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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4 19:1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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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公安局是跟上海公安部每天有情报往还的,县公安局刚接到公安部这样的情报:“沪市金陵东路百甯药局股东葛尚材,平日交游复杂,行踪诡秘,正予秘密监视侦查,突于数日前离店,据店伙言与朋友二人回奉贤县桥亭村故乡,应即严密监视其行踪,并随时具报”。这一个情报,刚刚与农会,区政府的报告情况配合,于是,就酷刑拷打了一顿,但顽强的他,不但对留宿朋友事守口如瓶,而且,对身世自白,也把反动经历隐蔽得一干二净,沪方就命奉贤县把他解到了“六十七号”来。
他被解到三楼,我和张王等正在开饭,王甯和张君耳语数句,张君立刻走进关他的房里,拍拍他肩膊,拉了他出来。
“大约你还没吃晚饭,我们是无所谓的,你就跟我们一块吃,不过,菜太坏了”,老张拉着他坐下来。
“不敢,不敢”,他战战兢兢的说。
“没有关系!也许你今天是我们怀疑的敌人,明天会变成我们亲密的同志。我们共产党和蒋匪帮是两样的,我们只对事,并不对人,假如你曾干过坏事,只要坦白,认错,便没有问题,如果没有干过坏事,而是我们下级同志一时的误会,粗率,那麽,待我们调查清楚后,也就没有问题了”!老王也含笑地对他说,而且,还催着他用饭。
“手上,颈上,脸上的伤痕!怎么来的?”我惊奇地问他。
“是在奉贤被……被……下刑的”。他颤栗地说。
“唉,农村里下级干部同志们太粗暴了,太不行了!这是违反政策的,我们一定要设法纠正。”老张装得十二分同情地抚摸几下他的伤痕,摇摇头。
“真的,我们定要设怯纠正。”老王和我都同样地说,你吃过饭,我们马上给你去请医生来”!
老王再补充一句,立刻放下筷子,便摇电话,请医生即晚到“六十七号”来!
他看到这样情形,先前未被捕时对共党的满脑袋狐疑,猜忌,被捕下刑后,满肚子恼恨,这一刹那像消去一半了,而从前一点一滴地渗进他脑海的共党宽大,和种种美好的欺骗宣传,又在他的思潮里膨胀起来,脸上顿然流露出一脉感动的表情。用过饭后不久,医生也来了,我跟老张把他的案卷研商过后,便陪着医生进了他的房间。
“葛先生,医生配了这些药,你好好的服用和涂抹,伤只在皮肉,没有多大关系,我们已向上级反映,要处分奉贤那边下刑的同志了”我出面来跟他谈话了。
“不要处分,我受罪是应该的。”他诚惶诚恐地说。
“不,这不光是你个人的问题,是整个政策的问题。因为革命不是为了报复──何况你也不一定是报复的物件──而是为了解决社会问题,像国民党般滥施肉刑,我们是坚决反对的。假如某人罪该处死,我们便判他死刑算了。我刚才将你的案卷已研阅过,奉贤和上海两地合拢起来,关于你的反革命历史和最近的活动情况,已经收集得很充分了。不过,罪恶的造成,时代是应该负大部分的责任的。假如像你这样聪明能干的人,是生长在一个合理的新社会里,早就可以成为人民的功臣了,现在你还年青,只要翻然悔悟,回头是岸,重新做人,前途还是远大而光明的。你今天很疲劳了,你好好的休息一下,大力的反省反省,明天该走那条路呢?如果是走一条马上恢复自由,立功赎罪,为革命效命的光明大路,那麽,请你好好的坦白一切,否则,就根据现有的资料,按照惩治反革命办法,你还是必然被处死的。我们处理案件是很迅速的,绝不像国民党那样拖泥带水。你要走一条光明的路或者黑暗的路,就该在这三天内选择好。在这个任由你选择的时间里,我们是把你当客人一样招待的。因为,你或者会成为我们的革命同志,或者把你处决。你介乎这两者之间。我就是跟你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也是不愿意的”。
“葛先生”我停歇一下后又继续说,“你看,这里是弹簧床,梳化椅,门可以不关,你要到卫生间,要洗澡,可以自由去好了。你跟我们居在邻室,大家不是好像朋友一样么?只因二楼是大办公厅,所以你不方便下去。现在,让我把纸笔留给你,你早写迟写都由你自己决定──你早点迟点决定向人民靠近,坦白自新,该由你自己决定,不然太迟了,便会自绝于人民了”。
“你瞧”!老张捧了一木贴照相簿,翻开一页给他看,“这是我跟军统一批头目合摄的照片,那是老王和中统一批头目合摄的照片,我们都是不久前由国民党特务机关投过来的。只要坦白过去,诚心诚意为人民服务,共产党不是一样把我们当自己人看待?所以,你坦白是不必有丝毫顾虑的,我俩可以保证你,坦白后立刻可以恢复自由。只要努力立功赎罪,我俩人同样可以保证你底光明的前途,你看相片中的我和老王像不像”?
“像,这照片还好像摄了不久呢”,他惊奇地注视著照片内有些熟识的人的面孔,他的脸低沉了。
“照片内你有熟朋友么?”老张低声问他。
“唔……”他猛然提高瞥觉,“没有,照片内没有熟朋友。”
“有也没有关系,何必这么多顾虑呢?”我笑握着他的手,“你还是一个人好好的休息,反省一下再决定写吧,把自传和最近的活动情况,详细点坦白出来,好便你的问题早日解决,好使你早一天跟你的妻儿团聚,不要让他们吊着心肝盼望,好,祝你晚安”。
当我说到末后的几句话,他一阵感触,眼眶润湿了。老张回到房间里欣欣地对我说“陈同志,你真行,这个顽固堡垒三几天准可以把他突破了,看他政治经验不够老练,是经不起三骗两骗的”。
第二天开中饭的时候,我又跟老张走进他的房间里。这时,是由勤务将他一人的饭菜送到他的房间里的,一盘炒蛋,一盘炒肉丝,一个汤,这是上面决定的在“骗”的阶段里使用的两荤一汤的优待餐。
“因为我们把你当客人看待,所以你用的比我们还好得多的客饭。而我们却要恪遵陈市长的号召,一律吃大灶饭,今晨我向上面报告时,已说你已有充分的悔过表示,因而,更加强了优待你的措施,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和上级的好意!”你反省了一夜又半天的结果怎样?”我温和的对他说。
“让我再考虑一下可以么?不过,我事实上也没有什么真正的罪过呵!”他一边已显示著动摇,但一边又为恐惧的情绪所阻挡着。
“让你再考虑一下是可以的,不过,你思想上是否有什么顾虑?你也可以向我提出来,你是否怀疑我们也跟国民党一样,骗到你的口供就杀你。我们是不会这样的,要杀你,光根据现有的材料──过去,你曾参加过匪特组织,现在,还参加反革命活动,隐藏两个匪特在你奉贤故乡,进行非法活动,这就可以用不着你承认的口供,就可以枪毙你!但是,我们共产党是要改造社会呀!我们认识到,杀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我们要你坦白的用意,第一是进行思想斗争,要你检讨过去的错误,承认错误,才会勇于重新做人。第二是要根据你坦白的经过,尤其是你最近非法活动经过,那两个匪特现在隐藏到什么地方去?好使我们帮助你立功赎罪。但是,假如你不坦白呢?第一便表示你不肯承认错误,不肯悔过,反面,便是表示你还打算反动到底,顽固到底。第二,当然是表示你更不肯诚心诚意向人民靠近,更不肯为我们共产党效命,去努力立功赎罪,反面,自然还是决心继续著反革命活动。你想,由你来处理前后两种不同的方向,你要怎么办?对后种倾向,你觉得应该把他杀掉么”?
“……”他沉吟著“,那当然是应该杀的!但是……”
“但是什么?你随便说,没有关系”。
“但是,你们真的是胁从不问,立功受赏,既往不咎吗?”他颤抖地,兴奋地瞪着眼睛向着我。
“我们共产党,向来是号召与实践一致的,这一点顾虑,你可以完全消除,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坦白,必能既往不咎,立功后必能受赏,你现在答应我,你今天睡觉前,可以将你的自白书交给我么?
“让我试试看!”他的顾虑已消除大半了。
这样“骗”的说服,恐吓工作,由我跟老张轮班耍弄著,表演着。当天晚上他交来了一分自白书,只坦白了他在抗战期间因激于爱国热情,参加国民党特务机关工作,对最近的活动,轻轻抹煞了。第三天,又经过一顿半吓半骗后,又交出了一分补充的自白书,但只说两个过去特务机关的老朋友,偶然相逢,要到他家乡去玩两天,他一时疏忽,没有向村干报告,他们两人现不知往那里去了,他把那葛某和符某的名字写出来,正是我们急迫追索的重要物件,便更大力地向他下功夫了,银行牌香烟,一包包的叫勤务送给他。第四天晚上还给他烧了半斤红烧猪肉,我和老张拍拍他的肩膊说:你好好的想清楚,再坦白清楚,过几天你便可以返奉贤去看你的太太孩子了”。
经过五次坦白书的补充后,老张,王宁和我研究的结果,还认为不能满意,后来,还是经过老张耍了一大套大吓骗的把戏,才使他吐出了葛符二人躲藏的去处。于是我们立刻派人驰往奉贤,再抓着他的妻和堂侄媳妇,引向渔船上,把符葛二人捕到上海,再根据他们两人吐出的线索,前后关起了三十多人。而对于葛尚材,他就在第六天的晚上,把他上起手铐,押往南市车站路看守所去了。全案经过四五个月的侦查搜索,一丝一毫都肃清了,才在上海解放日报公布出来,后来,葛尚材及同案十多人,终于由王宁拟稿签请枪毙了。当他在“六十七”号受着优厚的招待时,也许连梦也不会梦到,会有这样的下场的──这就是中共政策号召与实践执行的一致真相,这就是中共的胁从不问,立功受赏的最好榜样,这就是今天上海福开森路“六十七”号骗人技巧的典型例子。
共特机关,光是骗人民,骗政敌还是不够的,它对干部还是一样骗呢。
一九四九年初冬的一个晚上,杨帆约我去晚饭,他除了虚伪的赞扬我几句外,跟着和我谈起问题来。
“陈同志,现在要请你冒险去完成一项任务”。他郑重地对我说,随手摊开一幅精细的军事地图,他右手拈著铅笔指向东奉贤,南潞、川沙、沿海和长江口外的嵊泗列岛,在地图上早已圈满了一个个小红圈,一边指划著,一边向我解说。
“你瞧,这些地区,现在是武装匪特骚扰得最厉害的地点之一了。我们的解放军和公安部队屡次进剿,还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就在要进行车军与政治相结合,进剿与招抚相结合,歼灭与瓦解相结合,就在这地区中流窜的武装匪特中,有一支由竺飞领导的,开始只有十几杆枪,但数月来,已啸聚成拥有百余杆枪的乌合之众了。他们行踪飘忽,而且,控制着几只帆船,遇到我方兵力大时,他们便越海到嵊泗列岛去,他们知道那处防卫力弱,便又转来突击,抢掠,流窜。我知道,你从前曾领导过竺飞,他对你有着相当的信仰与感情。我已跟情委会,二室,三室等有关部门研究过,你是可以设法争取他回来的,如果约他到上海会谈不可能,你要冒险深入他的队伍中去说服他,我们可以不究办他,可以给他相当的地位,他的胞兄现在在华东空军部工作,也是一个立场很坚定的共产党员,我们可以通知空军部暂请他来协助你,你觉得怎样”?
“为了革命,我个人任何牺牲都可以的”!我机械地把党八股搬出来,“只是,他是受了刺激才从上海逃去打游击的,现在他底武装刚刚壮大起来,他怎肯放下武器。假如答应他,委他当一名公安大队长,全部武装不用改编,只派党委,政治指导员去加强政治领导,驻浦东沿海一带协助剿匪,他本人也不必调来上海,待我起程前往时,连委令公事都带去了,这样,完成任务的可能性比较大,否则,恐怕是徙劳而已。部长觉得我的意见怎样?
“就决定依你的建议进行”。他阴沉沉地思索了十多分钟,才决断下来,“那麽,你回去准备一切,明天到秘书处拿公事,要跟他哥哥详细的商讨一下”。
于是,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中,我和他哥哥,冒尽危险,往返于浦东沿海及附近岛屿与上海之间,前后达三次之多。有一次几乎给别一部游击队干掉了,后来,终于照着我的建议原则,完成了协议,他接受了名义上的改编,大队及各中队都派了政治指导员去,这一支队伍立刻投进了“剿匪”的行列。几个月中有了很大的贡献,而在几个月中,他底队伍已暗中受到政治人员们在进行着秘密的瓦解工作了。虽然他行动还非常谨慎,队伍经常在备战状态中,驻地必须与共军保持相当距离,出席任何会议都派营指导员或副大队长参加,本身绝不肯离开队伍。杨帆始终似乎对他莫内何。但在舟山群岛解放后,杨帆特然约我随往浦东,秘密召开治安会议,要各公安单位首长,各公安部队首长亲自参加,在每张通知书中注明任何单位不得派代表代理出席。当时,他曾很为难,杨帆派我去促驾,我对杨帆说:“假如保证不扣留他,我才能去,否则,我不但对不起他,连他哥哥我也不能见面了”。杨帆却向我万分确切地说:“我向你负责说一句,我绝不会扣留他,我绝不会使你太为难,只要你用尽一切方法,请他亲自出来参加会议便行了。他老是不敢露面,这是不好的!”
“部长,你是我们非常信仰的领导长,说一句,当然是负责一句的,不过……”我万分迟疑地要把心里的话吐出来,但却又给什么东西作梗在喉里似的,脸上充满了阴郁。
“陈同志,你放心好了,你是我的心腹干部(?),我作为一个领导长,我能向自己干部丧失信用么?我以后还能派遣你进行工作么?你一切顾虑都可以不必的,而且,他在这许多月来,都表现得不错,我为什么要干他呢?”。他温和而严肃地说,显示著无限的诚恳。
“命令只好服从”,我心里这样想着,闷闷的走向竺飞的队部,费尽了唇舌,有时说得声泪俱下,要用头胪来担保。他一面觉得老友情面难却,一面又觉得自己在这许多月来,己经立过不少功劳来赎罪了,何况他还有哥哥在共党里面。而当时舟山解放,游击形势又恶化,更削弱了他再拖上山去的决心,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部队正在瓦解的状态中。这一切因素,促使他神魂不定地脱离了部队,走向治安会议的周浦市。在会议开完后,杨帆借口会中的大多数人都要求看管他,他不能力排众议,只好暂予看管,而他的队伍,当晚也遭受到包围,缴械,只有少数人冒死突围,化整为零地再过游击生活。他被押到上海,未经优待,便押到南市车站路看守所囚禁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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