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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上了几天理论课,又临场看过两次接生,心里感觉好了一点,觉得接生也不是太困难的事情。过了个把礼拜,就算毕业了。于是,我们堂而皇之地成了公社第一批新法接生员。
本文摘自:《龙门阵》2005年第11期,作者:陈棣如,原题:《接生》
1974年,我在生产队扎扎实实种了五年田之后,被安排到大队医务室当赤脚医生。当时,农村妇女生孩子,大都还是由接生婆按旧法接生,她们用剪刀,甚至瓷瓦碴子来断脐,工具也不作任何消毒处理,新生儿因破伤风而死的事情时有发生。
为了减少新生儿死亡率,上面要求推广新法接生,规定每个大队必须有一个新法接生员,于是大队就派我去参加培训。没结婚的年轻姑娘去学接生,这在当地农民看来,简直是“扎”(羞)得人死的事。丑,我是不怕;怕出问题,倒是确实的。我从小就胆子细(小),看到出血心里就发麻。听人说,接生可是血湖血海的事,那还不当场昏倒?但没办法,我还是去了。到了公社卫生院一看,学习班只有十几个人,除了有几个已做了妈妈或做了外婆的老接生员以外,凡没结婚的,一色都是当赤脚医生的女知青。上了几天理论课,又临场看过两次接生,心里感觉好了一点,觉得接生也不是太困难的事情。过了个把礼拜,就算毕业了。于是,我们堂而皇之地成了公社第一批新法接生员。
回到大队,我感到重任在肩,心里又喜又怕,把带回来的书和笔记看了又看;把接生的步骤想了又想,又将接生需用的包每天都消好毒,尽管时时害怕,却又期待着别人来请我去接生。然而过了很久也没有人来请我,老乡们还是相信那些用烂瓷瓦碴子去割脐带的老接生婆。
说没事就没事,有事却来得那么突然。一天半夜,忽然有人把门擂得山响,开门一看,一个汉子敞着棉衣,跑得汗水直流。他气喘吁吁地说,五队刘剃头的老婆要生了,要我赶快去。我顾不得多想,急忙背上药箱,拿着接生包,跟着他就跑。走在路上,冷风一吹,我浑身猛地一紧,心里忽然害怕起来:只学了几天,管用吗?从没动过手,万一出了危险怎么办?顿时,心里七上八下,脑壳也变得像一桶糨糊,平时背得滚瓜烂熟的笔记在这时却一句都记不得了。我急了,赶忙向来人打听产妇的情况,才知道产妇已经发作,已请了个老接生婆,因为她的接生工具就只有一把烂剪刀,又没有正经消过毒,而刘剃头成天走村串户理发,见多识广,也算是个有新思想的人物,不放心,所以又来叫我。这时,我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一点,好像找到了一个依靠。同时,我也回过神来,笔记上的话似乎也记得几句了,先怎样、后怎样,接着又把接生步骤接连背了好几遍。
到了刘剃头的家,才知道老接生婆是邻大队的彭婆婆,我也认得。她很高兴我的到来,客气地说要向我学习。我不好说什么,心里想,真的动起手,还不知谁学谁呢。刘剃头的老婆是个大个子,躺在床卜,肚子挺得老高老高的。我假装镇定,装出一副蛮有把握的样子,按照新法接生的要求,有模有样地检查了胎位,听了胎心音;消好毒,又拿出接生包里的垫布,帮产妇垫好,就等她再次发作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产妇的阵痛越来越密,豆大的汗珠从头发里渗出来,又沿着脸流到枕头上。她开始痛苦地喊叫,两只手乱抓,身子就像刚刚网上来的鱼一样,乱挺乱扭,别说卫生巾,就连垫在身下的被褥都被蹬得乱七八糟的了。我有点惊慌失措了,书上不是这样写的呀!过一会儿,婴儿的头发露出来了,按照笔记上的程序,婴儿的头就应该接着从产门中滑出来,可它始终不肯出现。农村的床不是医院的产床,没有那个供抓手的地方,产妇无法借助手的力量来用力,我也想不出什么办法。看着产妇在呻吟、在挣扎,我手足无措,汗也刷刷地流了下来。彭婆婆看着我束手无策的样子,说:“还是用老办法。”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让到一边。彭婆婆叫来刘剃头,让他上了床,单膝跪着,双手叉腰;产妇则面对丈夫,半蹲着,双手抱着丈夫的脖子。彭婆婆也爬上床,一边抱住产妇的腰,一边大喊着:“用力往下!往下!”刘剃头本来就又矮又瘦,用这种别扭的姿势跪着,又被他牛高马大的老婆抱着脖子,更是显得吃力。他瞪着眼睛,鼓着腮帮子,拼命地想支撑住,但又随着产妇一次又一次地用力,他不断地东歪西倒,最后,终于被扳倒了——他、他老婆、接生婆三个人在床上滚成一团。我想笑,但笑不出来。这情景太滑稽、太奇特、太生动了,以至今天,我一闭上眼睛,它就像电视画面一样出现在面前。
折腾了老半天,婴儿还是生不出来,我有点害怕了,动员他们把产妇送到公社卫生院去,他们都不肯,说:“堂客(妇女)们生崽(小孩)都是咯(这)样生的,不要紧。”休息了一会儿,彭婆婆又换个方式,从厨房拿来一个大脚盆,放在床前的踏板边,把产妇扶到踏板上坐下,自己则仍旧从后面抱住产妇的腰,要我在前面搀扶着。我只好从床后边走出来,蹲在产妇的对面,准备接住出来的“毛毛”。不知是这个姿势对了头,还是应该瓜熟蒂落了,随着彭婆婆“用力!往下!用力!往下!”的喊声,产妇痛苦地大叫了几次,一股羊水涌了出来,婴儿的头也就慢慢地滑了出来。我又高兴又害怕,小心地用手托住婴儿的头,按照书上说的,轻轻往外一带——啊,一个小生命就这样通过我的手,诞生了!
“哇!哇!”他洪亮地大哭着——是个男孩。他母亲则满脸大汗,斜斜地歪在彭婆婆怀里,满脸是汗水、泪花和疲乏的微笑。我那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便按照书上说的那些步骤:消毒、断脐,又用干净纱布把脐带头包好;然后拿起脐带的另一头,用轻柔的手法把胎盘慢慢地带出来……
一切都顺利地结束了,这个按新旧联合接生法接出的婴儿已被襁褓裹好,安静地躺在母亲身边。我和彭婆婆坐在床前,一边按照洞庭湖区的习俗,喝着主家的蛋茶,一边看着刘剃头喜滋滋地扭着屁股把一块红布系到了门框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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