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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华夏文摘
在上个世纪的中国的政坛上,风云变幻,扑朔迷离,让人眼花撩乱。50年代美帝国主义是咱们最凶恶的敌人,苏联老大哥是咱最亲密的兄弟。到了60年代,突然老大哥变成了亡我之心不死的苏修,在珍宝岛兄弟阋墙大打出手,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70年代呢,突然一个咸鱼翻身,万恶的,垂死的,腐朽的美帝国主义又成了世界上最先进的国家,尼克松成了大大的好人。1977年,邓小平第三次复出,登上中国权力之顶峰后,顺应民意,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农村的包产到户,工厂的奖金制度极大地调动的工人农民的生产积极性。随后平反冤案,地富反坏右摘帽,恢复高考,四个现代化的口号响彻云霄。尤其西单民主墙的兴起和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的伟大讨论,冲破了禁区,解放了思想,神州大地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
可惜好景不长,从1979年春天开始,邓小平站稳了脚跟,大权在握,风向就变了。首先封了曾为他上台鸣锣开道,立下汗马功劳的西单民主墙,抓捕了要求政治现代化的魏京生和傅月华。然后祭起四个基本坚持的大棒,把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的大讨论打入冷宫。四项基本原则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绝对真理,用不着接受任何实践的检验,更不容许任何挑战。专制体制丝毫没变,只是毛王朝变成了邓王朝。
当时虽然政治上全面左转,改革开放却未停步。颇为引人注目的是从1978年起,国家开始选派留学生到美欧各国学习进修,所谓的第三次留学的大潮即由此发端,而中科院研究生院正是引领这一潮流的弄潮儿。1979年9月我进入研究生院,恰好恭逢其盛。当年11月所里举行选拔出国读研或进修人员的英语考试,参试者是78,79两届研究生和所里的一些科研人员,共30多人。当时中国还没有托福考试局,用的是加州大学落衫矶分校的托福试题。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美国试卷,每个试题下面都有ABCD四个选择,勾个答案即可。比当时中国考题的英翻汉汉翻英填空造句简单多了,至少不必担心单词的拼写错误。但是听力部份只放一遍录音,感觉有点难。我虽然在听力题上失了好几分,但还是有幸入选,被列入派出计划,由所外事处负责联系申请美国大学的具体事宜。那时我是啥都不懂,去什么学校,什么专业,什么导师,一概不知,只知道相信组织相信党,一切听从党按排。
79年底的某一天,所外事处老魏忽然通知我和78级的一个哥们当晚到建国饭店参加面试,说是有个好象是美国威斯康辛大学的教授来科学院讲学,顺便要选一名研究生带出国。老魏还特地嘱咐我们,这是会见外宾,事关国体,要穿得体面些。平生第一次参加外事活动,我俩都很兴奋,也很紧张。急忙翻箱倒柜,哪里找得出什么体面衣服。我那时穿了件当时很流行的黄色短棉袄,上面纳着一行行竖线,很象是抗美援朝时志愿军战士的军装。穿这行头去见美国鬼子当然不妥,我就在外面套了件蓝灰色的涤卡罩衫,掩盖住“雄纠纠,气昂昂”的战斗色彩。78级的老兄不知从哪弄了件肥大的灰色风衣,晃晃当当的。又戴了个油滋马胡的鸭舌帽,看起来挺滑稽,整个一丢魂落魄的克格勃。见时间不早了,顾不上多捣斥,我俩就匆匆奔往前门的建国饭店。
这是一家豪华的涉外星级饭店,是所谓的京城八大饭店之一。进去先查证件,再由保安带进电梯。有个穿着制服的电梯小姐把我们送到要去的楼层,来到洋教授的房间。这是个套间,外面的客房里站着坐着,早已挤满了20多个研究生,大多是78级的。79级的几个都认识,其中包括与我同宿舍的小龚。研究生院的华裔外教白克文也在场,他给我们每人都发了个号,然后象是在医院挂号就诊一样,按号头进到里面的房间面试。面试什么,谁也不知道,我想应该与专业有关吧。所以等待的时候,我一直在默想着一些专业术语的英文单词。
面试进行的很快,每人大概就是5-6分钟,很快就轮到我了,白克文把我带进里间里,让我坐在中间的一张椅子上,有点像提审犯人。桌前坐着个洋教授,身材高大,金发碧眼。他给了我一张纸头,上面有一道智力测验题,给了我两分钟时间想答案。看着洋鬼子两只绿荧荧的狼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把我罩进光圈里,我一下懵了,感觉自己倒成了掉进陷阱里的狼。题目的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大概类似中国渔夫带狼羊和白菜过河的脑筋急转弯。我吭吭哧哧了两分钟,急得脑子抽筋也转不了弯,只得交了白卷。洋教授见我头上冒汗,神情沮丧,很是同情。眯起的绿眼睛里露出柔和的光芒,跟我拉起了家常:家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喜欢吃什么菜?我也不知稀哩胡涂答了些什么,就被稀哩胡涂地扫地出门,又稀哩胡涂地回到了中关村。
过了俩星期没听到任何消息,有天碰见老魏就好奇地打听了一下谁被录取了。老魏说谁也没有被录取,人家洋鬼子说了,你们的水平太差,一个都不要!听了这话,真的很伤自尊,也很不服气。当时有个很牛的科学泰斗就轻蔑地说:都说研究生院招了一群千里马,依我看都是一帮瘸腿驴!老芦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属歪瓜裂枣,滥竽充数,绝对是一头不折不扣地瘸腿驴。但是总不能一竹篙打翻一船人吧,千把人中精英还是有不少的,至少这位泰斗招的那位研究生就是匹千里马吧,不然怎能在报纸上大吹特吹呢?就说这次面试吧,老芦技不如人,认栽,没话说。但是那个小龚可是个百里挑一的人尖儿,功课和英语都特棒,脑筋也转得贼快,问题也答对了,咋也没录取呢?
说起这小龚,他可是俺在研究生院最佩服的一哥们。25岁的年纪青春勃发,1米75的身材玉树临风,儒雅清秀的相貌神采飞扬,经纶满腹的才情流光溢彩,绝对是姑娘们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每天面对着眼花撩乱的爱情绣球和销魂蚀骨的流转秋波,小龚竟如老僧入定,视而不见。一年之后,他飘然飞到美国,在异国的土地上成就了一番事业。直到三十出头才结束他钻石王老五的生涯。当然他的另一半也绝对是人中之凤,才貌事业均不输小龚,此是后话,且按下不表。也许有人会说,嗨,不就一书呆子吗?老芦,你就吹吧,反正吹牛不报税!喂喂,打住,打住!你这话老芦可不爱听,咱还非得跟你掰哧掰哧不可!
首先,小龚绝不是个书呆子,在芦文《肖庄中秋夜》里大家已领略了他一个小小少年在长江中流击水三百里的惊世骇俗。殊不知他还有条好嗓子,能唱当时几乎所有流行的台湾校园歌曲,而且唱得相当专业。此外他还在南京少年体校练出一手高超的乒乓球技,受到当时还在省队的蔡振华的影响,他是横拍两面弧快的打法,左右开弓,凶狠凌厉。我那时与大多数乒乓迷一样用直拍,左推右攻。跟他打过比赛,比分都很寒碜,就不好意思说了。他对我说了直拍的一些局限性,关键是反手薄弱,击球力量小,护台面窄,前景不看好。他的这些观点都被后来的发展所证实,今天的中国国家队已是横拍的天下。女队是清一色的大刀,男队虽然还剩王皓马琳许昕三块直拍支撑,也得发展出类似横拍风格的直拍横打新技术才能勉强与横拍抗衡。若干年后,我也改成横板,适应之后,感觉很好。同小龚在电话里探讨时才知道他来美后不打乒乓而打网球了,并且参加了水平相当高的俱乐部,常飞来飞去打比赛。
小龚成绩优异而且敢于质疑。记得有次考试,有一道酶动力学的计算题,是某大专家出的,挺难,大家都抓耳挠腮。这时小龚站起来指出此题出题有错,无解,后来证实果然是题目有错。小龚英语特棒,尤其听力和口语,绝对是鹤立鸡群,一骑绝尘。举个例子吧,那时候外教上英语课,讲到好笑处,大家笑声不断。可惜我听力不咋地,把两只手掌拢在耳后作雷达状,以接收最大量的声波,效果仍然有限,该笑的时候有时还是笑不出来,颇为尷尬。老芦的脑筋急转弯不行,慢转弯还行。转上几转,就转出来一个笑果极佳的好办法。每到上大课,我就坐在小龚身后的侧面,我的眼角瞄住他的嘴角。只要他嘴角一上翘,我立刻大笑。这个提前量恰到好处,天衣无缝,引得好几个女生羡慕地看着我,对着我巧笑倩兮。如是半年,屡试不爽,竟无人识破我这南郭先生的真面目。
再举个例子:有次他们所请来一位德克萨斯的大教授来讲学,我也去听了。以当时所里听众的英语水平,必须有人翻译。那天的翻译由小龚的导师担任,因为他的英语是全所最棒的。谁知刚讲了几分钟,就发现此教授南方口音太重,小龚的导师有些吃不消,就把小龚叫上去代劳。小龚不是那种扭捏作态的人,大大方方台上一站就是一小时,不仅准确地逐句把原话翻过来,还对疑难处作了详细解说。并时而加入几句中英笑话,听众们和洋教授都乐了起来,把整场报告搞得有声有色,空气十分活跃,趣味横生。小龚因此一炮而红,震惊全所。
报告结束后,很多人围着小龚,七嘴八舌地倾诉着羡慕与祝贺。记得一位78级的老兄挤过人墙扑上去,抓住小龚的手使劲摇着,激动得热泪盈眶:
“小龚啊小龚,你比我年轻十岁,但是比我厉害十倍!你知道我现在啥感觉?想自杀!真的,自杀,骗你我是孙子!与你比,我真没脸活了,我这辈子真那妈的白活了!”
这位老兄我也认识,是个很牛的哥们。考研之前就在专业期刊上发表过三篇论文,为人甚是狷傲,目中无人,绝对不是老芦这种歪瓜裂枣。后来听说他跟导师关系搞僵了,好像没能毕业。因为他对人说过,他的导师水平很差,还不如他!这话我相信,经过老毛20多年的瞎折腾,除了少数曾经早年留学的海归,当时真正专业过硬的科学家没有几个,大多是凭资历比胡子来定职称,混上研究员的。
弟子比导师强并不稀罕,你心里清楚,导师心里也清楚,但关键是不能公开说出来。正如小龚的英语肯定比导师强,专业也未必差到哪里,但依然对导师必恭必敬,显示了小龚为人的宽厚与善良。反过来,导师对小龚更是垂爱有加,极力推荐他到著名的加州理工学院(Caltech)深造。Caltech 生物系的本科生加研究生尚不足200人,真是微不足道。但是这座小庙里却大师云集,为全世界贡献出7位诺贝尔奖得主。诚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不久Caltech 给小龚来了信,让他到上海找复旦的副校长谈家桢面试,因为谈老当年就是Caltech 现代遗传学之父摩尔根的得意门生。小龚到了谈老家中,用英语面试。谈老回国三十多年,很少有机会用英语聊天。现在碰上小龚,一聊就是两个多小时,一老一少,甚是投缘,竟留他在家中共进晚餐。一个月后,小龚收到Caltech 的录取通知书和全额奖学金。再过了两个多月,我就在首都机场与他挥手告别,目送他直上青云,飞向大洋彼岸。
与小龚相比,我的出国之路就不那么顺了。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这人是不能比的,该服气就得服气,不服不行。人家菲尔普斯能拿18块奥运金牌,博尔特能跑出9秒58,不服?你去试试!跟小龚比,我虽然自惭形秽,但绝不会想到去自杀,俺还有老婆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俺呢,死不得的!小龚这千里马可以腾云驾雾,飞黄腾达,俺这瘸腿驴也得活不是?只是活的艰难些而已。
我的申请开始由所外办全权负责,几个月一封信,填了表格寄回就是长长的等待,80年毫无进展。这时研究生院的外教告诉我们,你们可以自行申请,美国的大学不需要单位介绍信的。并告诉我们可以到科学院图书馆查阅《美国新闻和世界导报》,那里有所有美国大学的介绍和排名,而且有联系地址。只要发信去索取申请表格,填好寄回即可坐等佳音。跟单位帮你联系相比,不过多花点邮费而已。
此法在当时听起来匪夷所思,出国这么大的事,岂能踢开党委目无组织的放野马?但有人不信邪,试了一下,非常有效,因省却了所外办的中间环节(出于种种原因,有时一封信或材料可能压在外办很长时间),象是农村的包产到户,效率大为提高,78级好几个人就通过此途径出国了。一马当先,万马奔腾,由此引发了研究生院汹涌澎湃的出国潮,浩浩荡荡,一发而不可收。当时几乎每个人都卷入这个大潮,为了保险起见,有人联系了十几甚至几十所大学。每天邮递员都送来大批的国外邮件,都是美国各大学的申请材料。我这人喜欢随大流,也去查了资料,联系了八所大学。为啥八所呢?因为多了负担不起邮费,寄一份材料1-2块钱,不是玩的。我想,如果八所学校都不要我,那咱就是没有出国的命,认命吧。再说了,八这个数字不是吉利嘛!
但是收到美国大学的申请表格后,刚开始填写就师出不利,首先是缺少一个重要的申请材料:大学成绩单。因为安徽农学院的工农兵学员三年多从来没有考过试,哪里有什么成绩单?去过几封信索取,均无结果。最后找了个跟我挺熟的副院长通融了一下,他让教务处写了个材料,罗列了当时修过的所有课程,一句各科成绩优良代替了所有的分数,盖上大红公章就瞒天过海了。其余的材料就比较顺利了,因为研究生院此事甚多,成绩单推荐信都已有章可循,自已跑跑腿而已。有相当一段时间,为出国的事天天往打字室跑,打印各种信件和填写申请表格,忙得晕头转向。
记得打字室在一楼老孙办公室的隔壁,里面有个漂亮的小姑娘打字员。我以为她可能高中都没毕业,靠着啥关系就捞到这份清闲体面地工作。因为平时总见她坐在窗前修指甲,有人借她的打字机时,她也不大理睬,冷冷的像个冷美人。不过我跟着小龚光顾过几次,她都是笑颜如花的。沾了小龚的光,她对我的态度还好。那时没有电脑,而是手动的墨带打字机,一不小心打错一个字就很难改正,往往要重打一份。所以我得用一指禅的功夫,一个一个字母的戳,有时一封材料要敲上个把小时。有次她看俺笨得实在可怜,让我到一边去。只见她往前一坐,十根春葱般的玉指在键盘上上下翻飞,嘀嘀嗒嗒噼啪响,大珠小珠落玉盘,一封信就交到我手里。她的表演让我目瞪口呆,佩服得差点自杀,恭维话说了一箩筐。小姑娘一高兴,就告诉我十个指头在键盘上的位置和控制范围,各司其责,不得越位,让我多练习。
遵照她的教导,当深夜无人时,我练习了很久,果然慢慢渐入佳境。半年之后,竟然能不看键盘进行盲打了。来美之后,发现有不少美国人打字还不如我快,心里很感激那个小姑娘的教诲。不过后来我又发现,我打字的速度虽然不错,但却远远赶不上我的女儿,而她根本不用我所谓的指位法则,她手指不离键盘,摸摸索索的,但是奇快而无误,让我惊诧莫名,真是鸡有鸡道,鸭有鸭道,熟能生巧吧。
再说点题外的话,有天我去打字室,看见有个女生正在打字,她穿件白的确凉短袖衫和长裙,戴副眼镜,敲字也不太熟练。等她打完离去时,小姑娘问我,知道她是谁吗?我说不知道。“宋岩,原来叫宋彬彬,宋要武的!”她又小声说,“她丈夫和妹妹宋珍珍也在研究生院,听说宋珍珍正在追那个外教白克文。”
宋彬彬大名如雷灌耳,不想竟如此低调平凡。以她爹的权势,她只要一声娇叱,秘书们还不早把一切都打理好了,哪里还要像老芦一样自己去戳戳捣捣地敲字。宋珍珍追小白的事也有耳闻,也许只是扑风捉影,因为听说她最后成了陈云的儿媳妇。当时研究生院的官二代,红二代不少,比如乔冠华的儿子乔宗淮,江姐的儿子彭云等。但是老芦早已过了追星的年纪,对这些都不大感兴趣了。来美后见过美国副总统蒙代尔,还几次与戈尔握手谈话,也没有任何激动的感觉。
当时的研究生院除了红二代,还有黑二代,比较有名的就是曹南薇曹南燕兄妹们。她们出自反革命家庭,父亲1960年饿死在监狱里,兄妹四人靠母亲微薄的收入度日。1978年姊妹俩考取了研究生院,一个哥哥考取了北大数学系的研究生。常来肖庄蹭饭,记得在食堂里经常见到曹氏三兄妹站在一起喝菜汤啃窝头的镜头。曹南薇还有个哥哥当时还戴着现行反革命的帽子被管制,但不久即获得平凡,赴剑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还未到手就被评选为英国皇家科学院的院士,不愧为一门四杰!当时曹氏四杰中风头最健的是小妹曹南薇,她的事迹被大作家刘宾雁的生花妙笔写成了催人泪下的报告文学,登上人民日报和人民文学。风靡全国,家喻户晓,名气直逼摘取数学皇冠明珠的陈景润,成为那个时代的耀眼明星,激励了中国的一代学子。
但是墙内开花墙外香,肖庄的学子们对曹南薇似乎并不怎么欣赏,也不觉得她的头上有啥眩目的光环。我们宿舍的小庞就说,哼!啥了不起的,装病逃避插队,躲在上海用功十几年,考了个破研究生,啥稀罕的!这话是有点道理,但也不无刻薄。曹南薇的病虽不是大病,但应该不是装出来的。记得当时常和她在同一教室自习,她的上呼吸道的确不太好,每过2-3分钟就要很响地吭一声。要是过3分钟没有吭,我就抓耳挠腮,心神不宁。就像马三立相声里说的,听到楼上第一只靴子摔下来之后,如果听不到第二只靴子落地的声音就无法入睡。所以不大敢跟她同屋自习,效率太差。
嗨,跑题了,还是说说留学的事吧。俗话说,傻人有傻福,瞎猫也有碰上死老鼠的时候。在我申请的八所大学里,两所来信要补材料,我未补,算是放弃。两所不要我,歇菜凉壶。还有两所录取了,但没有奖学金,靠自费咱是上不起的,白搭,等于没录取。眼看就要没戏了,突然天上掉馅饼,最后两所大学来了通知,不仅录取了,还都给了我全额奖学金,好玄呐!一所是州立大学,给我的是助研奖学金(RA),要帮助导师作实验并辅导本科生的实验课。另一所私立名校给我的是荣誉奖学金,没有任何义务,光拿钱,不干事,是春季班入学,让我82年1月中到校报到。这种好事哪里去找?我当即回信接受了邀请,马上就急锣密鼓地开始办理出国手续。
出国手续见别人办的多了,以为很简单,但轮到我办起来才知道不那么简单。因为中国的事情从来都不按法律或制度来办,而是按党的政策办,而政策又是可以随时变动调整的。81年底的情况是研究生院的学生大批出国,附近北大清华的研究生也蠢蠢欲动。不少教授有意见,向上反映说学生外流利害,完不成培养计划。教委一听,正中下怀,马上发了个红头文件:凡开始作论文的研究生在论文答辩前一律不得出国!科学院马上转发此文到各所,要求参照执行。不早不晚,我的论文还未完成,正好被卡在杠子上。只好给美国去信,说明情况,希望能推迟到秋季8月入学。不久美方来信表示同意,我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分秒必争地补实验赶论文,导师也很帮忙,把答辩时间提前到5月份。答辩顺利通过,硕士学位到手,但下一步又碰到了棘手的问题。答辩结束,意味着我已毕业,这里就有个毕业分配的问题。按说我即将赴美,分配到哪并不重要,但是这里牵涉到一个派出单位的重大问题!当时出国分三类,一种是公派,一切由组织按排。一种是纯自费,一切由自己按排。介乎二者之间的是自费公派。公派和自费公派都要落实个单位,由单位上报,占用单位的出国名额,申办护照签证和机票。而我答辩后即算毕业了,即没有单位了,只能办理纯自费。要害是一张近两千元人民币的机票,我无论如何出不起,也借不到,只能寻求单位的帮助。
这种情况我原来也知道,导师说我毕业可以留所工作,但太太孩子要调进北京恐怕要等10年。而且最关键的是所里82年的出国名额已用完,最早要等到83年。当时我很着急,就联系了合肥的中科大。不久师资处来信表示欢迎,并且可占用科大的名额作自费公派,惟一的条件是写个保证书,答应学成后回科大工作,当时的科大人把它戏称为“卖身契”。所以答辩之后,我立刻匆匆赶到科大报到。然后就赶到上海外语学院作出国培训,办理护照签证和机票。7月中即搭乘中国民航离开了祖国,飞往旧金山。
一年之后,中国驻美大使馆给我来信,要求归还在上海集训时发的600美元,700元人民币的制装费和1600元的机票钱,我都按当时的比价用美元还清了。债虽然还了,但心中还压着一种沉重的负债感。因为从82年离开中国,除了短期探亲,我再也没回过中国,更没有践约回科大工作,想起来就心中有愧,毕竟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科大拉了我一把,感激之情,刻骨铭心,永志难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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