是，乔布斯没有对艾萨克森表现出这种无可争辩的自负。在《史蒂夫·乔布斯传》接近完稿的时候，乔布斯把艾萨克森叫到家中聊天。“我知道在你的书里 会有很多我不喜欢的内容。”乔布斯说。在艾萨克森看来，这句话更像是一个问题，而非陈述。因为乔布斯看着艾萨克森，并不说话，像是在等待答复。“当然是这 样的。”艾萨克森答道。

“这样也好。免得这传记最后看起来像一本内部读物。我一时半会儿不会读它，因为我不想被气疯。可能我一年后会读——如果我还在的话。”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乔布斯给出了自己的评论。在乔布斯的整个人生中，这是难得一见的妥协。

在《史蒂夫·乔布斯传》中，关于乔布斯真实甚至是负面的描述并不鲜见，呼应了出版社在推广材料中所说的“乔布斯并没有要求对书中内容进行审查”。许多原本讳莫如深的坊间传闻，在书中都会得到解答。

乔 布斯宣布退休后，美国八卦网站TMZ曾经刊登过乔布斯骨瘦如柴的照片，并广为流传。各国网友试图用各种各样的技术分析证明，那张照片是假的。但是，乔布斯 的妻子劳伦·鲍威尔对艾萨克森说：“最近网上出现了许多关于乔布斯形容枯槁的照片和传言。更糟糕的是，这些都是真的。”

在1999年的电 影《硅谷海盗》(Pirates of Silicon  Valley)中，有谄媚的盖茨去找乔布斯，试图偷学苹果操作系统的情节。这被网友认为太过夸大和戏剧化。但艾萨克森采访了乔布斯和比尔·盖茨之后，发现 这些故事并非虚构。当时盖茨带着开发中的Windows操作系统去给乔布斯看，乔布斯当头棒喝：“这他妈就是一坨屎。”盖茨在思考了一会儿后，补充道： “但是，这至少是坨好屎。”

书中充满了脏字，最常见的是“fuck”。

艾萨克森对乔布斯进行了接近50次采访，有些是在乔布斯的家中进行，有些是在乔布斯那辆永远不挂牌照的银色奔驰车中完成的。最终，他在乔布斯的支持下，完成了对近100人的访问。

这 些采访对象中，乔布斯的儿子里德(Reed  Jobs)可以算是最有趣的一位。在乔布斯病重期间，他曾经直接打电话给艾萨克森，要求谈谈自己的父亲。里德在斯坦福大学的专业是医学，在耳闻目睹了父亲 这些年的病痛之后，作为乔布斯最亲近的孩子，他的理想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治愈癌症。

或许人生有个开关

2011年8月，随着健康状况的急转直下，乔布斯意识到自己需要完成权力交接了。在许多伟大的公司中，伴随着创始人退休，权力斗争往往会纷至沓来，场面经常陷入混乱。乔布斯对妻子说，他不希望类似的事情发生在苹果身上。

在深思熟虑之后，乔布斯决定在即将到来的董事会例会上，提出自己的辞呈。为此，乔布斯准备了一份讲稿。在董事会例会那天，苹果公司以瞒天过海的方式，将重病中的乔布斯送进了会场。

乔布斯掏出了之前准备好的讲稿。在一片寂静之中，乔布斯打开了话匣子：“我总是说，假如某天自己无法继续履行苹果CEO的义务、无法满足大家对这一职位的期待，我会第一个告诉你们。很遗憾，这一天到了。”

艾 萨克森最后一次见到乔布斯的时候，乔布斯已经奄奄一息，但眼神中仍然散发着光亮。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CEO让家人把床从楼上搬到了楼下，乔布斯无力下床， 只能勉强抬起手指，告诉艾萨克森到房间的各个地方取来乔布斯人生中各个阶段的照片。有些照片，会让乔布斯讲出许多故事，有些照片，他只是嘟囔一声或者报以 会心一笑。

其中最重要的一些，将出现在《史蒂夫·乔布斯传》中。被一同放在传记开篇部分的，还有《时代》周刊的白宫记者戴安娜·沃克(Diana Walker)跟随乔布斯数十年所拍摄的生活照片，其中的许多作品从未公开发表过。

乔布斯和艾萨克森也讨论过人生的归宿。乔布斯相信有来生，在他看来，人的一生中，积累了许多经验，甚至说，有一些智慧，不会忽然之间凭空消失，死后总会留下一些什么。乔布斯觉得，或许人生有个开关——“啪！人就没了。”

作 为传记作者，艾萨克森通常会保持置身事外的姿态，力求得到客观的立场。但是在艾萨克森与乔布斯最后一次道别时，他忽然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为了掩饰自己的情 绪，艾萨克森问了一个在当时仍然困惑不解的问题：为什么在过去的两年中，曾经极度注重隐私的乔布斯，对传记的态度会变得如此迫切，开腔说了这么多事情？

“我想让我的孩子们了解我。”乔布斯说，“我不是经常陪在他们身边。我希望他们知道我做了什么，以及我做这些事情的原因。”

说完这些，乔布斯闭上眼睛，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艾萨克森默默地离开了房间。

最畅销的成人非虚构图书？

美国西部时间2011年10月5日下午三点，史蒂夫·乔布斯在家中病逝。一个半小时后，苹果公司发布了讣告。

与此同时，亚马逊网络书店迎来了巨大的访问流量，《史蒂夫·乔布斯传》在一夜之间登上了亚马逊畅销排行榜的顶峰，销售数字增长41800%。在乔布斯病逝的消息发布之前，这本书排名419位，状态处于“预售中”，发行日期是2011年11月21日，定价17.88美元。

次日，这本书的发行日期被提前到10月24日。

这 是《史蒂夫·乔布斯传》的第二次发行日期调整。第一次是在8月份，该书的出版商西蒙-舒斯特公司(Simon & Schuster，  Inc。)网站上宣布：发行日期从2012年3月12日提前到2011年11月21日，书名从《iSteve：乔布斯之书》(iSteve： The  Book of Jobs)变更为《史蒂夫·乔布斯传》。

在英文科技博客和Twitter等社会化媒体网站上，关于乔布斯时日不多的猜测却因为传记发行日期的变更而逐渐增多。在乔布斯过世之后，这些传言得到了验证。

2011年4月份，中信出版社确定了此书的出版计划。9月初，美国方面给中信出版社发来了第一批书稿。而完整的书稿，包括乔布斯在8月份突然辞去苹果CEO职位之后的补充章节，直到9月下旬才最终确定，并发送给世界各地的签约出版社。

西蒙-舒斯特公司称：“我们认为，这一定会是今年最畅销的成人非虚构类图书。”2010年，美国前总统小布什的自传《抉择时刻》创下了300万册的销售纪录。美国出版业普遍认为，乔布斯的传记将会刷新这个数字。

如果艾萨克森没错过乔布斯2004年发出的邀请，从那时就开始采访和写作，传记的质量可能会更上一层楼。在最后十几章中，iPhone和iPad诞生的经历可谓轻描淡写。作者没能深入接触这些乔布斯人生最后几年的重要创新，秘密的研发过程在第一版中难以完整呈现。

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