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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众生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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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20 01:38: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留学众生相(一)

                ·黎娉儿·

  做穷留学生的时候,没什么钱,但绝对能吃饱穿暖,因此还是有快乐的,人的
快乐,吃的快乐,玩的快乐,无穷无尽。

  我们实验室最鼎盛时期,超过二十人,来自五洲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生存目
标走到一起来。芸芸众生,语言形体心态各异,细细品味,趣味盎然。有留着大胡
子每天祈祷五次的沙特阿里,皮肤黝黑,眼睛贼亮的小印度,勤奋拘谨的待嫁日本
助理教授,金发飘逸,高傲的美国女博士后,忽胖忽瘦的加拿大女秘书,信仰共产
主义的牙买加黑人,高高瘦瘦,冷眼观察控制我们的英国主技术员……

  年代褪去了,他们的喜怒笑骂却没有褪去。

  (1)穷也留学,富也留学-沙特阿里

  阿里来自富有的石油国,沙特阿拉伯。他脸色极白,配上一脸浓黑茂密的大胡
子,和一头同样浓黑茂密的头发,很象911后在媒体上出镜率极高的某知名人士
。他无疑是我们实验室里钱包最鼓的学生。沙特的学生都由国家负担,每月国家付
的费用相当于当时一个助理教授的钱。国家还配备公寓和车,并且,极为重要的是
,还带家属,国家按人头再另付费用。沙特政府安排阿里每年夏季休假,因此不管
教授同意与否,如何抗议,阿里在每年的暑假期间是注定要消失几个月的。沙特政
府也并不给学生规定读学位的期限,因此阿里也从来无需担心一寸光阴一寸金。

  阿里和善平稳,彬彬有礼,说话慢慢悠悠。他刚来时着实让我吃了几惊。我们
有个小仪器室,我有次进去忽然发现阿里头朝下尾朝上面壁跪在地上,我吓了一跳
,差点踩着他。仔细一看,他并不是跌倒,而是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我赶紧
轻手轻脚绕过他出去了。此后发现这种举动每天可出现几次,才恍然,原来他在例
行每日五次雷打不动的定时祈祷。

  实验室的男士们有时会讲一些隐喻或公开的有色笑话,阿里非礼勿视,非礼勿
听,也非礼勿讲。阿里的英文在我听来相当不错,可有次大家出去吃饭,在他点了
菜后,那侍者居然弯下腰,非常有礼貌地问:Do you speak Eng
lish?我们都替阿里不忿儿,一起叫:他说的就是English!

  阿里是有老婆的,只有一个。关于老婆,他告诉我们,首先,老婆最重要的素
质是温柔善良,娶老婆绝不能娶太美丽的,其次,一个男人,必须是一家的绝对之
主。由于习俗,他的老婆是不能引荐给大家的,我们心目中那老婆一定是个很丑但
很温柔的带着面纱的沙特女子。

  一日,实验室有人在超市看见了阿里和他老婆,老婆包着头巾,没戴面纱,首
先,年轻而美丽异常,其次,阿里在她的指挥下,唯唯喏喏,推着车,从架上依次
拿取由他老婆指定的各色补充物资。

  阿里在国家的养育下,慢慢享受着读书的乐趣,我走的时候,他还在悠然地读
着。

  (2)三个印度

  实验室有三个印度人,为了区分,我的上海师兄Q把他们按年龄资历及体积分
成了大中小三号。

  A.大印度

  大印度是助理教授,盛名之下,其实很符,有个奇大的肚子。他没有独立的研
究经费,只好多年委屈地在我们老板手下工作,每年出几篇不能算一流的文章。

  熟了以后,大印度给我的告别礼经常是紧紧拥抱。我很不适应,他大肚子的好
处此时便显露出来,可作为我保持距离的屏障。

  B.中印度

  中印度的出身属于印度的贱民,在印度是社会地位最低下的群体,这也造就了
他为贫苦大众奋斗的精神和意识。他是技术员,单身,秃顶,虽然我当时曾费尽心
思给他找国内流行的101秃发水,但他的头始终秃着。我们安慰他:男人秃头很
性感。我给他瞎号过脉,煞有其事地告诉他:脉象肾虚,他不解,我给他解释了肾
在中医理论里的几项功能,他开始紧张了,生怕自己的肾真出了什么问题。过了几
天,他郑重地告诉我,他前一天晚上测试了他的肾脏,功能极佳,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只好讪讪地拉开话题。

  中印度的兴趣在演戏,不但演,还编,并且把我们这些他认为能派上用场的学
生都在他的戏里安插角色。他是个马列主义者,编的戏剧都很革命,抨击加拿大资
本主义政府,为底层人物伸张正义。

  我参加过的他做编剧和主演的一出戏,是描写各国难民经历千辛万苦偷渡到加
拿大,又在加拿大受到百般不公正待遇的,一出类似半哑剧的舞台剧。我在戏里演
一个越南难民,记得有爬铁丝网,卧倒躲机枪之类的场景。通场我只用说一句话,
他对我的要求是,说什么都行,只要台下听不懂。别的语言咱也不会,我就随便说
了一句中文。

  中印度找过各式各色的女朋友,但都维持不长久,终于回印度找到了一个和他
有共同理想和奋斗目标并出身于同一阶层的女性,虽然并不年轻,也不漂亮,但两
人琴瑟和谐,生活很幸福。

  C.小印度

  小印度是三个印度最年轻也最精干的一个,由于同为学生,我和他打交道的机
会也最多。小印度出身于印度最高种姓:婆罗门,他为此很自豪,是他告诉我们其
他两个印度的种姓的:中印度的贱民和大印度的吠舍。

  黑黝黝的脸,留着一撇小胡子,眼睛滴溜溜的,放着贼光,行动敏捷,言语伶
俐,发音咕噜咕噜的,嘴里好像含着个枣儿,见面的问候语是:What’s h
appening,ma’am?

  小印度聪明异常,幽默调皮,尤其在语言上有过人的天赋,可以飞快地把一般
人很难发的中文音发准,并立即成句,对四声的掌握也是实验室其他人所不可同日
而语的。相比之下,我学印度语的水平就差太远了。他迅速掌握了几句他认为重要
而又用的中文,并火速学以致用。

  我和几个外系的中国同学晒着太阳,翘着腿聊大天儿时,他从旁经过,我看他
面带诡秘的笑容,眼睛贼亮亮的,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抢先冲着我们这堆人大叫
:我!爱!你!好个小印度,字正腔圆。大家都有点楞,缩头缩脑搞不清这家伙是
干什么的。我一看这局势,当即决定沉默便是金。小印度满面笑容,闪着眼睛,翘
着小胡子,得意洋洋地从我们面前行着侧目礼走过去了。

  他和上海师兄Q的关系非常好,按中国习惯,用中文管Q师兄叫Q哥,居然也
捎带管我叫Y妹。我当然抗议,告诉他,第一,我比他大,不可以用妹的称呼,第
二,这种哥哥妹妹的叫法,只限于情人之间。小印度晃晃他黝黑的脑袋,觉得就是
这样才有趣。

  我那时会尽量抽出时间聊天,一是练习英文,二是聊天有趣。小印度是我经常
聊天的对象。那时英文很烂,我想一般人和我聊天实在是助人为乐的一种施与,所
以我要有眼力价地找人方便的时候下嘴。小印度脾气好,又喜爱闲扯,英文虽然咕
噜咕噜地,但词汇和语法在我们那样一个大杂烩的实验室,当属上乘,所以他经常
被我抓住。

  学生时间很有伸缩,闲时都很喜欢扎堆聊天。谁做好了一个项目,或考完了一
门试,就开始削尖脑袋找人聊天。小印度闲下来,也会来找我聊天,他会用中文开
场:你的眼睛好漂亮。如果我还在准备考试,我会告诉他,快集中精力做你的实验
去,我忙着呢。他会夸张地说:当我看到你美丽的眼睛时,我怎能集中精力(co
ncentrate)呢。我便告诉他:如果你不能浓缩(concentrat
e),那么你就稀释去吧(dilute)。

  小印度虽然聪明异常,可他的聪明才智在各种考试上发挥得却其糟无比。系里
的博士资格考试,是八个教授,八个专业,分坐四室,博士生列队按顺序走门串户
,挨个回答问题,每个教授20到25分钟,每年考一次,考不过再来,最多可考
三次。小印度不知为什么,就是通不过,连考两次都败走麦城,我们教授的脸都气
歪了。最后大家都要毕业了,小印度还在苦苦准备资格考试,最后一次终于通过。
大家都替他松了一口气,你总不希望有人毕不了业吧。虽然有人密报是教授们高抬
贵手,但通过了就是通过了,管他谁说什么呢。

  小印度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女朋友,白白的,神态高贵,衣着华丽,脸上还有颗
美人痣。由于小印度长期在加拿大,而她在印度,两人慢慢就淡漠了。小印度后来
和实验室里一个法国来的博士后同居了两年,博士后很希望嫁给他,但他无情也罢
,滥情也罢,文化差异也罢,就是不肯娶痴心的法国博士后,最终还是由家里在印
度找了门当户对的一个医生,与之结婚。前几年我又和师兄Q一起看望了小印度,
他在美国加州做研究,太太开业,有两个伶俐而可爱的儿子。

  岁月不饶人,小印度已经不再是昔日我记忆中的那个小印度了,风采不再,灵
性不再,不再是那个玩笑诙谐满脸放光,咕噜咕噜讲着怪话的捣蛋鬼了。

  (3)日出之国的子民

  我们实验室前前后后曾有过几个日本人,不论男女,都具有勤奋温和低调的通
性,但人为单体,自然也各有特色。

  A.西谷

  西谷在日本女姓中应该是很有成就的,是从日本聘来的助理教授。她皮肤很白
很细,头发很浓很黑,五官精致,走路低头碎步,言谈举止很有教养,笑容略有点
古怪,当然也许根本是我对日式笑容不太熟悉的缘故。她衣着头发式样偏于保守,
但始终整洁得体,一丝不乱,一尘不染。从没见过她放声大笑或高声喧哗,而这在
我们那个容纳了各大洲,各大洋,各色人种的乱哄哄的实验室里,是不大容易做到
的。

  西谷年逾40,仍小姑独处。日本在我们印象中是明显的男尊女卑的国家,不
知她是否因一心搞研究,耽误了做贤妻良母的机会。

  她人很认真,慢慢发现和她开不得玩笑。有次上海师兄G和她略开了一个研究
上的小玩笑,她认真地生气了,脸色一变,抢白了G一句,甩手走开。师兄G从此
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又踩到了鬼子的地雷上。

  西谷从日本招来了个学生做助手,那学生十分木纳老实,加班加点地干活,见
了人总是腼腆地笑笑,不说话。学生走时,我们都对西谷说:你这学生真卖力啊,
一定得给他个好评语!西谷不以为然,说他只会干活,不会动脑筋。我们也没辙,
这日本教授的要求也太高了。

  西谷在实验室中似乎暗中得罪了什么人。有天她从冰箱中拿出她保存的实验样
品,只听见她一声尖叫,脸色通红,又转为惨白,手里举着装样品的透明塑料袋,
里面根本不是什么样品,取而代之的是两只冻得梆梆硬的实验用的大白鼠。

  实验室大大小小的案件实在不少,这次老板照例召集所有人开会,谴责阴谋破
环人士以正室风,但死老鼠案始终没破。

  她后来没在大学里干长,听说是由于违章挪用了什么科研经费。

  我最后一次见西谷是离开实验室若干年后,在日本东京开会,主持会议的教授
是她博士导师的朋友。那教授和我谈起她时说,一定会好好看顾她,因她自己的导
师去世了,她现在无依无靠。原来日本还真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学生对导师忠
诚效力,导师们也当仁不让,视学生将来的出路和前程为己任。西谷也算幸运了,
生在日本,虽丢了加拿大的职位,一辈子都有日本教授看顾着她。

  B.伊藤

  伊藤是外科医生,博士后,面容清秀,戴副黑边眼镜,看上去年纪轻轻。

  他一如其他日本人那样谦和有礼,又有几分他特有的天真和可爱。他有一双外
科医生灵活的手,工作卖力,人温和低调,在学生中很有人缘,我们没事就向他了
解日本的风土人情。

  我们几个学生和他熟了,喜欢他的为人,看他人又和善,捣乱的心又上来了。
一天,大家围着他审问:咳,你结婚了吗?伊藤的脸一下变得通红,憋得说不出话
来。太有趣了,难道结婚在日本犯法吗?看样子是没结婚了,我们还不甘心,乘胜
追击:那,女朋友总该有了吧?伊藤刚转白了脸又立刻红上来了,这次反应倒快,
卜楞卜楞地摇着头。怎么?三十几岁了连女朋友都没有?太不象话了吧!我们摩拳
擦掌准备给他介绍了。谁承想,原来他早就有家有小,一个老婆四个孩子,还两男
两女呢。这可让我们开了眼界,居然有这么腼腆的已婚男士。

  这么有趣的日本外科大夫,我们哪肯放过他,又开始调查他在日本的工作和家
庭状况,比如,是不是下班不回家陪老婆,而是上街与同事朋友喝酒,挣了钱是不
是都交给老婆,有没有私人小金库,每个日本人是不是都有至少一个情人,在家是
不是一人说了算。

  几个月后,他告诉我们他的老婆孩子快要来了,我们觉得这是向他灌输文明教
育的好机会,严肃地告诫他:这是加拿大,不是日本,你老婆孩子来了后,你千万
要记住,第一,不许每天再蹲在实验室里加班,必须按时回家陪老婆,当然更不能
找人喝酒不回家,第二,不可以把日本的那套大男子主义带到加拿大,必须平等对
待老婆,家里的事要由她作主,第三,不可秘密存私房钱,要全数交予老婆。最后
宣布:我们会监督你的行为的。

  好脾气的伊藤,温文尔雅地微笑着,任由我们胡说八道。不想好景不长,他和
老板不知因什么原因起了很大的冲突,没多久就离开了,我们也始终没机会见到他
的老婆和孩子。

(4)小巴与食品失窃案

  小巴是巴基斯坦人,一心想上医学院,一时未能如愿,一边做着研究生,一边
继续申请。他脑瓜非常灵活,大学成绩平均90多分,据他说医学院没接受他是因
教授面谈没通过。他认为让他栽了的关键问题是,教授问:你学医是否为了赚大钱
。他答:当然不是,我要是一心想赚钱,就在校园里贩卖毒品了。

  不管怎样,小巴就在我们实验室里做着研究,准备着再二再三地申请医学院。

  小巴也留着胡子,不过他的胡子和小印度,还有阿里的胡子是不一样的,没有
阿里的那样威严,没有小印度的那样俏皮。他脸面的颜色也介于小印度和阿里之间
,不黑,也不白。

  实验室象小巴这样的学生来来往往,实不在少数,以研究生为跳板,准备申请
医学院。小巴之所以让我印象深刻,是由于实验室里发生的“食品失窃事件”。实
验室人员繁杂,事件多多,几年下来也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失窃事件,大的有几百块
钱,小的有围巾帽子等。但这“食品失窃案”却是历时最久,参与人员最多,影响
最深远,最具娱乐性的一起盗窃案。

  实验室里经常丢点小东西不足为道,可能有人拿错了,也可能根本就是象我这
样马大哈的人自己放错了地方,当然也不排除有人顺手牵羊,俗话说,林子大了,
什么鸟都有,没人太当回事,可这食品失窃案却与众不同。

  穷学生们大多自带午餐,存放在指定的食品冰箱里。我开始时发现好像我拿出
来吃的午餐和我想象的数量有一定差别。比如我认为自己带了一个桔子和一个苹果
,中午拿出来时就只有一个苹果,觉得带了一罐酸奶,可袋子里就没有,带了一盒
饼干放在柜子里,晚上做实验时遍找不见。由于我经常是糊糊涂涂的,我认为多半
是我的记忆有差错,当然感觉出叉儿的几率似乎大了些。

  慢慢不断有传言到我耳朵里,也都是与午餐遗失有关的,性质也和我的相同,
即,遗失的不是全部而只是部分午餐。让我确定不是我粗心记错,而确是有人盗窃
,是因为饺子。我很爱吃饺子,可那时吃饺子不太容易,有此我精心数了十个饺子
带去,等中午打开盒子,只剩六个了。自此我发现,这窃贼吃东西是有选择的,比
如他/她爱吃橘子而不爱吃苹果,爱吃果酱,糖果和饼干,爱吃鱼和鸡蛋三明治,
不吃火腿和牛肉的,也爱吃饺子。他/她并不扎住一个人死吃,而是全方位的搭配
他/她的最佳午餐。每个失窃的人都损失不大,但集中起来,便是分量十足的一份
美味午餐。

  这失窃事件慢慢在实验室公开化了,大家都兴致勃勃,乐此不疲地讨论,可失
窃事件还是时有发生。看来这小偷身手矫健,冰箱就在实验室某屋中间,眼睁睁地
,就没人发现是谁拿的。到后来,有人成瓶的果酱,成包的饼干都丢过了。

  小巴也宣布自己丢了各种食品,积极参与有关失窃案的讨论,还出主意抓窃贼
。当时抓贼的方案五花八门,真是各庄都有很多高招,大家超常发挥了在做研究中
无机会展现的创造力。方案包括组织侦破专案组,用监视大白鼠录像机昼夜24小
时监视小冰箱,把糖果放在明显处,引诱窃贼上钩,再详细调查当时在场嫌犯的等
。小巴的方案是,买一块香甜的大蛋糕,在里面放上猛泻药,看谁不断冲出去上厕
所,定是此人无疑。

  不知为什么,怀疑对象渐渐集中到了小巴身上,似乎和某些人查出的失窃时间
有关。但没人能证明,也永远没能证明,失窃案是否由小巴所为。那我们就只好依
照法律程序,认为小巴清白,如果不能证明他有罪。

  小巴最后终于上了医学院,我想他一定对“是否想因行医而发财致富”有了让
教授们满意的答复。食品失窃案始终是个疑案,但它给大家带来的乐趣远远超出失
窃食品本身的价值。

  (5)女王陛下的臣民

  实验室有两个大英帝国的子民,干干瘦瘦的主技术员和高大英俊的研究生。

  A.主技术员考林

  一见考林就让我想起著名的福尔摩斯,还有狄更斯笔下冷幽默型的人物,干,
瘦,高,脸上无肉,头发浅黄,稀疏,脸上布满细小的褐斑,胳膊腿儿在阳光下绒
毛密布。他不开车,每天从河对岸坐公车上班,经常身披长风衣,手拿长柄黑雨伞
,很符合我想像中典型的英国绅士。

  考林孤身一人,因与老婆不和,离了婚,独自带着十几岁的儿子。他没有太多
的嗜好,稍抽点烟,略喝点酒,绝不过分。实验室里男男女女来来往往,也没见他
追逐过任何人,男也罢,女也罢。我们这天南海北大杂烩的实验室,不仅给了他工
作,也给了他娱乐。小印度那明察秋毫的脑袋,就得出一个非常精辟的结论:考林
!由于我们的存在,他看着我们成功,也看着我们失败,看着我们欢天喜地,也看
着我们受苦受难。所有这些,对于他都是一种非常的享受。

  考林的技术是相当不错的,如果你不和他作对,他一般不会为难你,在你需要
时会给你适当的指导。他似乎承担了秘密侦探的任务,我们平时开玩笑或认真说的
话,做的事,我们在实验室的表现,出勤等,老板虽然坐在他密封的办公室里,基
本不照面,可还是能洞察我们的一切。

  考林的笑绝不是开怀大笑,只是冷冷地咧咧嘴,脸上多些褶子。他也会讲笑话
,都是些我不大能明白其中意思的笑话,远不如小印度的笑话通俗易懂,小印度的
笑话我即使不笑,也绝不是因为不好笑,而是因笑话的内容不方便笑。可考林的笑
话让我很难抓住,很难共鸣。

  考林办事一板一眼,认真,有效,我们都挺服他。他会召集大家开会,宣布老
板对我们十几个人最近的表现,除了师兄G,都很不满,聚众聊天,夏季员工每周
休三天,长周末休四天,我们这帮学生不经请示,也跟着休过去了,实验室里经常
缺三差五的,轮流见不着我们的人影。

  考林看着我们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一定窃喜。我们大家很快就找出了替罪羊,
一致对着师兄G大叫:G!都是你!

  师兄G是唯一一个始终不受外界干扰,兢兢业业,整天泡在实验室里,研究成
果卓越的学生。我们集体动员师兄G:不要老混在实验室好不好,估计你也拿不了
诺贝尔奖,差不多就行了,想想因为你一个人,老板老对我们不满,你忍心吗?

  考林这时会出来主持正义,为师兄G撑腰,然后责令我们适当顾及老板的感受
,不要玩得太昏头,多少拿出点成果来,别让老板过不去。

  B.研究生大卫

  如果考林是古典型的英国绅士,那大卫就应该算现代派的英国君子了。

  大卫高大英俊,身材一流,神气活现,风度翩翩,穿着得体而时尚,讲一口标
准的伦敦音。我和他共用一个办公室,老是很谦卑地被他纠正我的发音,印象最深
的就是短元音“i”的发音。

  他在我们这大锅烩的实验室里就象一个名牌混入了一堆杂牌中,一枚钻石混入
了一堆玻璃球中,不是锋头太露,就是光芒被遮掩住了,要保持品牌还真不容易。
我们这堆杂牌好像倒无所谓,有机会学标准伦敦音还不好吗?不过他可能会比较痛
苦。

  大卫不光发音准确,言谈举止也非常得体,用词,用句,行动都恰到好处。平
时各干各的,倒也不觉得,让杂牌们唯一感到难受的是集体外出吃饭。这种活动经
常在考林的安排下,以各种名义举行。但如果考林某天郑重地通知我们,老板明天
不来,那就不需要任何理由,第二天从上午起,便开始扎堆聚伙谈论和筹备午餐,
11点半准时出发,3点钟准时归来,酒足饭饱,血液怎进得了脑子,当然一下午
都是自由聊天和四处晃悠的时间了。

  外出吃饭的地点,一般也不是什么名贵饭店餐厅,都是大家能承受的为贫民百
姓服务的普通餐馆。杂牌们都按自己的意愿和习惯吃喝,没任何规矩。大卫在这时
也绝不含糊,拿刀,拿叉,左右手,吃喝的顺序,那是一星半点都不能错的。极为
重要的是,他在每隔一个固定的间歇,必定用餐巾轻轻擦两下嘴巴,不管那嘴是否
需要擦。我的观察力较差,敏感度也不够,一般只顾自己享受,不太注意旁边人如
何消受他们的美食,但其他杂牌告诉我,他们最不能忍受的是大卫喝汤的架势和派
头。

  我一仔细研究,发现杂牌们喝汤的姿势果然应有尽有,但大卫坚决按传统喝汤
不走样,左手扶碗,稍稍向外倾斜,右手握汤匙,手心向上,大拇指与食指共同捏
住匙柄,其它三指半曲向掌心,汤匙略向下倾斜,从里向外,从下向上,舀起一小
勺汤,送入嘴中,每两三勺使用餐巾一次。如此重覆,直到汤碗见底,喝汤正式结
束,绝无如杂牌们仰面将剩余汤汁竭尽倒入嘴中的画蛇添足的举动。

  大卫一直申请医学院,但好像因成绩不理想始终没如愿,他读完硕士就转到美
国读博士去了,杂牌们也自此失去了形象,行动和语言的楷模。

  天佑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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