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丝悔过之意：揭哈医大杀医案凶手李梦南的求医路(图）

FRANKSTON

[导读]李梦南行凶时未满18岁，不可能判处死刑，他家境贫寒，难有经济赔偿能力。因此，这起血案，宣判结果不会有太大意外，更值得让人深思的是：如何避免类似悲剧再次发生。

7月25日，犯罪嫌疑人李梦南正在受审。图/新华社

　　黑龙江报道 一名身患重疾、多次求医的年轻人，一位刚刚收到博士录取通知、前途无量的年轻医生，在3月23日下午，出现了可能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交集：无辜的医生遇刺身亡，年仅28岁。

　　7月25日上午9点半，这起凶杀案在哈尔滨中院开庭审理，多家媒体记者在法院门口等待判决情况。

　　11点半，遇害人王浩的母亲，突然冲出庭审现场，在法院门口抽泣，随后由人搀扶离去。12点45分，王浩父亲随同律师走出，他对围拢过来的人群说：“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走了，这是天理？”

　　当晚8点37分，王浩父亲发出微博：“案件择日宣判，判决结果请大家继续关注。很遗憾、很气愤在法庭丝毫没有感受到李梦南及其家人的真诚忏悔，昨天在法院外两家人面对面，李梦南家人却视而不见。”

　　李梦南行凶时未满18岁，不可能判处死刑，他家境贫寒，难有经济赔偿能力。因此，这起血案，宣判结果不会有太大意外，更值得让人深思的是：如何避免类似悲剧再次发生。

　　总难确诊的腿病

　　李梦南11岁时，突然腿痛，爷爷带他去齐齐哈尔看病，医生说是“孩子生长”。

　　他出生于1994年5月30日，10个月大的时候，父母离婚，母亲出走，三四岁时，父亲因犯罪被判死缓。他一直与爷爷奶奶住在内蒙古呼伦贝尔市鄂伦春自治旗大杨树镇一处平房里。

　　爷爷李禄是煤矿工人，2005年退休时，每月有1300元退休金。4年后，他被查出胃癌，动完手术后，家庭负债。

　　这一年，李梦南借了别人的身份证，到北京打工。由于腿痛，他去医院检查，在京北医院，医生说是“正常生长”，后来到了积水潭医院，医生怀疑是风湿。

　　考虑到在北京看病花钱更多，李梦南决定回家。

　　2010年初，他到大杨树镇医院看病，医生仍怀疑是“正常发育”。

　　直到当年9月，李梦南腿痛得厉害，和爷爷一道来到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这是一所知名医院，并且，李梦南的家乡大杨树镇到哈尔滨有直达火车，车程约10小时。

　　到了医院，导诊台建议他们挂骨外科。接诊医生看完所拍X光片后，怀疑是风湿病，建议他们去风湿免疫科。

　　当天，风湿免疫科主任张志毅坐诊。爷孙俩花25元挂了张志毅的号。

　　“轮到李梦南了，他从进门走到医生办公桌，三四米的距离，医生看了他走路的样子，用手一摆说你的病与风湿无关，该哪儿看哪儿看去。”李禄回忆，他当时对张志毅说，他们是从外地来看病的，来一次不容易，花多少钱都无所谓，就是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病，但张志毅相信自己的判断，还说，“我给你开一大堆单子，花上两三千，把兜里的钱全部花完，你就满意了？”

　　对于这种说法，7月25日，张志毅对记者说：“他（李禄）言过其实，我从来没有这么看过病，我看都不看怎么诊断？挂一个专家门诊，我都是很负责的。是我的，我好好看，不是我的，建议去别的科看也很正常。谁能一下就认识清楚？认识不清楚，医生就有罪？”

　　被张志毅建议去别的科室后，李梦南回到骨外科。骨外科医生最终确诊李梦南患有滑膜炎，给他打了针开了药。这次看病，花费1700元。

　　回到老家，李梦南又打了一些治疗滑膜炎的针，但病情不见好转。

　　带来希望的治疗

　　去年4月，李梦南的病更严重了。“从炕上下地都要花半天时间。”李禄说，他们下了决心，继续去哈医大一医院，“不看好决不回家。”

　　在骨外科，接诊的还是上次那位医生。“我跟他说住院检查，他说可以，开了住院单，按照双腿滑膜炎住的院。”李禄说。

　　李梦南接受了骨外科医生的彻底检查，一共查了4天。医生认为是强直性脊柱炎，再次推荐他去风湿免疫科。

　　风湿免疫科的接诊医生仍是张志毅。李禄回忆，这次张医生认真看完所有片子，颇为责备地说“这孩子是脊柱炎，怎么能住骨科？”李禄说，自己很委屈，说了句“上回你咋给我看的”，张医生可能不记得上次接诊的事了，说了句“上回你啥时候来的”。李禄说，自己没有继续解释了，“我们是农村去看病的，到那里根本不敢跟人争吵，只能把想说的话咽回肚里。”

　　对于这两次接诊，张志毅说：“疾病发病有一个过程，不可能什么疾病一眼就看得清楚，一开始诊断为滑膜炎，也正确呀，后来逐渐逐渐演变出来的。”

　　4月19日，李梦南从骨外科转到了风湿免疫科，接待他的是风湿免疫科副主任医师梅轶芳、主治医生张娟。

　　安顿下来后，李梦南又接受了相关检查，确诊为强直性脊柱炎。

　　李梦南家属提供的一份资料显示，这天做的放射检查提示：（李梦南）右肺继发型肺结核，核请结合临床及与原片对比。——法院暂时没有认定这份新提交的证据，另外，如果确有这样的检查提示，也不清楚当时医患双方是否意识到了，因为李梦南后来使用的治疗强直性脊柱炎的药“类克”，对肺结核有禁忌。

　　开始治疗的时候，医生给李梦南开了辅助药，但效果不明显，后来，医生推荐使用“谊赛普”和“类克”。“她说整个疗程下来，使用‘谊赛普’要2.3万元，使用‘类克’要3.9万元。‘谊赛普’虽然便宜，但是使用频率要高，‘类克’虽然贵，但使用频率会低一些，有时候整个下来，‘类克’可能还会便宜些。”李禄说。

　　李禄最终确定使用“类克”。他介绍，使用“类克”治疗一共要打三针，一针算一个疗程，一个疗程为一周时间。

　　4月25日，李梦南打了一针“类克”，花费6242元，效果很好，腿很快不痛了。

　　两天后，他接受了一次检查，发现了新情况：右肺上叶炎性病变，建议抗炎后复查。

　　医生建议李梦南先去抗炎。

　　4月29日，祖孙俩办了出院手续。回到家，全家人都很高兴。

　　没有治愈的结核

　　回家第二天，祖孙俩赶到大兴安岭农场局医院看结核。

　　这次，李梦南住了6天院，拍了片子，医生怀疑是肺结核，但仍不确诊，建议他去哈医大一医院复查。

　　5月7日，祖孙俩再次前往哈医大一医院。李梦南持续高烧，住院治疗，5月12日的CT结果显示：右肺炎性病变，右侧胸腔积液。

　　医生没有给他打“类克”，而是对他进行抗炎治疗。同时，医生建议他去专门治疗肺结核的医院，治好肺结核后再来治强直性脊柱炎。

　　这次，祖孙俩去了呼伦贝尔的扎兰屯结核医院，李梦南被确诊为肺结核、结核性胸膜炎。

　　他们在结核医院住了12天，其间，两次给哈医大一医院的梅轶芳医生打电话，报告病情，询问能不能继续治疗强直性脊柱炎。李禄说，第二次通话时，梅医生说如果强直性脊柱炎严重了，肺结核过了传染期，可以回哈医大治疗。

　　6月28日夜，李梦南在结核医院打完最后一次药水，马上办理了出院手续，坐上次日凌晨3点的火车，赶往哈医大一医院。

　　这次，张娟医生接待了他们。由于梅医生不在，他们通过电话沟通，梅医生的意见和上次通电话时的一样，并希望李梦南能回去吃3个月口服药再说。

　　7月5日，李梦南再次住进了扎兰屯结核医院。

　　半个月后，由于服用了一种名叫“异烟肼”的结核药，李梦南出现了比较强烈的反应。

　　“我查房时发现他目光呆滞、神情异常，在病房发呆。”主治医生杜卫华说。李禄也发现，李梦南变得容易激动，有时还会一个人傻笑。

　　杜卫华立即停用了李梦南的“异烟肼”，并对情况进行了处理。

　　两个多月后，9月中旬，李禄再次致电梅轶芳医生，介绍了孩子的相关病情，询问能否继续治疗强直性脊柱炎。梅医生建议，再吃两三个月口服药。

　　12月1日，祖孙俩再次来到哈医大一医院。这次，李梦南的主治医生换成了郑一宁。

　　经过诊断，梅医生、郑医生都认为，李梦南的肺结核还没有痊愈，还是不能继续打“类克”，他还应继续吃治疗肺结核的口服药。

　　李梦南去哈尔滨胸科医院开了两个月口服药，并于12月9日从哈医大一医院出院。

　　他在家吃了两个月口服药，又休息了一个月，时间到了今年3月份。

　　这时，李禄了解到了一条医保规定：“鄂伦春医保局说，凡是到外地治病的，必须办转院手续。这条规定自3月1日起生效。”

　　李禄介绍，所以，他们去哈医大一医院之前，在家乡当地医院拍了片，作为转院依据，“拍片后，医生告诉我，李梦南的股骨头磨损非常严重，即将坏死，我们更着急了。”

　　不再遵从的医嘱

　　3月23日早上8时20分，祖孙俩到了哈尔滨火车站，随后，乘坐6路公交车，第六次来到哈医大一医院。

　　在风湿免疫科，郑一宁医生、林志国医生接待了祖孙俩。林医生认为，李梦南应该先去哈尔滨胸科医院查一下肺结核是否痊愈。李禄说，自己当时不满，“咱医院不能查吗？之前住院检查过至少3次了”，但对方解释，哈医大一医院不治疗肺结核。

　　祖孙了出了医院，步行约10分钟，坐了40分钟的13路公交车，到了哈尔滨胸科医院，拍了CT片。中午12点半，他们回到哈医大一医院，这时，郑一宁医生发现，李梦南没有拿哈尔滨胸科医院的病历本，让他们回去取。

　　李梦南自己一人去了哈尔滨胸科医院，下午4点，取回病历本，再次进了哈医大一医院。

　　他们刚到五楼，碰到了林志国医生。李禄说，当时自己问下一步怎么办，医生让他们拿着病历本和CT片去门诊，到了门诊，医生说还是要找风湿免疫科，到了风湿免疫科，他们找到了郑一宁医生。

　　郑医生带着他们找到了风湿免疫科副主任赵彦萍医生（当时梅医生临时出国了），看能否继续打“类克”。

　　“郑医生在办公室就说，李梦南不要进屋，医生看过后，告诉结果就行了。”李禄说，当时，李梦南很不满意，“因为，他知道我耳背，跟人交流费劲，另外，一个农村老头也怕别人瞧不起，所以，李梦南特别想进去听听情况。”

　　但是，在警方的调查笔录中，郑医生说，是李禄不让李梦南进办公室的，另外，“赵医生看了片子后，对李禄进行了解释，根据李梦南的情况不宜给他打‘类克’，因为这种药副作用很大。赵医生让李梦南回去先对结核病治疗几个月，等痊愈后再进行强直治疗，同时，赵医生还建议李禄，即使李梦南的结核病好了也不要再打‘类克’。”

　　李禄的理解是：“医生的意思是，再打‘类克’容易把李梦南的结核打复发了。”

　　李禄出了办公室，给李梦南讲了医生的话。李梦南显得很烦，或是因为治病无望，且跑了很多次。

　　在张志毅医生看来：“你跑几次是因为你病情严重。得简单的病，一次解决了，来得多，说明你病情复杂。”

　　难以弥合的创伤

　　李禄从医院出来后，去旅馆休息，睡着了。他不知道李梦南什么时候出了旅馆。

　　3月23日下午，气温零下5℃，哈医大一医院附近邮政街“平安仓买”老板娘记得：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蓝色牛仔裤的男子，进来买了一把折叠水果刀，花了4元钱。

　　下午4点多，哈医大一医院五号楼，五楼的风湿免疫科医生办公室，医生正在忙碌，刚刚接班的实习医生王浩，坐在最靠门的位置，和同事在讨论患者的病情。

　　坐在王浩旁边的王宇医生介绍，自己当时在写病历，感觉有人进来了，下意识地往门的方向看了下，这时，来人拿着一把类似刀的东西刺来，“他连续刺了三四下，都在我右眼，我往旁边躲，他追着刺。我往门口退时，发现王浩坐在门口，颈部大量流血，头部下垂，一动不动。”

　　李梦南说，当时，他就想杀郑医生，但是，“怕他们阻拦我捅郑大夫，我进门就开始捅人。”他的原因是：“折腾了我一上午，我就生气了。”

　　随后，哈医大一医院后门铁岭街道“乐意住旅店”老板娘，看到那名年轻房客，突然全身是血的进来了。

　　李禄刚刚醒来，孙子对他说：“爷，我把大夫捅了。”

　　这起血案，造成一死三伤。其中，王浩不幸死亡，伤者中，包括郑一宁医生。

　　7月25日，李梦南涉嫌故意杀人案在哈尔滨中院公开审理。公诉人认为，应以故意杀人罪追究李梦南刑事责任，同时，李梦南犯罪时不满18岁，根据刑法规定应从轻或减轻处罚。

　　下午6点，记者来到哈医大一医院风湿免疫科，医生办公室的门需要刷卡才能进去。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王浩生前坐过的桌子凌乱的堆着一些资料。

　　五楼走廊第一个房间是主任办公室，张志毅正在里面。他不满李梦南的律师提出的辩护理由：

　　“人人都有生病的时候，都要去理解。杀人需要一千个因素，少一个都不行，正好有一个因素在我这里，你不满意了就来杀人？他家穷跟我什么关系？他爸妈离婚，爷爷得癌，也记到我们账上？”

　　张志毅说，自己从医多年，家境贫寒、病情复杂的病人太多，作为一名医生，“首先要有爱心，应该多观察多体谅患者的心理变化，除了治身体的病之外，还应该关心他的心理，但是，医生工作比较忙，有些方面忽略了。”

　　“我们的工作压力不用提了，没办法。但是，最后一句话，无论如何都不能杀人，就算我误诊了，也不要杀人，由法律制裁。不要给杀人找任何理由。”他强调。

　　遇难者王浩的父母说，尤为寒心的是，在庭审现场，“他（李梦南）眼神里没有一丝悔过之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