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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杂乱、喧闹、热气腾腾。在维多利亚公园里,你见得到不同形状与颜色的旗帜—从本地民粹派的「人民力量」的黄色长方旗到法轮功的「退党保平安」的绿幡,你也看得到不同主张的标语,从「打倒梁振英」到保护乡村的「土地正义联盟」……不断集结的人群,音响里传出的从Beyond的《海阔天空》到罗文的《中国梦》,它令人情绪激昂、也不可避免的带有历史的感伤—香港没有海阔天空,反而有强烈的围困之感,而充满民族情绪的「中国梦」则饱含苦涩。七月一日的游行,照例是一场嘉年华。
我站在公园入口,正对着维多利亚女王那张胖胖鼓鼓、却冷漠的脸,拥挤的广场上,赫然飘扬着英国国旗,至少有几十面,它们中还夹杂着零星的青天白日旗,但没有一面五星红旗。
这座青灰色的铜雕像铸造於一八九七年,正是维多利亚女王登基六十周年,它是日不落帝国的最辉煌的时刻。作为帝国在东方的重要一环,香港也加入了庆祝的行列,铸造了女王的铜像。
倘若维多利亚女王看到了公园中飘扬的米字旗,必定深感欣慰与好奇。英帝国的统治,从来不仅仅依靠现实的实力,它更仰赖於一套理念、制度与生活方式,联结辽阔帝国的,除去海军舰队、电报与贸易,还有伊顿公学的口音、公平竞争、法治理念与板球比赛。正是这套软性的力量,才令英伦三岛以如此少的人力与资源,影响如此广阔的人群与地区。她也很好奇,帝国早已衰落,那个割地赔款的中国已然再度兴起,香港为何仍对殖民时代念念不忘?倘若她看到网路上流行一幅政治波普,她平日故作严肃面孔也会彻底的舒展开。在画面上,她的玄孙女伊丽莎白二世头戴王冠,周身散发出的红色光芒,在画面下方则是工农兵与少数民族,画面下方是一行这样的标语—「英女王是香港人民心中的红太阳」。
除去政治波普上的伊丽莎白二世,彭定康也不断出现在报刊杂志上。因为在任内推动了激烈的政治改革,这位「末代总督」曾被北京形容成「千古罪人」、「小丑」、还有更粗鄙的「搅屎棍」、「虚张声势的娼妓」,本地的精英也公然反对他,而大多数香港人忧心忡忡,怕他把一切弄得不可收拾。但现在,他又回来了,不仅是现状的评论者,而且带有预言家的光环。他在十六年前说的一句话被不断引用:「我感到忧虑的,不是香港的自主权会被北京剥夺,而是这项权利会一点一滴地断送在香港某些人手里。」对很多香港人来说,它道出了他们最深层的焦虑,他们不仅面对着外部的压力,还有来自内部的背叛。
在此刻的香港,你到处感受到这种怀旧之情。几个月前,一位常驻香港的美国记者不仅捕捉到这情绪,还以不容质疑的口气刺破了它表面的暧昧:「香港在英国人统治下更佳」。尽管,不论在伦敦还是北京治下,香港都没有实现民主,但在前者,「香港是两个最好方式的结合,它受到英国的民主制度的保护,也享有一个全能而神经质的行政系统的高效率」,而如今,香港则面临最坏的结合,它「被一个日渐腐败与缺乏责任心的地方精英统治,而他们背后则是一个威权体制」。
这段评论引发了广泛的争论。怀旧註定迷人而危险,因为对现状的不满,人们不惜美化往昔,人们对殖民时代的怀念,来消解日渐显着的中国影响,它还反映出香港此刻的挑战—它不知怎么理解自身的困境,唯有一厢情愿回到那套冷战语言系统。不过,它的确触碰到这个城市正面临的核心问题—它面临着管治危机,而在管治危机背后则是合法性的危机……
来源:台湾联合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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