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中国经济的对话
文 ◎ 臧山
对于中国经济的现状和未来,是持续发展或濒临崩溃,各界看法分歧巨大。(AFP)
目前全球经济不景气,美国、欧洲和日本这三大过去的世界经济区域都在各自的危机当中,而作为目前世界第二大规模的中国经济走向如何,学者们则充满了相互矛盾的看法。有人认为中国经济增长虽然放缓,但仍是未来世界经济的希望所在,但有人认为中国经济存在结构性问题,即将崩溃。
《新纪元》周刊主编臧山,邀请财经专栏作家廖仕明,和另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中国经济学者(本文中称他为沈先生)进行视频对话,讨论和分享各自对中国经济的意见和看法。
全球一体化相互影响大
臧山:最近中国经济的表现,引起了前所未有的关注。我觉得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随着中国经济的增长,中国经济规模越来越大,对世界经济的影响也相应扩大,所以必然引起更大关注。但有关中国经济的现状和未来,各界看法似乎非常分歧,这是为什么?
廖仕明:外界对中国经济越来越重视,经济规模当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好像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九十年代之后全球经济一体化开始,十多年之后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在这个全球经济体内,牵一发动全身。像希腊并非重要的经济体,但希腊出问题,欧洲和全球都受到巨大冲击,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事实上,对中国经济的看法的分歧,十多年前就已经存在了。《中国即将崩溃》作者章家敦认为中国经济会崩溃,并带动中国政治结构出现大变化。但大部分人认为中国将会继续发展,十年二十年后会取代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这种看法分歧,应该是基于对中国现实不同的认识造成的。
其实经济从来不是单独存在的。经济状况和政治体制、社会体制、法制状况甚至文化都有很大关系。对于大部分经济学家来说,经济只有两个模式,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其实中国现在既不是计划也不是市场,所以两个模式都不能套用,这是很多专家们的误区。
沈先生:廖先生谈到全球经济一体化,不知道各位注意到郎咸平最近的一个讲话没有,这个讲话引起了不小的争论。
臧山:注意到了,说中国经济快完了,制造业被消灭,国内资金大部分转入投机性运作,也说中国上了西方的大当。
沈先生:郎咸平有他的观察点。比如制造业,中国是世界工厂,但实际上只是低级加工组装,利润被技术开发、产品设计、市场营销部分拿走了,中国只获得了很小的一部分。但中国是主动的,不是被动的。八十年代末期中国政府就提出了这个策略,当时还是赵紫阳当政,所谓“大走进大出,参加国际大循环”。后来中国经济的走势,和那时的设计差不多。走的是所谓“日本模式”,即出口导向。
其实八十年代中国改革开放之后,可选择的道路并不多。以当时我们的状况,吸引资金进来,加工产品外销,可能是唯一的一条路。只不过,发展到今天,中国确实遇到了瓶颈,国际市场上廉价的中国制造到处都是,如何增加再增加出口确实成了一大难题。
中国政府不会减税
臧山:现代社会经济发展看变量而不是存量,没有办法以过去的速度增长,当然会成一大问题。
沈先生:上个月我们去了珠三角,问题确实不小。2008年很多企业倒闭,光外资大概就有三万多家,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再加上那个企业成本上升,利润下降,发生不少问题。
中国经济对外贸依存度有60%,珠三角有些地方更为严重,所以国际市场一疲软,中国经济就出问题。月初汇丰的采购经理人指数到了48,是三年多以来的最低,和我的观察差不多,企业生产确实有萎缩的趋势。
廖仕明:欧美的做法,如果想帮助企业,应该减税。中国既不减税,也不放贷给那些民间企业,为什么?
沈先生:我先提一个问题。中国人向来最重视教育,为什么中国政府财政教育经费比例特别少?我问过一些政府官员,他们的答案很简单,政府不给钱,我们的家长也会出钱让孩子读书。这和中国政府税收的情况有点类似吧。中国人可能是世界上最有创业精神的民族了,大家都想创业办企业,政府不提供帮助,征收高额税收,大家仍然愿意建立企业。
臧山:那不一定吧。中国人爱吃,中国政府大吃大喝的公费开支也没见少啊,中国人讲排场,用公费排场的钱照样很多呀。
沈先生:那是花公家钱自己受益,和花公家钱别人受益是两回事。
廖仕明:都说今年订单减少,那为什么出口额反而增加呢?这里面有许多疑问。
沈先生:采购经济指数反映制造业衰退,已经连续三年在五十之下,其实说明最近两三年出口状况都不好。我觉得海关统计出口额上升,很可能和资金外流有关系。中国的外资很大一部分是假外资,国内资金出去转一圈,变成外资进行中国投资,现在发现情况不好要再出去,就反映在出口额上了。这里面猫腻很多。
廖仕明:10月份央行公布的现金流量有增加,但好像银行贷款没有增加,在市场上也反应不出来。
沈先生:到现在为止我们仍然是外贸顺差,但今年外汇储备却减少了,这说明问题,不少资金跑了。
臧山:富人移民?
廖仕明:其实有钱人早准备好了,现在才想移民的,多是那些二三流富人了。我知道一些富豪,早就做好了后路工程,资金通道畅通,护照或者绿卡在手,一有风吹草动就溜之大吉。
臧山:中国出口增长放缓,投资又不能再大幅增加了,只剩下刺激国内消费还有空间。
分配不公是消费低迷的主因
廖仕明:中国国内消费对GDP的贡献,已经下降到40%以下,正常国家是70%。理论上说确实有很大空间,但刺激消费说起来容易,这些年也一直在说,但从来刺激不起来。
沈先生:前两年搞家电下乡,说是要刺激农村消费,结果如何。中国居民国内消费疲弱国内倒是有共识,是因为房屋、医疗和教育三大块压得老百姓不敢消费。
臧山:外界对中国经济看不懂,内部人又有老一套说法。中国经济这些年的增长,在我看来实际上有很大一块是计划体制的非货币经济转化成为货币经济的结果。比如说教育,并非以前没有教育,只是现在把以前的免费变成了现在的收费,所谓暗补变成了明的钱。以前小孩上学一年二十元人民币,现在一千多,反映在GDP上增加了差不多十倍。医疗和房地产也是这样。
问题是,这个过程并不是公平的。因为以前中国政府在城市福利的支出,现在变成了城市居民的收入,农村居民却没有。所以农民工孩子上学缴纳的学费更高,普通民众生病交钱更多,城市居民房产购入的平均价格比农村居民更低。结果造成了中国财富分布的极不平均。
中国现在的制度,是损不足补有余,穷人补贴富人,无权的人补贴有权的人。比如局级官员,他买房子、看病、小孩上学等等都比一般人花钱更少,社会福利(中国叫做公务补贴)更多。有钱人也是这样。这造成中国财富迅速集中在少数人那里,贫富悬殊太大,国内消费当然就无法增加。
中国现在的制度,是损不足补有余。穷人补贴富人,无权的人补贴有权的人。财富分布极不平均。(Getty Images)
沈先生:是这样。中国今年国内消费增长17%,但除去通胀,基本上没有增长,但豪华奢侈品消费却增长三成。就是贫富悬殊的一大结果。
廖仕明:房地产下跌,对富人影响大吗?
沈先生:其实未必。恐怕还是对穷人影响大。绝对数对富人影响大,但相对数对穷人影响大。
臧山:美国也是这样。
中小企业难经济活力失
沈先生:影响最大的还是房地产开发商、银行和地方政府。中国有学者计算过,2010年中国地方政府卖地皮的收入,占了地方财政收入的70%。所以北京要调控房价,地产商、银行和地方政府都不高兴。上个月上海有房地产商降价40%买房子,要给银行施加压力,结果上海市政府急了,下了个“限降价通知”,说降价20%必须向政府报备批准。
过去十多年,上海的土地财政最厉害。今年房价一跌,土地卖不出去了,财政肯定出问题。现在大家都觉得,明年楼价还会继续下跌。
廖仕明:跌幅可能还不会小。
九十年代很多中国大陆地方政府派团访问香港,要学香港的管理经验。其他没学去,却把港英政府卖地发财这一套学去了。其实香港人多地少,所以才有地价房价飙升,中国不应该这样的。
沈先生:1995年朱镕基搞财税改革,分成了国税地税。地方政府财政靠一点地方企业的税根本不够,只能靠房改靠土地找钱。
九十年代胡鞍钢他们搞了一个报告,说中国政府财政占GDP比例只有11%,国家能力低下。要求增加政府财政占的比例。结果到现在连续16年,中国政府财政收入增速都超过GDP数据两到三倍,2010年超过了20%。结果国家能力好像没有提高,公务员工资和公款消费却上去了。
但最严重的问题,是政府财政增加之后,没有扩大教育和增加医疗保障,而是在经济方面投资。公共建设投资不说,大型国企都开始膨胀。中国出口数额这么大,但今年中国进入世界五百大的企业中,没有一个是出口企业,没有一个私有企业,全部都是国企。
郎咸平有一个数字,他说中国市场上销售的终端产品的价格中,70%是政府税收。换句话说,中国政府以高额税收,补贴到所谓超大型国有企业中。我不是说国企不应该获得帮助,而是说在这样一个市场环境中,中国的中小企业生存极为困难。
换笼子还是换鸟?
中国大陆“鸟笼经济”,把市场经济关在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鸟笼中。(AFP)
臧山:看一个国家经济的未来,要看这个国家的中小企业。这和看一个民族的未来要看孩子是一样的道理。中国的中小企业,确实生存比较困难,缺乏政策帮助,缺乏资金,缺乏技术支持,缺乏管理经验,还要面临大国企的挤压。
那天我在华盛顿DC开车听广播,听到一个中小企业援助基金的广告。广告说,别以为是活不下去的企业才申请我们的基金,我们帮助过的企业很多现在都大名鼎鼎。结果列出一个名单,包括微软、联邦快递、思科、英特尔等等。
不过,中国好像也留意到这个问题了。广东不是要企业升级换代,好像叫做“腾笼换鸟”吧?
廖仕明:腾笼换鸟是个有趣的说法。以前中国大陆就有“鸟笼经济”的说法,就是把市场经济关在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鸟笼中。现在这个腾笼换鸟意思不同,但同样可圈可点。按照我的理解,关八哥的鸟笼,可以换成画眉和鹦鹉,但换成老鹰恐怕就不行了。腾笼换鸟的说法,还是中国政府典型的管理思维模式,你们变,我不能变。我这个笼子换一个鸟。其实中国需要在天空翱翔的大鸟,在那个笼子里养不出来。广东的汪洋有很多新思路,但为什么不想换一个笼子呢?
臧山:换鸟还是换笼子,这个问题提得好。中共当然不愿意换笼子了。
沈先生:其实,中国这个笼子不小。只不过,这个大笼子里面分割成若干小笼子。很多外资没进中国这个笼子之前,觉得挤进这个大笼子可以做大生意了。真的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是步步机关,层层区隔。你可以去问花旗银行,他们会告诉你一大堆故事。
臧山:所以鸟长大了,就要飞出去跑掉,要不然就死路一条。说到这个笼子,其实就是中国的体制,包括了政治体制和经济体制。在中国,这两个笼子是一个东西,中共当然不会换。
你们觉得,中国经济明年会如何?
2012不会是好年份
廖仕明:现在中国经济的问题在于紧缩和通胀同时发生。一般估计中国今年经济增长会在8~9%左右。按照以前的经验,中国官方数字增长8%是个界限,低于8%就业情况就会恶化,大概和外国的4%差不多。问题是,如果放松银根,松动银行的流动性,通胀又成问题。今年连续几个月GPI都超过5%,实际上可能超过10%。而如果继续紧缩,恐怕企业和地方政府都会非常难过。
沈先生:经济问题从来不是单独存在的,在中国大陆更是如此。北京现在的问题,是中央政府失去了焦点。中国这种极权体制,中央政府的权力维系在对地方的绝对权威上。现在各地问题不同,多种矛盾同时爆发,北京有些不知所措。也正因为北京权威下降,出现了所谓政令不出中南海的问题。明年中共十八大,各派需要地方的支持,这个问题会更加明显。
臧山:恐怕也得看国际经济的情况。如果国际经济,尤其是美国经济大幅度好转,中国经济可能会有转机。不过我看美国的情况似乎不是两三年能好起来的,美国对人民币币值会继续施压。经济不好的时候,国际贸易纠纷和保护主义问题会更为突出,也更容易产生纠纷和冲突。
正像沈先生说的,中国社会矛盾进入高发时期,民众对政府的反感和不信任到了前所未有的一个程度,劳资纠纷,政企纠纷,地区纠纷,官民纠纷都非常严重。所以2012年对中共来说,可能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年份。 沈先生:起码是非常不好过的一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