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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伊天擎,目前生活在广州,再过一个月即将迎来我的22岁。我不知道大家是否也会像我一样,总是习惯性地回首自己走过的岁月,这既是对过去的总结,也是对未来的憧憬,当然,还有对青春的缅怀。而我回首最多的,就是17岁那年,我开始了人生的新起点。
人的一生中总要不可避免做出一两个或者更多影响自己一辈子生活的抉择,比如自己所要从事的行业,还有婚姻,而影响我的最重大的抉择来自我的17岁,那年,尽管还有些懵懂无知不谙世事,我还是清醒地做了一个理智的决定:到新的环境中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像所有的选择都需要舍弃一些东西作为代价一样,我的选择同样如此:这意味着我必须要放弃学业。这种代价是巨大的,我清楚的知道,在这个学历证书是唯一的能力证明的社会中,在高一的时候选择弃学是一件多么具有挑战性的事,尤其是对于我这种没有任何可靠背景的“穷二代”来说,这意味着我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托在了运气手中,未来就像一页海上的浮萍,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己却无法靠岸,这实在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当时我很挣扎,也很痛苦,每次想到这一点就感到恐惧得要窒息。
放着好好的书不读,却要开始冒险的生活,也许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我是个坏孩子,其实,17岁之前,我一直是个成绩优异表现乖巧的孩子,小学六年一直是全校第一名,进了初中之后,我开始叛逆起来,那教条的教学模式,僵化的思维方法再也无法满足我的兴趣,尤其是13岁接触哲学后,独立思考是我从哲学中学到的第一课,为应试教育而办的学校却不允许独立思考。这时候我的成绩还没有受多大影响,但升入高中后,整天把自己掩埋在讲义里让我彻底排斥了这种生活,我彻底抛弃了教科书,一心只放在自己喜欢的著作上,成绩便开始了一落千丈,这种由全校第一掉到要从后面开始找你名字的感觉很不爽。当然,这还不足以促使我辍学,事实上,那个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当时的精神状态很糟糕,准确来说,是已经达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如果继续按这种生活状态持续下去,我很确定我一定会进疯人院的。虽然放弃学业需要很大的付出和勇气,我想凭借自己的智商和学识,还是可以冒险一试。虽然远方是未知的未来,但至少还有个未来可以憧憬,做了这些分析之后,我再也没有犹豫,当天就买了一张火车票,安静地打包好行李,开始了我的冒险旅程。
2007年夏天,我背着一个背包跳上了开往杭州的火车,行李很简单,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这让我看上去不像远行的人,倒像是出门游玩正在回家的旅客。熟练地找到自己的卧铺,把背包丢上行李架,我便坐下来静静地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就要再见了,我冲它们挥挥手,脸上满是安静,心里却有一个沉重的未来压迫地我喘不过起来,我已经做了自己的选择,即将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不知道会有怎样的远方和怎样的未来在等着我,好像一下子迷失了自己一样,不知道我的目的地是在哪里,我感到深深的惶恐和不安,甚至希望我的旅途尽可能地长一点,甚至希望火车永远都不要停下来,但越是这样想,对未来的恐慌便越沉重,我只好在心里一遍遍地安慰自己:既然只剩下梦想了,那就千万不要把梦想给丢了,生命也许会有奇迹,生命总会有奇迹。
选择杭州的理由很简单,“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浪漫与柔情把我深深吸引。不管我多么不情愿,火车依然把我送到了目的地,但等待我的并不是杭州的浪漫与柔情,后来我才发现,这是一座冰冷的城市。下车之后,我没敢四处张望,怕这种陌生会让我退缩,也来不及多想,怕一刻的犹豫都会让我改变主意,拖着为恐慌压抑的疲倦的双腿,我迅速跳上了早在网上查好的公交车,并在西湖边的一家青年旅舍里住了下来。
办好住宿手续后,我一刻都没敢让自己闲下来,刚放下包裹,匆匆洗了把脸后,我甚至没有休息,就直奔西湖而去,我需要一点美好的东西,我需要犒劳一下自己,我已经远离了烦恼就不要再为此费心。西湖暂时缓释了我的焦虑,那些飘飘然的柳絮,那泛着微光的波澜,那盛开的一尘不染的荷花,还有那温和的总喜欢亲吻我脸颊的微风,它们把我的心融化了,我陶醉在这如诗似画的风景中,不想走出来,甚至希望以此与现实隔绝。
西湖虽然不大,但如果你愿意慢慢走,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我差不多游荡了一整个下午,甚至忘记了吃任何东西,当夜色渐渐降临的时候,沉重的现实却把我从梦境中脱了回来,周围的人忽然一下来都不见了,昏暗的灯光下只有一片寂静,我看不到脚下的路通向怎样的远方,四下张望也没有发现一个人,灯光映在水中,我甚至反不清哪是湖面,哪是陆地,该怎样会旅舍呢?我忽然感到万分恐惧,没有一个温暖的熟悉的地方在等我,过了今天,我甚至不知道明天要在哪里,世界这么大,却找不到可以容身的一个属于我的小角落,我在这偌大的湖边焦虑地走来走去,越是心急,越是找不到出去的路。事实是,我在这美丽的景区里迷路了,尽管昏暗的灯光能让我隐约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但我记得,我所走的每个地方都有湖和草,每个地方好像都差不多一样,所以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来时的路了,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浩瀚”的湖边绕了多久,我终于看到了一个凉亭,就像航行在茫茫大海上的一艘船终于看到了一个灯塔,我立刻飞奔而去,沉重地坐下来,恐惧向我袭来。现在,那些人们大概都已经回家了吧?不管他们走到哪里,总有一个家在等着他们,他们也总能记得回家的路,可是我却彻底迷失了。
我在这里坐着的时候,看着那些恍惚的路灯,忽然想到15岁的时候,怀揣着文学梦想的我所有的投稿都如同一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这让我失望不已,但也带着一份侥幸希望可能编辑只是匆匆扫了一眼自己的文字就将其删除,他并没有认真阅读,所以发现不了我文字的可取之处,如果亲自拜访是否会好一些呢?于是,在一个周末,我用自己节省下来的生活费买了一张在夜晚北京的火车票,。我带着自己心爱的稿子,去拜访一个杂志社的编辑。因为不舍得花钱,所以买了一张硬座,而时间也恰到好处的在第二天清早就到达目的地,这样就能在火车上住上一晚,节约了住宿的成本,但正是因为这样,我一晚没睡好,所以精神状况很糟糕,头发也凌乱不堪,在洗手间认真抹了一下了,镜子里的自己感觉还是糟糕透了,但当时我顾不了那么多,加上满怀的希望,还是毅然奔向了那个捏在手中的地址。懵懂的我始终无法预料,坐了一晚上的火车之后,我甚至没有见到编辑一面,一个前台还是助理编辑的人物怒声呵斥我打扰了他们办公,于是把门 狠狠地关上。随着那声巨响,我大脑一片空白,好像丢掉了灵魂,我感到异常疲倦,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呆呆地伫立在门口,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吗。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双脚终于拖着我沉重的身体下了楼,沿着长长的马路继续走向不知前方是何处的前方,我没有哭泣,只是一路向前,不知走了多远,终于发现了一个公园还是某个单位门前的草坪上有一条长凳,我坐上去,居然昏沉沉地睡着了。醒来之后,太阳已经在头顶了,看了看表,已经1点多了,我的肚子在咕咕地叫着,这才想起,从早上到中午,我居然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也许是被失望彻底击垮,我决定大吃一顿,来到一个快餐店,花了40多块钱狠狠吃了一顿。酒足饭饱,扫了一眼这个城市之后,我便跳上了去往火车站的公交车,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公交车上售票员像睡着了一样在拖着嗓子喊着,那游魂似的北京强调让我讨厌地捂上了耳朵,下了公车后我居然呕吐起来。在火车站广场从2点钟等到9点钟,还是夜间的列车,买不到坐票就买了站票,我在火车上蜷缩着连夜赶了回去。想到这里,我忽然笑了,我欣赏自己的勇气,也爱自己的傻气,我发誓,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作家,我发誓那一天即使那家杂志社跪地求我我也不会施舍给他们一个字,我发誓如果今生再让我遇见那个恶心的肥婆,我一定会把她踩在地上往她脸上狠狠吐一口唾沫!未来,有什么好怕的呢,去乘风破浪吧,去披荆斩棘吧,去面对自己的生活吧!想到这里,我忽然感到双脚很疲倦,这才想到自己下了火车后就没有停歇过,我的双脚在一刻不停地工作,但它们甚至都没有抱怨,我不是应该感激它们吗?它们是我最忠诚的朋友了,我不是应该善待它们吗?我要回去,好好休息,现在!四处张望一下后,我幸运地发现了一个巡逻的保安,于是向他打听怎样走回马路上。
那晚,我回去后倒头就睡了。醒来时,太阳已经爬到了正头顶,我懒懒地躺在床上,也许是由于昨天的体力透支,我感到浑身疲惫,便任性地由着自己赖在床上,想想未来,想想当初面临的选择,我还是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既然这样,那就不要再让恐惧拖住了自己的脚步,想想怎么应对即将展开的生活吧。我给自己做了一个计划,我要在这里住上一个星期,每天逛逛西湖,享受着这里的风,这里的水,这里的蓝天白云,重新拣拾着烦躁的心情,慢慢梳理好糟糕的情绪。
我喜欢旅行,从小的时候就幻想着有一天能够环游世界,大自然是这么奇妙,它创造了沙漠,也创造了草原,创造了雪山,也创造了雨林,我常常在那些鬼斧神工前震惊得目瞪口呆,不得不一再地感叹造物主的神奇。所以,我从小的时候就开始存钱,压岁钱,零花钱,只会将来可以尽情地与自然亲近。读书的县城物价很低,我记得我当时每月的生活费差不多有300块,但我还是想方设法地节省下50块钱来存起来,我不记得自己是14岁还是多少岁就自己去银行开了一个储蓄账户(也许这对城市生活的同学来说很普通,但对一个理财意识不强且根本不会有多余的存款的农村孩子来说却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我记得当时我是我们班上唯一一个有银行账号的学生。)一个月又一个月的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了,看着自己的银行卡上的数字从100慢慢变大,每次我都在心里窃喜,我知道自己离梦想又进了一步。所以到杭州的旅费我并不担心,火车票和一两个月的生活费我完全拿得出来。
在这美好的一个星期里,我告诉自己暂且放个假,不去想即将开始的冒险生活,每天在朝阳的问候中惬意地醒来,懒懒地躺在床上,对着窗外忽而飞过的鸟儿说声早安,这种生活让我觉得惬意而满足(呵,我很容易知足嘛),但愉快的生活并没有太多的资本来支撑其继续下去,一个星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不管我多么逃避它的结束,但时间从来不必理会你的意愿。我只能逼迫自己买了一份报纸,一个小时的时间都没有浪费,在那密密麻麻的广告上寻找着可能的工作机会。我很清楚自己的条件:一没学历,二没经验,所以我的目标直奔门槛最低的服务员,我选择了位于西湖边的一家餐厅,这样我便有时间经常到这里走走。但去应聘的时候结果令我大跌眼镜:我不知道杭州的劳工是否饱和得过火,即便一个小小的服务员他们居然都要求经验!几家的结果都是如此,这真令人沮丧。我的心情都快糟糕透了,沿着一条马路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个城市里,觉得天地间仿佛没有一丝可以容纳我的土地,就这样走着走着,不管脚上的神经已经向大脑报告了多少次疲倦信号我也完全没有心思理会,等到最后它们终于累到罢工的时候,我不得不在沿街的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毫无意识地看着闪烁的霓虹灯,穿梭往来的车流,摩肩接踵的人群……看累了,天色也晚了,我总不能露宿街头,尽管双脚多么不情愿又开始工作,我还是不得不委曲它们站起来,承载着我全身的重量,晃晃悠悠地回到旅舍。一次次的失望让我一次次地退缩,当看到那点可怜的积蓄正一天天减少,却得不到补充,再这样下去我就要饿死了!于是只好一再逼迫自己重新寻找机会,这样的逼迫还是有效的,几天后我又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招聘信息,这次他们没有要求经验。
来到了应聘地点,我满脑子都是最坏的打算,所以当经理点头后,我甚至有点小小的惊讶。但还是咬着嘴唇努力克制住自己故装淡定地走出办公室,当我确定自己已经完全脱离了经理的视线之后,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我发疯般得咧嘴大笑,不管路人诧异的目光,一路狂奔回去。我有足够的理由高兴一下,我的生计终于有了着落,这是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呀,难道不值得我告诉全世界吗?
但我很快就发现了问题,降低要求肯定是要有代价的,这家餐厅的管理很是问题。我还记得那位经理是河南人,一副贼眉鼠脸的样子,第一次打照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他能爬到经理的位子上要么是拍马屁,要么是靠着某个亲戚的权力,这种人是最被我不耻的,但当时我没有其他的选择。也许真的被我猜中了,这位经理不知是否出于害怕别人抓住了他的什么把柄还是怎样,他让员工之间充满了永无休止的猜忌,不停地向他汇报同事们有没有什么小动作,这种工作氛围是我完全接受不了的,仔细想想,我将来绝对不会在这个行业发展下去,更不会在这家公司生存,所以我并不怕得罪这位经理。工作几个月后,我从微博的薪水中努力积累了一点储蓄,也积累了一点经验,我决定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有了这个决定后,我跟经理碰面的时候都尽可能地表现出了轻蔑和不屑,换来的结果是领班拿来的一张张扣款单,我总是当着领班的面冷笑着撕掉,终于经理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叫我滚蛋,我做了一个嘲讽的冷笑后扬长而去。
我的潇洒并没有给我带来好运,相反地,它让我的生活再次陷入了不确定中。也是因为第一次的经历,我对工作充满了畏惧,我觉得员工之间似乎永远没有友情可言,而是像敌人一样彼此中伤。尽管这样,我还是没有休息,也没有可以休息的资本,只能极不情愿却不得不继续寻找着新的工作机会。销售是除了服务员以外不需要学历证明的另一个职业。
但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而且从小就很自闭,不善于也不懂得怎样与人沟通,为了生存,我还是决定值得一试,也许这是个让我的性格变得外向的机会呢。于是我又变成了一个推销员。
不能不说,终端销售的确不是我擅长的工作。我是那种别人跟我说话我都懒得开口回答的人,更别提主动跟人聊天了。试用期没过,老板已经看清了我的本来面目——混底薪的,于是叫我走人。
我之好走人,那个下午,我在此一个人跑到杭州去,风很清凉,看着那一丝不染的蓝天,看着那永不停歇的流云,我安静地坐在湖边发呆。这些糟糕的日子不时让我感到退缩,生活的艰难虽然并没有超乎我的想象,但真正面对的时候,我还是感到恐惧,茫然地不知所措。但迷茫归迷茫,生活还是要向前继续的。我陆续做了几分只有微博薪水的体力工作,在杭州生活的这段时间里,做过店员,派过传单,还有很多类似的乱七八糟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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