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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楠:各位好,这里是《凤凰大视野》,1951年春节前夕,很多在第四次战役发起之前还在沈阳参加集训的志愿军军师团级的指挥员纷纷星夜兼程赶回朝鲜前线,而在接近前线的地方他们看到的是一批又一批被抬下汉江南岸阵地的伤员,西线的汉江南岸阵地呢是联合国军的主攻方向,在此地负责顶住对手的则是志愿军第38军和第50军的官兵,在他们的身后还布置了朝鲜人民军的一个军团,仅仅安排两个军来防守敌人的主攻方向不能不说是有风险的,况且这两个军在经历过前几次战役的鏖战之后,减员已经相当严重,但是38军和50军能够顶住对手的疯狂进攻,则是志愿军其他部队有所作为的前提,一旦汉江防线被对手撕开了,别说是反击,中朝军队的整条防线必然陷于全面崩溃,但是,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了,这便是志愿军军史上惨烈无比的汉江阻击战。
解说:1951年2月2日,“霹雳作战”的第七天,在汉江南岸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山梁上的守军用电台与对面的美军指挥部联系,让他们到阵地前运走美军士兵的伤员和尸体,表示可以保证其安全,美军派来了直升机来来回回运了整整一上午,镇守汉江南岸阵地的志愿军有两支部队,一支是38军,原解放军东北野战军第一纵队是在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中被彭德怀称作“万岁军”的明星部队,另一支是50军,改编自在长春起义献城的原国民党60军,这两支曾经在解放战场上各为其主的部队就要在此地同生共死了。
他们要面对的是由四个美军师两个南朝鲜师两个英国旅和一个土耳其旅组成的联合国军主攻部队,彭德怀给这两支给养不足减员严重的部队下达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汉江南岸阵地,这场背靠汉江的阵地防御战是没有回旋余地可言的,这是名副其实的背水一战,没有增援也不要指望撤退,拼,拼光为止。
朱克(原志愿军步兵排长):说实话那时候守阵地真难啊,你在山头上挖交通壕,挖不成,挖了它一阵炮打过来都平了,挖一米多深一米五深,一阵炮打过来都打平了,没有别的办法,因为啥,枪不如人家的枪,弹药也不如人家的弹药,说实话只有手榴弹,只有手榴弹能出气。
解说:美军已经不再以夺取地盘为最终目标,他们把重点放在了拉锯战,以消耗志愿军的有生力量为主,最大程度的制造人员伤亡,此刻,最关键的作战词汇就是“杀戮”。
朱克:每天一个排,加强排都82个人,说实话每天打的还剩最好了能剩四五十个人,有时候能剩30多个,80多个人,每天都是这样,每天都补充,那有人说的那你咋没有打死啊,我都是蹦炮弹坑,这个炮弹坑只能接俩,接的多了就炸死,不炸死也得负伤,你慢一点也不行快一点也不行,只有它这炮都是挨着排的,你都得挨着蹦炮弹坑,慢,慢了就打死你,快了也不行。
解说:李奇微的想法是在每一场战斗中都给中国军队造成巨大的人员伤亡,总有一天即便像中国这样的人口大国也会因为精锐部队的大量损失而无法支撑,如果这场战争是一场绞肉机大赛,那么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谁的绞肉机更有效更强大。
王绳金(原志愿军炮兵):我们开始的时候用的火炮,是日本投降的时候留下来的,日本产的十四式火炮,就是骡马炮兵,由骡马驼着,而且它这个轮胎没有轮胎,是铁轱辘的,那种大的铁轱辘,志愿军什么人组成的呢,志愿军大部分都是翻身农民组织起来的,所以那时候的文化程度很低,很多人都是文盲,那时候我们甚至我们在连队不打仗的时候成天找你写家信的人都排成队,就说很多人连个信都不会写,我们过去的炮兵啊指挥技术啊知识啊不够,所以只能打直接瞄准,就是近距离把炮推到离敌人很近的时候,一炮我把你打倒,都是这种射击方法,这种射击方法在大兵团作战当中是根本不行的,那你的牺牲你的付出代价是相当大的,所以那以后美国人认为我们中国的炮兵根本是不堪一击的。
解说:中国士兵普遍有三怕,一怕没饭吃,二怕没子弹打,三怕受伤之后抬不下前沿,而此时的志愿军后勤工作面临的最大问题正是粮食弹药供应不上去。
刘兴贵(原志愿军步兵):飞机24小时地毯式的轰炸,连番轰炸,地面有大炮,地下有大雷,天上有飞机,那么你想太平那是不可能的,特别是我们要背炮弹,有八二炮弹啊,有那个六零炮弹,一个木箱子是四个炮弹,背在身上,那么要炸弹爆炸了炮弹爆炸了连自己炸弹爆炸了那你的尸体再也找不着。
解说:为了保证前沿阵地的作战需要,志愿军的后勤兵们只能趁着夜色用肩膀把弹药一箱一箱地扛上阵地,美军的照明弹一个接着一个悬挂在天空,把高地和部队隐蔽的树林照得如同白天一样雪亮,在一条条上山的小路上拥挤着冒死前进的人流。
朱克:那后边那山沟里粮食垛成垛,上边都长成树,运输不上去你没办法,在国内咱部队不都是用骡子驼粮食,都是用骡子驼,没有几个月,骡子全部打死完了,因为啥,过这12道封锁线你别说骡子,人你这八十个人一个排八十个人送到前沿阵地,有时候送到一袋两袋有时候送三四袋面,都没有,人都,说实话都死到路上了。
解说:从交火开始的那天起守方的伤员就远远高于攻方,在铺天盖地的炮火下,阵地上的一切都被炸飞了,山顶上所有的树木都被炸断,只剩下烧焦的木桩,不知被炮弹翻了多少遍的冻土变成了松软的浮土,踏上去就能没过人的脚脖子,联合国军每天都在广大的正面展开多路进攻,每一路进攻部队都在数十辆坦克数十架飞机和大量炮兵的支援下进行轮番攻击,志愿军一夜之间修筑的工事通常还不到一个小时即遭摧毁,缺少工事依托缺少炮兵支援的防守部队很多时候只能用刺刀来捍卫阵地了。
朱克:他别说拼刺刀,他这里一打枪他就跑下去了,他还拼刺刀,有两回那实在俺这阵地上人太少了,还剩8个人,他一家伙上来几十个拼刺刀,刚拼,都跑下去了,端着刺刀我们才跳起来,他都(跑了),我记得我扎了一个负伤了跑下去了,其他的都呼隆一家伙都跑了。
解说:志愿军官兵都是非常优秀的军人,但他们毕竟不是超人,只是来自一个资源有限极端贫困的国家的普通人,他们的军事装备极端落后,在物资补给和通讯联络方面也极为薄弱,跟强大的美军硬拼消耗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在展开阵地作战后不久志愿军司令部便根据第50军148师的情况和经验向部队发出了战术指示,强调进行野战阵地防御必须做好工事,采取疏散的纵深的兵力配置,也就是说每个阵地只布置少数兵力,加强轻火器进行防守,大部队则隐蔽在后方纵深,以随时对敌实施反击的姿态做好充分的准备,务必减少伤亡,保持防御的稳定性。
刘兴贵:守阵地的时候呢前沿阵地只是一个人,他按照位置部署的,哪个最前沿,他有掩护的,那个军事部署都是很严密的,这个死了是谁代替赶快冲上去,那相当严密,我第一机枪射手第二机枪射手,第三第四机枪射手都安排好了,都各自记各自的责任,各自记各自的位置。
朱克:咱都是夜间打啊,白天不敢跟他打,因为啥,他的飞机、炮特别多,特别厉害,咱白天不跟他打,都是夜间偷袭他,夜间到那个地儿抓住他住的地方投一阵手榴弹就跑了。
解说:白天是属于联合国军的,但晚上却鲜有几支部队敢于在志愿军的反击面前坚守阵地,双方就这样在汉江南岸的高地之间展开了拉锯战,许多阵地都在日月轮换当中不断更换着主人。
冯振山(原志愿军卫生员):俺那不是去,有伤员么,俺卫生连里组织人去的,带着俺,一到那山底下到了山半腰,一听见上面说话不对头,是外国人说话,赶紧就往后回来了,那时候汉江冻的冰都从冰上走的啊,没从桥上过,没有桥啊,都是从冰上过的。
解说:阵地不断地丢失,防线缓缓后移,但两个军的士兵始终死战不退,像钢钉一样钉在汉江南岸,在前赴后继的惨烈战斗中甚至连很多在平日里被部队视若珍宝的文化教员都被派上了前沿,有时候他们所能分到的武器只是两颗手榴弹。
朱克:这要一说,有的人那都感觉你说的都说死的人多,那是的,说实话志愿军死的特别多,我不怕,他中央首长在这儿我也这说,事实是这样,对不对,那死的就是死的,每天我这阵地都死几十个,有的甚至于连名字都不知道,打着仗,打着仗,这补充的新兵,你知道他叫啥,不知道,打罢仗了,今天没有人了,补充,补充了,你连名字你都不知道,说的是登记一下,实际上有时候都找不到笔,找不着啥,你拿杀啥登记,都登记都登记不了,你能问一个人问俩记住了,问的多了你记住喽,记不住,这不知道名字的那堵枪眼的也多了。
解说:汉江阻击战刚刚爆发时,在天寒地冻中坚守阵地的是第50军和第38军112师的官兵,在每一个点上都要进行反复争夺的过程中,由于部队伤亡过大,志愿军司令部于2月4日决定将西部的14公里防线划归人民军第1军团防守,另以38军主力进抵汉江南岸巩固防御,2月7日,联合国军在付出重大伤亡后占领了志愿军的第一线阵地,部分志愿军留在汉江南岸第二道防线继续作战,50军主力和仅仅投入三天战斗便已经伤亡惨重的人民军第1军团主力已经不得不撤回汉江北岸了。
朱克:不能动了,担架上不来咋办,这边要撤退,咋办,我一个人我就是背我背一个,俩我也背不了,你不能说这一个革命同志我不能把你救走,我再拿枪把你打死,这不可能,那都叫他自己想办法,自己想办法那都是他自己自杀,那就是这样。
解说:一位在志愿军转移后踏上阵地的美国军官后来形容说旷野里铺满了肉酱,尽管战斗惨烈无比,但因为执行的是防御任务,38军和50军在第四次战役中是不折不扣的配角,之所以特意提起是要提醒人们东线部队发起反击作战所必须的时间和战役态势都是由西线志愿军用泼洒在雪峰上的一腔男儿血换来的,在完全后退回汉江北岸时,50军勉强能够成建制投入战斗的只有4个营又4个连。
凤凰卫视2012年8月21日《凤凰大视野》文字实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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